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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王陽明如何做到知行合一之南贛剿匪(7)

池仲容這才放下心來,小心翼翼地向巡撫衙門走。他突然緊張起來,不是因為危險,而是因為他即將要見到那位天神般的王陽明。

王陽明站在他的辦公室門口,微笑著向他點頭。池仲容和王陽明在1517年農(nóng)歷閏十二月二十三那天見面了。池仲容和王陽明才談上三句話,他的緊張感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王陽明就有這種本事,能用三言兩語把一個陌生人變成朋友。

王陽明說:“你在南贛可謂是大名鼎鼎,而我籍籍無名。今日我們二人相見是大喜事,我可以回京交差,南贛百姓可以安居樂業(yè),你功不可沒。”

池仲容哼哼哈哈地附和著,他偷偷地打量王陽明。這人正如外面?zhèn)餮缘哪菢樱皇鞘裁匆徊投访住⑽L飲露的神仙,只是個身體孱弱,幾乎有點弱不禁風的黑面書生。他在一瞬間想到這樣一個問題:這樣一個人,怎么就能用兵如神?他的軍事能力從哪里來?

池仲容存著這個疑問又開始想另外的問題,萬一他現(xiàn)在就和我談投降事宜,我該如何應對?如果我說容我考慮下,會不會激怒他?他掃視了下周圍,心想,即使他惱了,我也不怕,我憑這四十個大漢就能沖出贛州城。

很多時候,你越是想什么,那“什么”就絕不會發(fā)生。意外毫無懸念地發(fā)生了:王陽明根本沒有談投降事宜,而是用一句話結(jié)束了這次會面:“你先休息幾天,住處我已經(jīng)為你們準備好了。”

王陽明為他們準備的住處在贛州城最繁華的地段,住處裝修華麗,生活設施一應俱全。這對于總在大山里生活的人來說,簡直就是天堂。池仲容和他的衛(wèi)隊躺在舒適豪華的大床上一夜未眠,這足以證明,有些福對于有些人而言,是不能享受的。第二天起床,王陽明就派人送來酒肉,還有當時最新潮的衣服。池仲容的衛(wèi)隊大為驚喜,感動不已。不過池仲容還是穩(wěn)住了心態(tài),他做了三件事:第一,派人到贛州城里城外仔細打探王陽明部隊的情況;第二,通過重金賄賂監(jiān)獄的守衛(wèi),他親自去監(jiān)獄看了盧珂;第三,尋找贛州城最頂級的妓院和最有名的妓女。

三件事很快就有了結(jié)果:贛州城里除了少量的王陽明衛(wèi)隊和巡邏隊外,沒有任何軍隊;盧珂在監(jiān)牢里睡大覺;贛州城里的妓院可憐兮兮的只有一兩家,他們沒的挑,只能將就了。

池仲容放下心來,給他的根據(jù)地寫信說,在贛州城沒有遇到任何事,你們盡管放心,不要每天都繃緊神經(jīng)。

三浰根據(jù)地和他的那些據(jù)點馬上放松了守備,大家都認為無事了,再熬一段時間,王陽明就滾蛋了。

王陽明不可能滾蛋,而且在池仲容做那幾件事的同時,他也沒有閑著。池仲容從關(guān)押盧珂的監(jiān)獄一走,他馬上放了盧珂,要他晝夜兼程回龍川集結(jié)他的部隊隨時待命。同時又讓各地方的部隊悄悄集結(jié),等待他的命令;另一方面,他每天都和池仲容喝酒吃肉,池仲容的那些保鏢在幾天時間里把半輩子的肉都吃了。

王陽明還對他們抱有一絲希望,所以每次在宴席上都會對他們談仁義道德,對他們談人之為人,就在于忠孝。并且暗示他們,你們現(xiàn)在上山做賊,讓父母擔心是不孝,和政府作對就是不忠。一個不忠不孝的人如果還不主動改正,那就是無可救藥,如何生活在這個世界上。

池仲容深刻明白王陽明的意思,但他來贛州可不是來投降的,他是來緩兵的。按他一直以來的想法,只要再拖上一段時間,王陽明就會知難而退。池仲容把政府恨入骨髓,怎么可能投靠政府。他最想過的日子就是坐在虎皮鋪墊的木頭椅上,吃肉喝酒。其他一切,不是他人生的題目。

所以王陽明苦口婆心地勸他改邪歸正,而他卻用各種借口搪塞,王陽明漸漸發(fā)現(xiàn),他在對牛彈琴。或許正是他總對牛彈琴,池仲容這頭牛不高興了。他要告辭回三浰。

王陽明在1518年春節(jié)到來之前的最后幾天時,所考慮的事已不是如何對付池仲容。池仲容現(xiàn)在已是他盤里的烤鴨,插翅難飛。他疑慮的是,盧珂還沒有回到龍川。他之所以重視盧珂,是因為盧珂本來是賊,賊最了解賊,“以賊攻賊”會減少不必要的損失。而且,盧珂回到龍川,就可以完成對三浰的合圍計劃。

他對池仲容只字不提投降的事,而是勸他,現(xiàn)在已是年關(guān),你若回去,春節(jié)一過還要來給我拜年,何苦這樣折騰。我看贛州這地方可能比不上你的三浰,但有一樣,你三浰是沒有的,就是元宵節(jié)的花燈。你也不差這十幾天,賞完花燈再走也不遲。

池仲容說起了場面話:“叨擾多時,心有不安,我們還是走吧。”

王陽明嘆道:“你這一回,我也要回京交差,人生苦短,咱們此生恐怕再不能相見,我很不舍。我這里有酒有肉,你們還經(jīng)常出去找妓女,今后這樣的好日子恐怕不多,何不多享受幾天?”

談到酒肉,池仲容的衛(wèi)隊無動于衷,因為他們山中也經(jīng)常有酒肉。但談到女人,山中就很稀缺了,池仲容的衛(wèi)士們兩眼放光。他們勸池仲容多留幾天,按池仲安的說法,人家王陽明都說了,他要回京交差了,你在贛州城等他走和回三浰等他走,有什么區(qū)別?

池仲容的衛(wèi)隊認為沒有區(qū)別,池仲容思來想去,也認為應該沒有區(qū)別。他的確好多年不在民間過春節(jié)了,他想,這倒是個好機會。

春節(jié)那天,池仲容和他的衛(wèi)隊喝得爛醉如泥。第二天醒來時已是中午,池仲容后怕起來,如果王陽明就在他們喝醉時下手,那簡直易如反掌!他對池仲安說:“不是我不相信王陽明,我是心理素質(zhì)不過硬,總覺得在這里每天都提心吊膽的。”

池仲安大為驚異,說:“看來你的心理是有問題,那怎么辦?”

池仲容說:“后天,初三,初三必須離開這個鬼地方。”

王陽明同意了池仲容的告辭請求,因為他估算著盧珂已經(jīng)到了龍川,他說:“初三日子不好,初四早上走。初三,我為你們餞行。”

池仲容不同意,說:“初三我們必須走。”

王陽明回復:“可以,中午吃飯,飯畢,你們就上路。”

在這種拉鋸式的談判中,池仲容神經(jīng)不再緊張,一想到回三浰,他就舒坦了很多,心里最后的警惕不復存在。

1518年正月初三,王陽明請他們吃大餐。吃到一半時,池仲容的衛(wèi)隊把武器從身上摘了下來。即將結(jié)束時,王陽明向他身邊的衛(wèi)兵使了個眼色,他的衛(wèi)兵大喝一聲:“拿下。”

帳幕后面躥出了一群刀斧手,池仲容“哇呀”一聲,去拿身邊的武器,但他太慢了,兩個刀斧手已把他拍倒在桌子上,他的衛(wèi)隊里有幾個人跳到桌子上要反抗,王陽明的刀斧手們就把桌子掀翻,把他們壓在底下。整個緝捕過程快速有效,沒有任何人傷亡,池仲容被捕了。

王陽明命人把池仲容等人捆綁起來,擊鼓升堂,拿出了盧珂遞交給他的書信,那上面寫的正是池仲容必反的分析報告。王陽明冷冷地盯著他,說:“你認罪嗎?”

池仲容嘴里滲出苦澀的黏液,勉強地笑了笑,沒有說話。在一瞬間,他確信,一切都已過去了。

王陽明接著問:“你既已投降我,為何還要造反?”

池仲容吐出了幾個字:“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他又補充了一句,“你殺了我一個,我那萬把兄弟不會袖手旁觀。”

王陽明說:“我想象不出,你那萬把兄弟看到你的人頭后會有什么感想?”

池仲容一干人等被斬首,頭顱還在滴血,王陽明就下達了對三浰的總攻令。他本人率領(lǐng)自己的衛(wèi)隊經(jīng)由龍南縣冷水徑直奔浰頭三寨。

三浰岌岌可危。任何一個組織、團體乃至團伙只要群龍無首,滅亡可立而待。王陽明在給中央政府的報告中三番五次說三浰是南贛地區(qū)危害最大的土匪,原因就在于池仲容的武裝有嚴明的紀律和遠大的割據(jù)理想。靠紀律組織起來的一群人就不是團伙,而是組織。當然,辯證法告訴我們,有利就有弊,這種靠紀律維持的組織,一旦沒有了領(lǐng)導,必是一盤散沙。王陽明把池仲容誆到贛州,無非是要造成這樣的后果。不過,王陽明并未輕視三浰武裝,雖然在群龍無首下沒有有效的抵抗,可他們的力量還在。困獸猶斗,有時候比自由的野獸還要厲害。

1518年正月初七,王陽明兵分三路,直指三浰:第一路從廣東惠州府龍州縣奔三浰;第二路從江西贛州府龍南縣奔三浰;第三路從贛州府信豐縣奔三浰。盧珂的龍川部隊作為機動部隊,隨時支援各處。

三浰山賊自池仲容送回那封平安信后,就已沒有了絲毫的警惕。1518年正月初七那天,王陽明三路剿匪部隊向他們發(fā)起進攻時,他們張皇失措,在短暫商議后,決定把精銳放在龍子嶺抵抗王陽明。王陽明三路部隊同時向龍子嶺發(fā)動猛攻,決心一戰(zhàn)而成。開始時,王陽明部隊遇到了頑強的抵抗,但當戰(zhàn)斗進入白熱化時,王陽明命人把池仲容的人頭懸掛在長桿上,叫人呼喊:“你們大王已身首異處。”池仲容的部隊頃刻喪失斗志,在逃跑中互相踐踏,死了一半,另一半又被王陽明的部隊緊緊追擊,也死傷殆盡。王陽明趁熱打鐵,命令所有部隊掃蕩池仲容的各個據(jù)點,池仲容多處據(jù)點的抵抗都沒有任何實質(zhì)意義,只有九連山據(jù)點的抵抗可圈可點。

九連山四面都是懸崖絕壁,只有一條鳥道可以到達山頂。九連山武裝設下了滾木礌石,王陽明部隊寸步難進。王陽明乞靈于詐術(shù),他挑選一批敢死隊,讓他們穿上盜賊的服裝,入夜后,這批敢死隊在九連山下發(fā)出凄慘的求救,聲稱他們是從老巢逃出來的人。九連山盜賊毫不懷疑,給他們開了大門,打著燈籠照著他們腳下的路。敢死隊抓住機會砍翻了守衛(wèi),守住隘口,放進了王陽明的一部分大部隊。九連山就這樣被拿下了。

1518年農(nóng)歷三月初八,王陽明從三浰班師回贛州,讓四省多年疲于奔命而又勞而無功的南贛匪患被王陽明徹底平定,用去的時間僅一年零三個月。

只怕有心人

我們敘述王陽明南贛剿匪時,讀者往往會產(chǎn)生這樣的疑問:剿匪真的就如敘述的那樣順利?一個明顯的事實是,南贛土匪在少則數(shù)萬、多則數(shù)十萬的四省剿匪部隊面前幾乎不可動搖,但在王陽明指揮的一萬余部隊面前卻不堪一擊。原因何在?

1518年農(nóng)歷四月下旬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后,王陽明邀請他的弟子們喝酒,席間,他真心實意地對弟子們說:“謝謝諸位,以此相報。”弟子們大為驚訝,說:“我們還為沒有幫到您而慚愧,您為何要感謝我們?”王陽明回答:“我剛到贛州辦理軍務時,時常擔心辦錯事,愧對諸位,所以謹慎之極。我一人靜坐回憶執(zhí)行賞罰時,總感覺有些地方還是不到位。不過一旦與諸位相對,我感覺所做的一切賞罰之事都無愧于心。這就是你們助我之處啊。”

其實這段話說的就是“事上練”,任何一件事靠你一個獨坐想象,無論想得如何滴水不漏,都于事無補。必須要到事上去磨煉。做事時無愧于人、無愧于心,這才是王陽明心學所說的真正的“存天理去人欲”,真正的“煉心”。

王陽明的這段話還透露出一個信息。他初到南贛打敗詹師富之后曾給中央政府上了一道奏疏,他認為賞罰不明才是南贛剿匪屢次失利的根本原因。也就是說,他自認為能夠順利掃蕩群賊,歸因于他在忠誠地執(zhí)行了賞罰。

固然,“賞罰公正”是一個組織前進的催化劑。但公正的賞罰只能保證組織本身的前進,它并不是組織解決外部問題的充要條件。王陽明南贛剿匪的全盤勝利,主要靠的是他非同凡響的軍事才能和行政才能。

王陽明在軍事上有三個過人之處。

一、不重形式,只重實質(zhì)。王陽明之前的南贛巡撫都喜歡調(diào)動四省部隊,場面壯觀,聲勢逼人,卻寸功難立。王陽明認為這是搞形式主義,南贛地區(qū)千山萬壑,根本就不適合大部隊縱橫馳騁,而且勞民傷財。他動用的剿匪部隊其實只是機動部隊,人數(shù)最多時才一萬余人。按他的見解,山賊未經(jīng)過專業(yè)的軍事訓練,所以野戰(zhàn)能力脆弱,全靠地勢存活,只要解決了他們倚靠的“地利”就萬事大吉。而解決“地利”的問題,一支驍勇善戰(zhàn)的機動部隊就足矣。

二、以毒攻毒,以賊攻賊。任何一個王朝的正規(guī)軍在軍事訓練中很少訓練山地戰(zhàn)。因為正規(guī)軍的主要任務是抵御強大的外敵,消滅敵人有生力量必須在大平原上進行硬碰硬的沖鋒戰(zhàn),躲貓貓式的游擊戰(zhàn)簡直就是玩笑。所以正規(guī)軍一旦對付起山賊草寇,就力不從心。王陽明的策略就是以毒攻毒,以賊攻賊。最了解賊的不是官,而是賊。用賊攻賊,勢如破竹。王陽明重用受降的盧珂,就是此例。

三、心理戰(zhàn)。真真假假、虛虛實實,永遠讓人摸不透他的路數(shù)。

在軍事才能之外,王陽明還有出色的行政才能。每消滅一處土匪,他就在土匪滋生處建立政府據(jù)點,崇義縣、和平縣就是這種思路的產(chǎn)品。另外,之前我們提到的保甲制、光榮榜和黑名單,都被王陽明在南贛地區(qū)全方位地實行了。最值得一提的是《南贛鄉(xiāng)約》。

南贛匪患銷聲匿跡后,王陽明開始以一個儒家門徒的眼光看待匪患產(chǎn)生的緣由。儒家思想把個人道德抬到至高無上的位置,認為道德是靈丹妙藥,百病可除。王陽明把這種思想實踐化。他的心學認為,道德就在我心,不必外求,關(guān)鍵是有人并不想釋放它。

如果遇到不想釋放道德的人,王陽明和孔孟的辦法一樣:教養(yǎng)。孔孟、朱熹、王陽明都認為,家庭宗族鄉(xiāng)里的風俗環(huán)境,對個人的道德和行為影響極深。孔子說,性相近,習相遠。孟母為了讓孟子有個良好的生活環(huán)境,曾多次搬家。王陽明則說:“天理固然在我心中,但如果一個意志力不堅定的人,生活在一個骯臟的環(huán)境里,他的天理就很難顯現(xià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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