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章 茉莉粉替去薔薇硝 玫瑰露引來茯苓霜

話說襲人因問平兒,何事這樣忙亂。平兒笑道:“都是世人想不到的,說來也好笑,等幾日告訴你,如今沒頭緒呢,且也不得閑兒。”一語未了,只見李紈的丫鬟來了,說:“平姐姐可在這里?奶奶等你,你怎么不去了?”平兒忙轉身出來,口內笑說:“來了,來了。”襲人等笑道:“他奶奶病了,他又成了香餑餑了,都搶不到手。”平兒去了,不提。

這里寶玉便叫春燕:“你跟了你媽去,到寶姑娘房里給鶯兒幾句好話聽聽,也不可白得罪了他。”春燕答應了,和他媽出去。寶玉又隔窗說道:“不可當著寶姑娘說,仔細反叫鶯兒受教導。”

娘兒兩個應了出來,一壁走著,一面說閑話兒。春燕因向他娘道:“我素日勸你老人家再不信,何苦鬧出沒趣來才罷。”他娘笑道:“小蹄子,你走罷!俗語道:‘不經一事,不長一智。’我如今知道了。你又該來支問著我。”春燕笑道:“媽,你若安分守己在這屋里,長久了,自有許多的好處。我且告訴你句話,寶玉常說:將來這屋里的人,無論家里外頭的,一應我們這些人,他都要回太太全放出去,與本人父母自便呢。你只說這一件,可好不好?”他娘聽說,喜得忙問:“這話果真?”春燕道:“誰可扯這謊做什么?”婆子聽了,便念佛不絕。

當下來至蘅蕪苑中,正值寶釵、黛玉、薛姨媽等吃飯。鶯兒自去泡茶,春燕便和他媽一徑到鶯兒前,陪笑說:“方才言語冒撞了,姑娘莫嗔莫怪,特來賠罪”等語。鶯兒忙笑讓坐,又倒茶。他娘兒兩個說有事,便作辭回來。忽見蕊官趕出叫:“媽媽,姐姐,略站一站。”一面走上來,遞了一個紙包與他們,說是薔薇硝,帶與芳官去擦臉。春燕笑道:“你們也太小器了,還怕那里沒這個與他,巴巴的你又弄一包給他去。”蕊官道:“他是他的,我送的是我的。好姐姐,千萬帶回去罷!”春燕只得接了。娘兒兩個回來,正值賈環(huán)、賈琮二人來問候寶玉,也才進去。春燕便向他娘說:“只我進去罷,你老不用去。”他娘聽了,自此便百依百隨的,不敢倔強了。

春燕進來,寶玉知道回復,便先點頭。春燕知意,便不再說一語,略站了一站,便轉身出來,使眼色與芳官。芳官出來,春燕方悄悄的說與他蕊官之事,并與了他硝。寶玉并無與琮環(huán)可談之語,因笑問芳官:“手里是什么?”芳官便忙遞與寶玉瞧,又說:“是擦春癬的薔薇硝。”寶玉笑道:“難為他想得到。”賈環(huán)聽了,便伸著頭瞧了一瞧,又聞得一股清香,便彎著腰向靴筒內掏出一張紙來托著,笑說:“好哥哥,給我一半兒!”寶玉只得要與他。芳官心中因是蕊官之贈,不肯與別人,連忙攔住,笑說道:“別動這個,我另拿些來。”寶玉會意,忙笑包上,說道:“快取來。”

芳官接了這個,自去收好,便從奩中去尋自己常使的。啟奩看時,盒內已空,心中疑惑:“早間還剩了些,如何沒了?”因問人時,都說不知。麝月便說:“這會子且忙著問這個!不過是這屋里人一時短了使了。你不管拿些什么給他們,他們那里看得出來?快打發(fā)他們去了,咱們好吃飯。”芳官聽了,便將些茉莉粉包了一包拿來。賈環(huán)見了,喜得就伸手來接。芳官便忙向炕上一擲。賈環(huán)只得向炕上拾了,揣在懷內,方作辭而去。

原來賈政不在家,且王夫人等又不在家,賈環(huán)連日也便裝病逃學。如今得了硝,興興頭頭來找彩云。正值彩云和趙姨娘閑談,賈環(huán)嘻嘻向彩云道:“我也得了一包好的,送你擦臉。你常說薔薇硝擦癬,比外頭的銀硝強。你且看看,可是這個?”彩云打開一看,“嗤”的一聲笑了,說道:“你是和誰要來的?”賈環(huán)便將方才之事說了。彩云笑道:“這是他們在哄你這鄉(xiāng)老兒呢!這不是硝,這是茉莉粉。賈環(huán)看了一看,果然比先的帶些紅色,聞聞也是噴香,因笑道:“這也是好的,硝粉一樣,留著擦罷,自是比外頭買的高便好。”彩云只得收了。趙姨娘便說:“有好的給你?誰叫你要去了?怎怨他們耍你!依我,拿了去照臉摔給他去,趁著這回子撞尸的撞尸去了,挺床的挺床,吵一出子,大家別心凈,也算是報仇。莫不是兩個月之后,還找出這個碴兒來問你不成?便問你,你也有話說。寶玉是哥哥,不敢沖撞他罷了。難道他屋里的貓兒狗兒也不敢去問問不成?”賈環(huán)聽說,便低了頭。彩云忙說:“這又何苦生事!不管怎樣,忍耐些罷了。”趙姨娘道:“你快休管,橫豎與你無干。乘著抓住了理,罵他那些浪淫婦們一頓,也是好的。”又指賈環(huán)道:“呸!你這下流沒剛性的,也只好受這些毛崽子的氣!平白我說你一句兒,或無心中錯拿了一件東西給你,你倒會扭頭暴筋,瞪著眼墩摔娘。這會子被那起毛崽子耍弄就罷了。你明兒還想這些家里人怕你呢。你沒有本事,我也替你羞。”賈環(huán)聽了,不免又愧又急,又不敢去,只摔手說道:“你這么會說,你又不敢去。支使了我去鬧,他們倘或往學里告去,我捱了打,你敢自不疼呢?遭遭兒調唆了我去,鬧出事來,我捱了打罵,你一般也低了頭。這會子又調唆我和毛丫頭們去鬧!你不怕三姐姐?你敢去,我就服你!”只這一句話,便戳了他娘的肺,便喊說:“我腸子里爬出來的,我再怕不成?這屋里越發(fā)有得說了。”一面說,一面拿了那包子,便飛也似的往園中去。彩云死勸不住,只得躲入別房。賈環(huán)便也躲出儀門,自去頑耍。

趙姨娘直進園子,正是一頭火,頂頭正遇見藕官的干娘夏婆子走來。見趙姨娘氣恨恨的走來,因問:“姨奶奶那去?”趙姨娘又說:“你瞧瞧!這屋里連三日兩日進來的唱戲的小粉頭們,都三般兩樣的掂人分兩放小菜碟兒了。若是別一個,我還不惱,若叫這些小娼婦捉弄了,還成個什么!”夏婆子聽了,正中己懷,忙問因何。趙姨娘悉將芳官以粉作硝、輕侮賈環(huán)之事說了。夏婆子道:“我的奶奶,你今兒才知道,這算什么事。連昨日這個地方,他們私自燒紙錢,寶玉還攔到頭里。人家還沒拿進個什么來,就說使不得,不干不凈的東西忌諱,這燒紙倒不忌諱?你老想一想,這屋里除了太太,誰還大似你?你老自己撐不起來,但凡撐起來的,誰還不怕你老人家?如今我想,乘著這幾個小粉頭兒都不是正頭貨,得罪了他們也有限的。快把這兩件事抓著理,扎個筏子,我在旁幫著作證據(jù)。你老把威風抖一抖,以后也好爭別的理。便是奶奶、姑娘們,也不好為那起小粉頭子說你老的。”趙姨娘聽了這話,益發(fā)有理,便說:“燒紙的事不知道,你卻細細的告訴我。”夏婆子便將前事一一的說了。又說:“你只管說去。倘或鬧起來,還有我們幫著你呢。”趙姨娘聽了,越發(fā)得了意,仗著膽子,便一徑到了怡紅院中。

可巧寶玉往黛玉那里去了。芳官正與襲人等吃飯,見趙姨娘來了,忙都起身笑讓:“姨奶奶吃飯,有什么事這么忙?”趙姨娘也不答話,走上來,便將粉照著芳官臉上撒來,指著芳官罵道:“小淫婦!你是我銀子錢買來學戲的,不過娼婦、粉頭之流,我家里下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貴些,你都會看人下菜碟兒!寶玉要給東西,你攔在頭里,莫不是要了你的了?拿這個哄他,你只當他不認得呢!好不好,他們是手足,都是一樣的主子,那里有你小看他的!”

芳官那里禁得住這話,一行哭,一行說:“沒了硝,我才把這個給他的。若說沒了,又恐他不信,難道這不是好的?我便學戲,也沒往外頭去唱。我一個女孩兒家,知道什么是‘粉頭’‘面頭’的!姨奶奶犯不著來罵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買的。‘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幾’呢!”襲人忙拉他說:“休胡說!”趙姨娘氣得上來便打了兩個耳刮子。襲人等忙上來拉勸,說:“姨奶奶別和他小孩子一般見識,等我們說他。”芳官挨了兩下打,那里肯依,便撞頭打滾,潑哭潑鬧起來。口內便說:“你打得起我么?你照照那模樣兒再動手!我叫你打了去,我還活著!”便撞在懷里叫他打。眾人一面勸,一面拉他。晴雯悄拉襲人說:“別管他們,讓他們鬧去,看怎么開交!如今亂為王了,什么你也來打,我也來打,都這樣起來,還了得呢!”

外面跟著趙姨娘來的一干的人聽見如此,心中各各稱愿,都念佛說:“也有今日!”又有一干懷怨的老婆子,見打了芳官,也都稱愿。

當下藕官、蕊官等正在一處作耍,湘云的大花面葵官,寶琴的豆官兩個聞了此信,慌忙找著他兩個說:“芳官被人欺侮,咱們也沒趣,須得大家破著大鬧一場,方爭過氣來。”四人終是小孩子心性,只顧他們情分上義憤,便不顧別的,一齊跑入怡紅院中。豆官先便一頭,幾乎不曾將趙姨娘撞了一跤。那三個也便擁上來,放聲大哭,手撕頭撞,把個趙姨娘裹住。晴雯等一面笑,一面假意去拉。急得襲人拉起這個,又跑了那個,口內只說:“你們要死,有委屈只好說,這沒理的事如何使得!”趙姨娘反沒了主意,只好亂罵。蕊官、藕官兩個一邊一個,抱住左右手;葵官、豆官前后頭頂住。四人只說:“你只打死我們四個就罷!”芳官直挺挺躺在地下,哭得死過去。

正沒開交,誰知晴雯早遣春燕回了探春。當下尤氏、李紈、探春三人帶著平兒與眾媳婦走來,將四個喝住。問起原故,趙姨娘便氣得瞪著眼,粗了筋,一五一十,說個不清。尤、李兩個不答言,只喝禁他四人。探春便嘆氣說:“這是什么大事,姨娘也太肯動氣了!我正有一句話要請姨娘商議,怪道丫頭說不知在那里,原來在這里生氣呢,快同我來。”尤氏、李氏都笑說:“姨娘請到廳上來,咱們商量。”

趙姨娘無法,只得同他三人出來,口內猶說長說短。探春便說:“那些小丫頭子們原是些頑意兒,喜歡呢,和他說說笑笑,不喜歡便可以不理他。便他不好了,也如同貓兒狗兒抓咬了一下子,可恕就恕,不恕時,也只該叫了管家媳婦們去,說給他去責罰,何苦自己不尊重,大吆小喝,失了體統(tǒng)!你瞧周姨娘,怎不見人欺他,他也不尋人去。我勸姨娘且回房去煞煞性兒,別聽那些混賬人的調唆,沒的惹人笑話,自己呆,白給人作粗活。心里有二十分的氣,也忍耐這幾天,等太太回來,自然料理。”一席話說得趙姨娘閉口無言,只得回房去了。

這里探春氣得和尤氏、李紈說:“這么大年紀,行出來的事總不叫人敬服。這是什么意思,值得吵一吵,并不留體統(tǒng)!耳朵又軟,心里又沒有計算。這又是那起沒臉面的奴才們的調唆的,作弄出個呆人,替他們出氣。”越想越氣,因命人查是誰調唆的。媳婦們只得答應著,出來相視而笑,都說是“大海里那里尋針去?”只得將趙姨娘的人并園中人喚來盤詰,都說不知道。眾人沒法,只得回探春:“一時難查,慢慢訪查;凡有口舌不妥的,一總來回了責罰。”

探春氣漸漸平服方罷。可巧艾官便悄悄的回探春說:“都是夏媽素日和我們不對,每每的造言生事。前兒賴藕官燒錢,幸虧是寶玉叫他燒的,寶玉自己應了,他才沒話。今兒我與姑娘送手帕去,看見他和姨奶奶在一處說了半天,嘁嘁喳喳的,見了我才走開了。”探春聽了,雖知情弊,亦料定他們皆是一黨,本皆淘氣異常,便只答應,也不肯據(jù)此為實。

誰知夏婆子的外孫女兒蟬姐兒,便是探春處當役的,時常與房中丫鬟們買東西、呼喚人,眾女孩兒皆待他好。這日飯后,探春正上廳理事。翠墨在家看屋子,因命蟬姐兒出去叫小幺兒買糕去。蟬姐兒便說:“我才掃了個大院子,腰腿生疼的,你叫個別的人去罷。”翠墨笑說:“我又叫誰去?你趁早兒去,我告訴你一句好話,你到后門順路告訴你老娘防著些兒。”說著,便將艾官告他老娘的話告訴了他。蟬姐兒聽了,忙接了錢道:“這個小蹄子也要捉弄人,等我告訴去。”說著,便起身出來。至后門邊,只見廚房內此刻手閑之時,都坐在階砌上說閑話呢,他老娘亦在內。蟬姐兒便命一個婆子出去買糕。他且一行罵,一行說,將方才之話告訴與夏婆子。夏婆子聽了,又氣又怕,便欲去艾官問他,又欲往探春前去訴冤。蟬兒忙攔住說:“你老人家去怎么說呢?這話怎得知道的,可又叨登不好了。說給你老防著就是了,那里忙到這一時兒!”

正說著,忽見芳官走來,扒著院門,笑向廚房中柳家媳婦說道:“柳嫂子,寶二爺說了:晚飯的素菜要一樣涼涼的酸酸的東西,只別擱上香油弄膩了。”柳家的笑道:“知道。今兒怎遣你來了,告訴這么一句要緊話?你不嫌臟,進來逛逛兒不是?”芳官才進來,忽有一個婆子手里托了一碟糕來。芳官便戲道:“誰買的熱糕?我先嘗一塊兒。”蟬兒一手接了,道:“這是人家買的,你們還稀罕這個!”柳家的見了,忙笑道:“芳姑娘,你喜吃這個?我這里有才買下給你姐姐吃的,他不曾吃,還收在那里,干干凈凈沒動呢。”說著,便拿了一碟出來,遞與芳官,又說:“你等我進去替你頓口好茶來。”一面進去,現(xiàn)通開火頓茶。芳官便拿著那糕,舉到蟬兒臉上,說:“稀罕吃你那糕!這個不是糕不成?我不過說著頑罷了,你給我磕個頭,我也不吃。”說著,便將手內的糕一塊一塊的掰了,擲著打雀兒玩,口內笑說:“柳嫂子,你別心疼,我回來買二斤給你。”小蟬兒氣得怔怔的,瞅著冷笑道:“雷公老爺也有眼睛,怎不打這作孽的?他還氣我呢。我可拿什么比你們,又有人進貢,又有人作干奴才,溜溜你們好上好兒,幫襯著說句話兒。”眾媳婦都說:“姑娘們,罷喲!天天見了就咕唧。”有幾個伶透的,見了他們對了口,怕又生事,都拿起腳來各自走開了。當下蟬兒也不敢十分說他,一面咕嘟著去了。

這里柳家的見人散了,忙出來和芳官說:“前兒那話兒說了不曾?”芳官道:“說了。等一二日再提這事。偏那趙不死的又和我鬧了一場。前兒那玫瑰露姐姐吃了不曾?他到底可好些?”柳家的道:“可不都吃了。他愛得什么似的,又不好問你再要。”芳官道:“不值什么,等我再要些來給他就是了。”

原來這柳家的有個女兒,今年才十六歲,雖是廚役之女,卻生得人物與平、襲、紫、鴛皆類。因他排行第五,因叫他作五兒。因素有弱疾,故沒得差。近因柳家的見寶玉房中的丫鬟差輕人多,且又聞得寶玉將來都要放他們,故如今要送他到那里去應名兒。正無頭路,可巧這柳家的是梨香院的差役,他最小意殷勤,伏侍得芳官一干人比別的干娘還好。芳官等亦待他們極好,如今便和芳官說了,央芳官去與寶玉說。寶玉雖是依允,只是近日病著,又見事多,尚未說得。

前言少述,且說當下芳官回至怡紅院中,回復了寶玉。寶玉正聽見趙姨娘廝吵,心中自是不悅,說又不是,不說又不是,只得等吵完了,打聽著探春勸了他去后,方從蘅蕪苑回來,勸了芳官一陣,大家安妥。今見他回來,又說還要些玫瑰露與柳五兒吃去。寶玉忙道:“有的,我又不大吃,你都給他去罷。”說著,命襲人取了出來,見瓶中亦不多,遂連瓶與了他。

芳官便自攜了瓶與他去。正值柳家的帶進他女兒來散悶,在那邊犄角子上一帶地方兒逛了一回,便回到廚房內,正吃茶歇腳兒。見芳官拿了一個五寸來高的小玻璃瓶來,迎亮照看,里面小半瓶胭脂一般的汁子,還道是寶玉吃的西洋葡萄酒。母女兩個忙說:“快拿鏇子燙滾水,你且坐下。”芳官笑道:“就剩了這些,連瓶子都給你們罷。”五兒聽了,方知是玫瑰露,忙接了,謝了又謝。芳官又問他好些。五兒道:“今兒精神些,進來逛逛。這后邊一帶,也沒什么意思,不過見是些大石頭、大樹和房子后墻,正經好景致也沒看見。”芳官道:“你為什么不往前去?”柳家的道:“我沒叫他往前去。姑娘們也不認得他,倘有不對眼的人看見了,又是一番口舌。明兒托你攜帶他,有了房頭,怕沒有人帶著他逛呢,只怕逛膩了的日子還有呢。”芳官聽了,笑道:“怕什么?有我呢。”柳家的忙道:“噯喲喲,我的姑娘!我們的頭皮兒薄,比不得你們。”說著,又倒了茶來。芳官那里吃這茶,只漱了一口,就走了。柳家的說道:“我這里占著手,五丫頭送送。”

五兒便送出來,因見無人,又拉著芳官說道:“我的話到底說了沒有?”芳官笑道:“難道哄你不成?我聽見屋里正經還少兩個人的窩兒,并沒補上。一個是紅玉的,璉二奶奶要了去,還沒給人來,一個是墜兒的,也還沒補。如今要你一個也不算過分。皆因平兒每每的和襲人說,凡有動人動錢的事,得挨的且挨一日更好。如今三姑娘正要拿人扎筏子呢,連他屋里的事都駁了兩三件,如今正要尋我們屋里的事沒尋著,何苦來往網(wǎng)里碰去!倘或說些話駁了,那時老了,倒難回轉。不如等冷一冷,老太太、太太心閑了,憑是天大的事,先和老的一說,沒有不成的。”五兒道:“雖如此說,我卻性急等不得了。趁如今挑上來了,一則給我媽爭口氣,也不枉養(yǎng)我一場;二則我添了月錢,家里又從容些;三則我的心開一開,只怕這病就好了。——便是請大夫、吃藥,也省了家里的錢。”芳官道:“我都知道了,你只放心。”二人別過,芳官自去不提。

單表五兒回來,與他娘深謝芳官之情。他娘因說:“再不承望得了這些東西,雖然是個金貴物兒,卻是吃多了也最動熱。竟把這個倒些送個人去,也是個大情。”五兒問:“送誰?”他娘道:“送你舅舅的兒子,昨日熱病,也想這些東西吃。如今我倒半盞與他去。”五兒聽了,半日沒言語,隨他媽倒了半盞子去,將剩的連瓶放在家伙廚內。五兒冷笑道:“依我說,竟不給他也罷了。倘或有人盤問起來,倒又是一場事了。”他娘道:“那里怕起這些來,還了得了!我們辛辛苦苦的,里頭賺些東西,也是應當?shù)摹ky道是賊偷的不成?”說著,不聽,一徑去了。直至外邊他哥哥家中,他侄子正躺著,一見了這個,他哥嫂侄男,無不歡喜。現(xiàn)從井上取了涼水,和吃了一碗,心中一暢,頭目清涼。剩的半盞,用紙覆著,放在桌上。

可巧又有家中幾個小廝,同他侄兒素日相好的,走來問候他的病。內中有一小伙名喚錢槐者,乃系趙姨娘之內侄。他父母現(xiàn)在庫上管帳,他本身又派跟賈環(huán)上學。因他有些錢勢,尚未娶親,素日看上了柳家的五兒標致,和父母說了,欲娶他為妻。也曾央托中保媒人再四求告。柳家父母卻也情愿,爭奈五兒執(zhí)意不從,雖未明言,卻行止中已帶出,父母未敢應允。近日又想往園內去,越發(fā)將此事丟開,只等三五年后放出來,自向外邊擇婿了。錢家見他如此,也就罷了。怎奈錢槐不得五兒,心中又氣又愧,發(fā)狠定要弄取成配,方了此愿。今也同人來瞧望柳侄,不期柳家的在內。

柳家的忽見一群人來了,內中有錢槐,便推說不得閑,起身走了。他哥嫂忙說:“姑媽怎么不吃茶就走?倒難為姑媽記掛。”柳家的因笑道:“只怕里面?zhèn)黠垼匍e了,出來瞧侄子罷。”他嫂子因向抽屜內取了一個紙包出來,拿在手內送了柳家的出來,至墻角邊,遞與柳家的,又笑道:“這是你哥哥昨兒在門上該班兒,誰知這五日一班,竟偏冷淡,一個外財沒發(fā)。只有昨兒有粵東的官兒來拜,送了上頭兩小簍子茯苓霜。余外給了門上人一簍作門禮,你哥哥分了這些。這地方千年松柏最多,所以單取了茯苓的精液和了藥,不知怎么弄出這怪俊的白霜兒來。說第一用人乳和著,每日早起吃一鐘,最補人的,第二用牛奶子,萬不得,滾白水也好。我們想著,正宜外甥女兒吃。原是上半日打發(fā)小丫頭子送了家去的,他說鎖著門,連外甥女兒也進去了。本來我要瞧瞧他去,給他帶了去的,又想:主子們不在家,各處嚴緊,我又沒甚么差使,有要沒緊跑些什么?況且這兩日風聲聞得里頭家反宅亂的,倘或沾帶了倒值多了。姑娘來得正好,親自帶去罷。”

柳氏道了生受,作別回來。剛到了角門前,只見一個小幺兒笑道:“你老人家那里去了?里頭三次兩趟叫人傳呢,我們三四個人都找你老去了,還沒來。你老人家卻從那里來了?這條路又不是家去的路,我倒疑心起來。”那柳家的笑罵道:“好猴兒崽子……”要知端的,且聽下回分解。

為你推薦
三體全集(全三冊)
會員

【榮獲世界科幻大獎“雨果獎”長篇小說獎,約翰·坎貝爾紀念獎,銀河獎特別獎】套裝共三冊,包含:《三體I》《三體II:黑暗森林》《三體III:死神永生》對科幻愛好者而言,“三體”系列是繞不開的經典之作。這三部曲的閱讀體驗和文字背后的深刻思想配得上它所受的任何贊譽。

劉慈欣 213萬讀過
天之下
會員

昆侖紀元,分治天下的九大門派為新一屆盟主之位明爭暗斗,關外,薩教蠻族卷土重來……亂世中,蕓蕓眾生百態(tài)沉浮,九大家英杰輩出,最終匯成一首大江湖時代的磅礴史詩,并推動天下大勢由分治走向大一統(tǒng)。

三弦 29.5萬讀過
天亮了,你就回來了
會員

《夏有喬木雅望天堂》作者籽月闊別3年全新力作,電子書全文首發(fā)。穿越時空元氣少女VS風度翩翩優(yōu)質大叔。如果愛人突然消失,你會等幾年?江倩兮撞上時空折疊,短短10個小時,外界已過了23年,好不容易追到手的新婚丈夫,轉眼變成陌生大叔?!完美言情男主再添一員猛將:顧池!少年時,他是腹黑學霸,牢牢抓住姐姐的心。新婚時,他是甜美奶狗,撒嬌男人最好命。愛人無故失蹤,他在漫長等待里事業(yè)有成,溫潤不油膩的優(yōu)質大叔誰能拒絕?

籽月 11萬讀過
麻衣神算子
會員

爺爺教了我一身算命的本事,卻在我?guī)腿怂懔巳蚊螅x開了我。從此之后,我不光給活人看命,還要給死人看,更要給……

騎馬釣魚 738萬讀過
棺香美人
會員

我出生的時候,江水上漲,沖了一口棺材進了我家。十五年后,棺材打開,里面有個她……風水,命理……寫不盡的民間傳說,訴不完的光怪陸離。

鉚釘 6.5萬讀過
主站蜘蛛池模板: 靖西县| 肃南| 永济市| 手机| 铁岭县| 抚顺市| 惠水县| 平阳县| 萝北县| 友谊县| 贞丰县| 抚远县| 信丰县| 宝兴县| 葫芦岛市| 稻城县| 唐山市| 南靖县| 丰顺县| 岐山县| 连南| 英吉沙县| 涿州市| 桃园县| 四平市| 静乐县| 宿松县| 独山县| 黄大仙区| 龙岩市| 阿荣旗| 尚志市| 陇西县| 武平县| 峨山| 永春县| 巴林右旗| 通州区| 重庆市| 莱芜市| 沐川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