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一零年冬日的一個周末。公共墓園。

穿過一片密密的松柏林，映入眼簾的是一座座墳山。幾天前的那場雪，讓地上、樹上、墳頭上，還星星點點殘留著積雪。在這些墳山最西北角的那座墳前，立著一塊墓碑。上面深深的鐫刻著十一個大字：我永遠的愛人奇云凌之墓。旁邊的小字上寫著：妻玉霓霓于二零零五年十二月敬立。

留著短發，著一身干練的職業裝，外面搭配一襲淺灰色的毛呢大衣，戴一副墨色眼鏡的玉霓霓，手里捧著一束盛開的白菊花，神情肅穆的來到這座墳墓前站住。她身后跟著兩位青年男女，女孩是玉霓霓家里的小阿姨末末，手里牽著玉霓霓五歲的兒子頭頭，頭頭的懷里抱著一個彩色條紋圖案的小皮球。男孩則是玉霓霓的工作助理秦躍飛，他的手里提著兩個大大的購物袋，里面裝滿的是各種祭祀物品。

玉霓霓先把手里的花籃，恭恭敬敬地放在奇云凌的墓前。

然后，接過秦躍飛手里的購物袋，拿出里面的小香爐，把一小袋香灰放進去，緊接著，拿出準備好的打火機，把三根香點燃。一點小火星，就讓那些香冒起了輕煙。玉霓霓把香重重地插進香爐里，并取出五個黃顏色的蘋果碼成三層，擺放在香爐的旁側。香爐里的煙輕輕地飄起來，濃重的香味讓幾個人的嗓子都有點發癢。

“頭頭，來，跟阿媽一起，給你阿爸鞠幾個躬吧。”

頭頭人雖小，卻已習慣了來到這里，和阿媽一起給阿爸上墳，鞠躬。更小的時候，也曾與阿媽牽著手，聽阿媽和墳墓里的阿爸聊天。

禮畢，玉霓霓又對秦躍飛說：“那邊有公共休息區，你跟末末帶頭頭過去玩一會兒，我自己一個人在這呆一會兒。等完事了，過去找你們。”

“好的，玉總。”秦躍飛答應著，招呼頭頭到旁邊去玩。

頭頭一聽可以去公共休息區玩了，撒開末末的手，高興地喊叫著，蹦跳著，自己就朝那里跑去。那個長長的走廊是他撒開了歡拍皮球的好地方。

奇云凌的墳前，又只剩下了玉霓霓一個。

多少次，開心的時候，還有痛苦的時刻，玉霓霓都會來到這里，和他的愛人奇云凌她最心愛的小石頭，跨越生死的界限，訴說衷腸。

而這一次，玉霓霓對奇云凌有更多的話想說

云凌，兒子到一邊玩去了，咱們夫妻倆，又可以說些知心話了。

我常常以為時間好慢，覺得咱們的兒子頭頭每多長一點出息，都需要好長一段時間。可是，現在我又覺得時間好快，因為今天是你離開這個世界五周年的紀念日。也就是二十天前，我們的寶貝兒子已經滿五歲了。一轉眼，他都成了大孩子呢。

說真的，我覺得現在的我們，越來越像是一對距離遙遠的知己，我希望我有什么事的時候，都能告訴你一聲。這樣，我就會感覺你是一直在我身后的。那種溫暖，我一直都可以感受得到。

只是我已經不會再像你剛離開的時候那樣傻傻的，懦弱的哭泣。肯定是你在保佑我，從那個什么都要你來照顧的嬌小姐，一步步，克服困難，走到現在這一步，可以做起自己的百貨連鎖店生意……

祝福我吧，像你曾經說過的那樣。

你要好好的，我也會好好的。我和頭頭都會好好的。

……

秦躍飛接到上家的電話，有一批新鮮款式需要訂單，不想打攪玉霓霓，就跟末末打個招呼，自己先行。并且叫她轉達玉霓霓等一會兒再開車回來接各位。

“噗”的一聲，頭頭的皮球扔出去好遠，剛好打到了站到西南角那座嶄新的墳墓前獻花的遠廣身上。

“頭頭，皮球怎么能亂扔呢，看，打到那位叔叔身上了吧。”末末站在旁邊批評了頭頭一句。

看到投到自己身上的小皮球，蹦蹦跳跳著，彈跳到自己面前的墓碑后面。遠廣一回頭，正好看見頭頭揚起的小手，停在了半空中，眼睛瞪得大大的，一臉羞怯害怕的表情。他忍不住給了頭頭一個淡淡的微笑，向前走兩步，把小皮球拾起來，又從衣袋里掏出幾片紙巾，將它擦拭干凈。

然后，向頭頭招手，示意他過來。

頭頭知道自己犯了錯誤，惹了禍，就慢慢地，一步步向遠廣靠近。

末末也跟在頭頭身后，一起走過去。

“小家伙，這皮球是你的對吧？現在還給你。”遠廣說起話來很和藹。

“嗯，皮球是我的。可是，我先不能要。”頭頭說這句話時，態度很堅決。

“那為什么呢？這明明是你的皮球。你倒是給叔叔說說看看。”頭頭的回答有點出乎遠廣的意料，這也讓他對眼前這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產生了更強烈的興趣。

“因為，剛才是我用皮球打到叔叔了，我們老師說，傷害了別人就要對人說‘對不起’。我還沒有對你說‘對不起’，所以不能拿回我的小皮球。還有，就是我的名字不叫‘小家伙’，我姓奇，叫頭頭。我的農歷生日，跟鼎鼎大名的毛澤東爺爺是一天，阿媽就給我起了這個名字。”

“呵呵，小家伙真可愛。”

“叔叔，我都說了，我不叫‘小家伙’，我叫奇頭頭。要是我叫你‘老家伙’，你會開心嗎？”

“呵呵，好厲害的一張嘴。寶貝，說真的，如果你喜歡，而且我們以后還有緣份再見面，那你就可以稱呼叔叔‘老家伙’。我絕對不生你的氣。還會當你那是和我親近的表現，當然，這種稱呼，僅僅限玉咱們兩個人之間，怎么樣？”

“這個嗎？我要想想。需要跟我阿媽好好商量以后才能回答你。我阿媽說，我這個年齡的孩子，思想還不成熟，要是想不明白一件事是好是壞，就要先和大人商量，然后再回答別人。”

“哈哈，有立場，有思考，是個不同一般的好孩子。那我等著你的回答。”

“對了，叔叔，我還沒機會對你說‘對不起’呢。我現在就說叔叔，對不起，我不應該用小皮球打你。”頭頭一邊說，一邊深深的給遠廣鞠了一躬。

“呵呵，你也不是故意的。我不會生你氣的。小皮球，拿回去吧。”

“叔叔，你錯了。”

“我哪錯了？”

“我對你說過了‘對不起’，你就要對我說‘沒關系’。我們幼兒園的品德課，老師一直就是這樣教的。我們還集體表演過這些情節呢。老師說，我們的行為要端正，說話要有禮貌。人家對你說‘對不起’，你就要對人家說‘沒關系’。”

“好好好，寶貝，叔叔聽你的，我現在就對你說‘沒關系’。這下可以了嗎？”

“嗯，可以了。”頭頭聽到了這一句“沒關系”，才放心的把小皮球接過去，并且像個小大人一樣，長長地舒了口氣，大有辦妥了一件重要事情的架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