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和朱德判明情況后接受了彭德懷的建議,渡江地點也隨即轉向土城上游的太平渡。
彭德懷指揮紅三軍團在太平渡架設浮橋。浮橋架好后,部隊剛剛開始渡河,川軍一部就緊追了上來,大部隊過完,川軍也追到河岸,紅軍立即炸毀了搭設浮橋的船只,這就是“一渡赤水”。
渡過赤水河后,紅軍原計劃從宜賓附近北渡長江,但很快發現各路追兵已逼近川南,川軍又有四十多個團扼守長江北岸,而紅軍在行軍中落伍的人數又比較多。于是彭德懷再次向軍委建議,轉向云南扎西(今威信)。
建議被迅速采納,紅軍前往扎西。在扎西活動了十來天后,追兵逼近,紅軍只得回師黔北,第二次渡過赤水河,重新向敵軍力量薄弱的遵義進發,此為“二渡赤水”。
再攻遵義,必須經過遵義城的北大門婁山關。根據偵察報告,黔軍四個團也在向婁山關行進。紅軍不怕跟黔軍打仗,但婁山關是險關,它雄踞于婁山山脈的高峰,婁山關的周圍盡是懸崖硝壁和直插云天的山峰,相當險要。
上午八九點鐘的時候,黔軍便出發去婁山關了,彭德懷中午11點才得到消息,他大喊一聲:“不好,快!”隨即命令部隊跑步前進,就算跑死,也要趕在黔軍之前搶占婁山關。
黔軍盡管不經打,一打就跑,但有一個顯著特點,就是能爬山,會跑路,而且跑起來飛快。紅軍緊趕慢趕,還是被黔軍先行一步搶占了婁山關。
在扎西時,紅軍已進行了縮編,師編制被取消,主要戰斗單位為團,師領導干部都到團任職。第二天凌晨,紅十三團的一個營迂回攻占了婁山關右側背的點金山,從那里俯射婁山關隘口,守敵倉皇南撤,紅十三團主力經過幾次猛沖,終于占領了婁山關。下午,集結在婁山關南面板橋的黔軍發起反攻,紅三軍團所屬的四個主力團全部上陣,雖將敵人打退,但紅軍也有不小傷亡,紅十二團政委和參謀長都負了重傷。
婁山關一失,遵義城便無險可守。遵義城以河為界,為新城和老城兩部分。紅一、紅三軍團協同攻占了沒有城墻的新城,黔軍退入老城。
“貴州王”王家烈通過長途電話向追擊紅軍的吳奇偉呼救:“‘共匪’已逼到城下,我們守不住了。”吳奇偉回答:“你必須死守,今晚以后我一定趕到。”
這段通話被紅軍截獲,彭德懷馬上下令,務必在當晚奪下遵義城。
老城前有四百米開闊地,不便于部隊運動。為了晚上能順利攻城,當天下午,紅一軍團參謀長鄧萍帶著紅十一團政委張愛萍等人趴在一座小土墩上,用望遠鏡觀察地形,同時指揮攻城部隊向城墻邊運動。
一行人迎著太陽,城墻上的守軍對他們的位置看得很清楚,立即在城垛上用槍亂打。黔軍使用的步槍是一種早已被正規部隊淘汰的老毛瑟,叫九子毛瑟。這種步槍采用八發管狀彈倉供彈,加上槍膛里面的一發,共有九發子彈,所以又名“九響連珠槍”。觀察時,鄧萍頭抬了一下,正好被九響連珠槍擊中,一聲沒吭就倒下了,伏在他身旁的張愛萍被濺得滿身是血。
鄧萍是平江起義的領導人之一,犧牲時年僅27歲。彭德懷痛徹于心,當張愛萍向他報告時,只說到“鄧參謀……”,他就突然罵開了,指著張愛萍說:“你是豬養的、狗養的?你們不怕死都給我死了算了!”
不了解彭德懷性格的人,可能會完全無法接受,懂他的人,才會知道他是悲憤已極的一種發泄,是對鄧萍不應該到那么近的城墻下觀察,反而送了命的痛惜。
彭德懷極少在戰場上落淚,但這次淚如雨下。他連夜向老城發動猛攻,黔軍傷亡慘重,狼狽潰逃。
雄關漫道真如鐵
前敵雖逃,追兵又至。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吳奇偉縱隊即占據了遵義周圍的幾座山頭,此時中央機關已經入城,朱德在電話里對前線部隊說:“中央機關在城里,背后是烏江,這是背水一戰,你們一定要打好。如果讓敵人進了城,我們都得到烏江喝水。”
在彭德懷的指揮下,紅三軍團從正面爭奪山頭,紅一軍團從背后迂回,對吳奇偉縱隊實施前后夾擊。戰到酣處,彭德懷從一名陣亡紅軍戰士的手中撿起一挺輕機槍,親自端起來射擊。后來槍管打紅了,握著燙手,他便脫下衣服,把機槍包起來打。
這場戰斗將吳奇偉縱隊的兩個師大部分殲滅掉了。吳奇偉渡過烏江時下令把浮橋的保險索砍斷,一千多官兵被甩在江北岸,做了紅軍的俘虜,兵敗如山倒之勢盡顯。
婁山關有一塊刻著醒目關名的石碑,彭德懷和楊尚昆站在立有石碑的山坡上,看著俘虜們把槍甩得遠遠的,然后拖著疲憊的身子,垂頭喪氣地向指定地點集中。那一刻,勝利者的高興勁簡直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楊尚昆說他“兩三天不想睡覺”。
遵義戰役是長征開始以來紅軍取得的最大一次勝利,也是毛澤東復出以來打的第一個勝仗。之前土城之戰受挫,下臺的博古、李德多少有些幸災樂禍,博古就嘲諷說:“看來狹隘經驗論者指揮也不成。”毛澤東免不了心情沉郁,到此才有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他欣然寫下《憶秦娥·婁山關》:“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這首詞中還有一句“蒼山如海,殘陽如血”,形象地描繪出戰爭的殘酷和雙方傷亡之巨。經歷激戰的遵義城與紅軍第一次入城時已完全無法相比,街道上到處呈現出一片凄涼景象,幾乎見不到一個人,只有房屋的墻壁上,還殘留著當初紅軍宣傳人員張貼的標語碎片。
新中國成立后,彭德懷重游婁山關,他喃喃地告訴自己的警衛參謀:“我們在這座山上死了好多人哪!”當時彭德懷已經60多歲,但尚能清晰地記得好多犧牲在山上的部下的名字。他找到一塊巨石,說誰誰誰作戰英勇,“一聽到槍聲,簡直能飛起來”,最后就倒在了這塊巨石旁邊。
在扎西縮編時,紅三軍團尚能編成四個整團,戰斗結束時只有一個團仍能維持原來的編制,每個連也僅有五六十名戰士。
遵義戰役結束后,蔣介石飛抵重慶督戰。他派周渾元縱隊駐守于烏江的魯班場渡口,防止中央紅軍乘勝直奔烏江東岸,與紅二、紅六軍團會合。
毛澤東要進攻魯班場,彭德懷對此表示反對。他認為周渾元縱隊早在四天前就到達了魯班場,野戰工事已經構筑完畢,地形上也占據有利地位,紅軍沒有攻破魯班場的可能。
彭德懷的建議這次未被采納,林彪奉命指揮紅軍對魯班場發動了進攻。結果如同彭德懷所預計的那樣,激戰四個小時,紅軍與對方打成了對峙狀態,黃昏時隨著敵軍援兵逼近,不得不撤出戰場。
彭德懷在建議中還曾提出,不如重返川南,通過控制茅臺鎮來吸引川滇兩敵,從而在運動中尋求機動。魯班場戰斗失利后,紅軍就開始向茅臺轉移。
彭德懷隨紅十一團行動,出發前,他專門向團政治處主任王平交代,必須要走快些,至少走六十里才能休息,不然敵人飛機來了就麻煩了。
那天細雨蒙蒙,道路泥濘,路也越走越窄,行軍隊伍拉得很遠。在急行軍走了四十多里路后,團政委張愛萍提出讓部隊休息。王平說,彭軍團長不是交代要走六十里才能休息的嗎?
在有“地無三尺平”之稱的貴州作戰,紅軍最頭大的就是要跟黔軍這些飛毛腿賽跑,尤其是婁山關一戰的體力消耗最大,部隊幾天都沒有恢復過來。見大家確實很累,張愛萍還是做主讓部隊停下來吃飯。
剛剛拿出飯要吃,彭德懷騎著馬從后面趕了上來:“誰叫你們休息吃飯的?”隨后又是一套你們不顧全局的大道理。
張愛萍、王平只好命令部隊把飯收起來,繼續往前走。彭德懷還是在馬上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因為中間隔著一個排,張愛萍等人聽不清楚,也就索性不予理會。
又走了三十里路,彭德懷才傳令下來:“休息吃飯。”
部隊休息吃飯時,彭德懷獨自坐在路邊吃,幾個團干部則蹲在一棵樹下吃。見眾人都憋著氣不理他,老彭又慢慢走過來,嘻嘻笑著對他們說:“你們吃什么好東西呢,還躲著我呀?”剛才那股兇相早已不知道跑到哪個爪哇國去了。
王平沒好氣地說:“你看哪,有什么好吃的,就這點辣醬和豆瓣醬。”
彭德懷說他的飯盒里還有一點臘肉,說著趕緊討好似的遞過來,招呼幾個人和他一起吃。他一邊吃,一邊告訴干部們,明天部隊就將進入茅臺,接著又興致勃勃地講起了茅臺酒,如何醇香味美,如何馳名世界,講得聽者神往之至,恨不得立即起身直奔過去。
聲東擊西
茅臺鎮位于赤水河東岸,有好幾個酒廠和作坊。紅軍總政治部出了布告,不允許官兵隨便進入,但透過門縫,還是可以看到一些很大的木桶和成排的水缸。
從當地人那里,部隊買來一些茅臺酒,會喝的喝上幾口過過癮,不會喝的就裝在水壺里,行軍中用來擦腿搓腳,恢復行軍的疲勞。
紅軍到茅臺當然不是為了喝酒。彭德懷下令收集門板,連河邊的小廟也拆了,在赤水河上搭建浮橋。此為“三渡赤水”。
紅軍到達赤水河西后,追兵也匆忙趕至西岸,劉湘亦將川軍緊急調往長江沿岸,以阻止紅軍渡江。在敵軍大規模調動之際,毛澤東命令部隊迅速折返,“四渡赤水”。
這時赤水河地區已經亂成一片,國民黨軍西進,紅軍東進,各走各的,彼此都弄不清對方的情況。有的掉隊傷員穿著國民黨軍的衣服,跑到對方隊伍里去上藥,更有甚者,弄了頂國民黨軍帽戴上,居然還混到敵人的炊事班打飯去了。國民黨軍也是這樣,有很多散兵走到紅軍隊伍里來。
“四渡赤水”后,中央軍委曾考慮去黔西。彭德懷考慮,向西南行動,首先要突破周渾元縱隊等強敵的攔阻,反而在東南方向,因為原在烏江設防的周渾元、吳奇偉縱隊以及黔軍已被吸引北上,兵力較為空虛。
意見上報軍委,身為紅軍總司令的朱德接受了這一建議,并授權彭德懷指揮紅軍迅速向烏江前進。
那段時間正是清明前夕,連日陰雨,天空烏云密布,能見度非常低。飛機不能起飛,自然也無法偵察紅軍的行蹤,利用這一天賜良機,紅軍迅速到達烏江岸邊。
彭德懷選定的渡江地段,江面寬度只有一百至一百五十米,用沿江的竹木架設浮橋,四至六個小時就可以完工。紅軍分三處架設浮橋,陸續渡過烏江。
渡過烏江的部隊扛著梯子行進,裝出要攻打貴陽的架勢,同時還到處書寫“打到貴陽去!活捉蔣介石!活捉王家烈”的標語口號。一周前,蔣介石剛剛從重慶飛抵貴陽督戰,怎么也不會想到紅軍會突然殺奔眼前。
在薛岳部隊渡烏江北上后,貴陽地區只剩下四個團的兵力,用于貴陽城防的不足兩個團。蔣介石急忙電令滇軍兼程趕來貴陽救駕,但紅軍并不是真的要打貴陽,他們穿過滇黔公路,直奔云南而去。
滇軍要往東,紅軍要往西,雙方走的都是滇黔公路,中間也有過交火。滇軍論戰斗力一般,但紅軍極度缺少子彈,打仗非常困難,簡單點說,就是打不起仗。擔任后衛的紅五軍團子彈最少,稍與滇軍接觸,就垮了下來,部隊拼命向南奔跑,把走在前面的紅三軍團的隊伍都給沖亂了。
4月下旬,中央紅軍進入云南,仍然按照聲東擊西的老辦法,對昆明進行佯攻。昆明市內立刻陷入一片驚恐慌亂之中,“云南王”龍云緊急電令各路滇軍趕回昆明堵截紅軍。
滇軍這么一調動,金沙江沿岸的防守力量立顯空虛,紅軍趁機渡過金沙江進入川西,向會理挺進。
紅三軍團和中央干部團奉命攻打會理城,但部隊經過長途跋涉已極度疲勞,實在是無法勝任難度高一些的城池攻堅戰。見遲遲無法得手,會理本身對紅軍繼續前進又不構成威脅,彭德懷便向軍委建議,改為圍而不攻。軍委也同意放棄攻打會理城,只派部分部隊監視敵軍,其余部隊在城外就地休息。
8月12日,在會理城郊的一個鐵廠內,中央政治局召開了一次擴大會議,史稱“會理會議”。會上,毛澤東講話很多,主要是批評林彪,最有代表性也最廣為人知的一句話就是:“你是個娃娃,懂得個啥?”
這段時間以來,素來號稱鐵腳板的紅軍已經快走散架了。“四渡赤水”后來被認為是毛澤東在長征中的神來之筆,但當時卻飽受質疑,因為它是紅軍走得最頻繁的一個時期,不僅白天走,晚上也走,所有人都疲憊不堪。以前看到飛機飛過,眾人還會去尋找地方隱蔽,后來實在跑不動,就直接在路旁臥倒了。已經無權的李德隨部隊一起行軍,有一天夜里走著走著就睡著了,前面的路已經轉彎,但他還在往前走,結果一直走到了旁邊的小溪里。當身體接觸冰冷的溪水時,他才驚醒過來。
因不了解上級的意圖,干部戰士對此牢騷滿腹,都說“不要走了,打仗吧”。林彪也不例外,他說紅軍走的盡是“弓背路”,應該走“弓弦”才行,否則部隊會被拖垮的,“像他這樣指揮還行?”
于是林彪就給中央寫了一封信,大意是要毛澤東、朱德、周恩來隨軍主持大計,實際上就是希望毛澤東和朱德不要再負責前敵指揮。
就是這封信讓毛澤東非常生氣。
最大的心結
自遵義會議復出,毛澤東過得并不順暢。土城第一仗就沒有打好,為此還引起了博古的嘲諷。張聞天曾支持毛澤東復出,這時心里也逐漸產生想法,他一度提出要去上海搞地下工作。張聞天當時代替博古在中央負總責,自然是不能說走就走,在眾人勸阻下,最后由陳云代他去了上海。
此時毛澤東立足未穩,正急需支持,結果有人出語嘲諷,有人想要離開,還有人發展到正式上書要求他交權。要知道這些人都不是一般人,是中央領導人和紅軍的主要戰將,可想而知毛澤東有多么惱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