說出自己的缺點

一日三省是一種美德，但是這畢竟只是內心對自己的鞭策，真正要做到豁達謙遜，就需要能夠在別人的面前也能承認自己的缺點。

宋弘，字仲子，京兆長安人。在劉秀剛剛建立東漢的時候，就被拜為太中大夫，以后，又代梁王任大司空。劉秀很信任他，曾讓他薦舉人才，宋弘便推薦了很有才學的桓譚。于是桓譚被召入宮，被拜為議郎、給事中。

桓譚是東漢時期的一位大學者，而且多才多藝，彈得一手好琴。劉秀十分喜好音樂，每次宴飲，都讓桓譚為之彈琴，久而久之，桓譚在劉秀身邊只起了琴師樂手的作用，這不是桓譚的本意，也不是宋弘的意思，使得桓譚十分難堪。宋弘聽說此事，心中很不高興，后悔向劉秀舉薦桓譚，既蠱惑了皇上，又壞了自己的名聲。

一天，宋弘聽說桓譚從宮內出來，便衣冠整齊，端坐府中，派人將他召來。桓譚進來以后，宋弘也不讓坐，而是怒氣沖沖，開門見山地責備他說：“我之所以向朝廷舉薦你，是因你有才能，讓你以自己的才能輔佐君主治國。而今你只會給君主彈琴，以裊裊樂音使君主高興，使君主沉溺于此，此非忠正之舉。是你自己改正，還是讓我依法處置呢？”一番話說得桓譚不住地頓首認錯，表示一定要改過。宋弘又責備他好一會兒，才讓他離去。

過幾天以后，劉秀又召集群臣宴飲，席間，又讓桓譚為之彈琴。當時，宋弘也在座，桓譚十分為難，覺得彈也不是，不彈也不是，左右兩難。劉秀見桓譚一反常態，非常奇怪，忙問原故。不等桓譚開口，宋弘便離開座位，跪在劉秀面前說：“臣之所以舉薦桓譚，是希望他能以忠正之道輔佐陛下。而他卻常使陛下沉湎于音樂之中，這是我的罪過。”劉秀聽了他的這一番話，覺得十分有道理，便承認了自己的錯誤。

在今天看來，聽聽音樂，是無傷大雅的，甚至還有益于陶冶情操。但在當時，這是屬于聲色犬馬之屬，沉迷于音樂，是要玩物喪志的。劉秀能十分自覺得嚴格自律，尊重人才，尊重別人的意見，實在是一件好事，也是十分難得的。

昭武帝劉聰也是一個敢于當面承認錯誤的皇帝。

西晉懷帝永嘉四年（公元310年）七月，光文帝劉淵病逝，漢趙帝國發生政變，劉聰在文武百官的擁戴下登上了帝位，是為昭武帝，改年號光興。

次年，漢趙帝國的征東大將軍石勒擊潰西晉帝國的主力部隊，晉軍10余萬人不是被殺，就是被俘，無一逃脫。緊接著，劉聰又命前軍大將軍呼延晏等人攻陷了西晉帝國的首都洛陽。

皇帝劉聰因為漢趙帝國軍事上的勝利而驕縱起來，沉湎于美色之中，還游獵無度，常常晨出暮歸，作風更加專橫跋扈，脾氣十分暴戾。昭武帝嘉平二年（公元312年）夏天，劉聰接連誅殺了一些大臣。先是因為宮廷食用的魚蟹沒能及時供應，殺了左都水使者、襄陽王劉攄，后又因為興建溫明殿、徽光殿未能如期完工，殺了總監工程的將作大匠、望都公靳陵。這些都是非常過分的事情，引起了大臣們不滿。

一次，劉聰駕臨汾水，觀賞捕魚，直到半夜還不回宮。中軍大將軍王彰便進諫道：“現在我們雖然取得了一些勝利，但大難未平，新歸順的愚民還有思念晉朝的動向。陛下應該想到先帝創業的艱難，要居安思危，不要功敗垂成。我看，陛下近來經常出去游玩，總是到深夜還不知回來，很為陛下的作為痛心疾首。愿陛下改變以往的做法，如果能改過歸正，實在是百姓的大幸！社稷的大幸！”

劉聰聽了他的這一番話，覺得十分惱怒，他自登基后，還沒有聽到如此肆無忌憚的言論，便對他破口大罵，下令斬首。王彰的女兒是被封為“夫人”的嬪妃，得知消息后，向劉聰叩頭哭求。劉聰看在他的女兒的面子上，才沒殺他，把他囚禁在監獄中。

劉聰的母親張太后因對劉聰的刑罰過于殘酷，3天不吃飯。劉聰的皇弟、皇子劉粲，還抬著棺木來向皇帝懇切規勸，表示如果劉聰不赦免王彰就以死相諫。劉聰氣極了，說：“我難道是夏桀、商紂、幽王、厲王那樣的昏君嗎？而你們居然活著來哭人！”

這時，太宰劉延年和公卿列侯100多人都脫下官帽，流著眼淚，跪在劉聰面前進諫說：“陛下的睿德來自上天，東平洛陽，南定長安，功高無比。從前有唐堯、虞舜，現在則有陛下，歷觀史書記載，還沒有人的功德能超過您。但是最近您常因為一些小事就誅殺王公；有的大臣因為直言違背了皇上的旨意，便被囚禁，這都是臣等難以理解的，臣等因此寢食不安，肝腸欲斷！希望陛下能夠深思。”

劉聰見這么多的大臣為王彰求情，也不敢再和眾人作對，轉而接受大家的意見，顯出了一副十分虛心的樣子，說：“我昨天是因為酒喝多了，做出了這樣的事，并非我的本愿，如果沒有大家提醒我，我還不知道自己的過錯。我真是感謝諸位！”于是劉聰賞賜給每人100匹綢緞，派侍中持節釋放王彰，并當面向王彰道歉說：“先帝在世時，您便是左右手。您有功于帝國的兩代，我怎能忘記呢？我的這次過失，希望您能諒解。我很盼望您竭盡忠言，為國分憂。現在升您為驃騎將軍，封定襄郡公。以后我如果有什么過錯，還要請您給我指教！”

嘉平三年（公元313年）二月，太后、皇后相繼去世。三月，劉聰立貴嬪劉娥為皇后。為慶賀此事，劉聰決定為新建一座鳳儀殿。廷尉陳元達得知此事，覺得這是勞民傷財的事，就立即前去進諫。這時劉聰正在逍遙園的李中堂游玩。陳元達當然很了解劉聰的暴躁脾氣，也知道將會產生什么樣的后果，但為了朝廷，他不顧個人的安危，闖進逍遙園，求見劉聰，對劉聰說：“我聽說古時的圣王愛國如家，所以上天也佑他如子。而晉室黑暗殘虐，視百姓如草芥，所以上天要斷絕它的帝祚。現在上天眷顧我大漢，百姓伸長脖子翹首盼望能減輕肩上的負擔，所以高祖光文皇帝身穿布衣，床上不鋪兩層被褥，后妃不穿綾羅綢緞。但是陛下自登位以來，大軍不斷出征，再加上饑荒、瘟疫，老百姓接連死亡，兵疲于外，人怨于內，作為百姓的父母怎么能忍心呢？陛下已經興建了40多所殿堂，我聽說又要為新立的皇后興建鳳儀殿，竊以為現在大難未平的情況下，如此大動土木，很不適宜！過去漢文帝承高祖之業，據有四海之富，尚且因為區區百金的費用而下令停止建筑露臺，歷來引為美談；而陛下您現在占據的地方不過漢文帝時的兩個郡那么大，您需要防備的敵人卻不止是匈奴和南越，可是您還要如此奢華。因此我不得不冒死進諫。”

劉聰聽后，果然大怒，跺腳咆哮道：“我身為天子，只不過要蓋一座宮殿罷了，難道還要先問問你這小子嗎！要不殺你這奴才，就會成天來擾亂，我的宮殿怎么能蓋得成？”當即下令：“給我把這奴才推出去斬首！把他的妻子兒女也拉到東市殺了！讓他們都死在一起！”

陳元達早有準備，他用事先帶在身上的鐵鏈把自己鎖在堂下的樹上，抱著樹高喊道：“我所說的，全是為了社稷著想，而陛下卻要殺我！如果死者有知，我當上訴陛下于天，下訴陛下于先帝，我不知道將來陛下您會怎么樣啊！”

劉聰聽了他的話，更加怒不可遏，命令左右趕快把他拉走行刑。但是，鐵鏈把陳元達鎖住了，拉也拉不動。這時，大司徒和光祿大夫以及驃騎將軍、河間王等人都聞訊趕來，見要把陳元達拉去殺頭，全向劉聰跪下叩頭，前額撞到地上，血流滿面，說：“陳元達為先帝所贊賞，開國之初便在宮中任職。他竭盡忠心，知無不言，而我們卻茍且偷安，無所作為，實在慚愧！這次他犯顏直諫，雖然狂妄，還請陛下海量包涵。若因進言而殺高官，后世將會如何評論？請陛下三思！”

劉聰聽了群臣的這番話，想起一年前要殺王彰被阻的事，默不作聲。皇后劉娥也聽到了消息，立即暗地里派人阻止行刑，并寫了份奏章呈給劉聰，說：“現在昭德殿已足夠起居的了，請不要為我再蓋鳳儀殿；全國還沒有統一，應該愛惜民力。廷尉的勸諫，是為了國家，陛下也應獎勵，怎么能殺他呢？陛下為我興建宮殿，又為我誅殺忠臣，國家因此貧困，忠臣從此閉口，都是由我造成，天下的罪惡集中到我一人身上，我何以承當？又有何臉面侍奉陛下，望陛下就在堂前賜我自盡，為陛下抵罪！”

劉聰看完奏章，臉色大變；又見大司徒等人還不停地叩頭請求，這才感到事情十分棘手，于是便用和緩的口氣對群臣說：“我近來得了風病，有點喜怒無常，不能自制。元達是忠臣，我對他有愧啊！”于是劉聰讓大臣們都起身，把陳元達請到堂上，給他看皇后的奏章，說：“在外輔佐我的有您，在內輔佐我的有皇后，我還擔憂什么呢？”接著，他又按照等級分別賞賜給大司徒等人綢緞、谷米，以為獎勵。為了表示不忘此事，劉聰還向大家宣布：從此“逍遙園”易名為“納賢園”, “李中堂”改稱為“愧賢堂”。

后來劉聰見到陳元達說：“你應該怕我，怎么反讓我怕起你來了？”

陳元達趕緊叩頭謝罪說：“我聽說，師臣者王，友臣者霸。我雖然愚昧無可采納之處，幸遇陛下有齊桓之量，使我得盡愚忠。現陛下以大圣應期，遠棄商、周覆國的弊病，近學孝武帝光復漢廷的美德，天下幸甚！”

——見《后漢書》、《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