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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李鴻章傳·梁啟超(2)

由此觀之,則李鴻章數十年來共事之人可知矣。雖其人賢否才不才,未便細論,然要之皆非與李鴻章同心同力同見識同主義者也。李鴻章所訴于俾斯麥之言,其謂是耶。而況乎軍機大臣之所仰承風旨者,又別有在也,此吾之所以為李鴻章悲也。抑吾之此論,非有意袒李鴻章而為之解脫也。即使李鴻章果有實權,盡行其志,吾知其所成就亦決無以遠過于今日。何也?以鴻章固無學識之人也。且使李鴻章而真為豪杰,則憑藉彼所固有之地位,亦安在不能繼長增高,廣植勢力以期實行其政策于天下。彼格蘭斯頓、俾斯麥,亦豈無阻力之當其前者哉?是故固不得為李鴻章作辯護人也。雖然,若以中國之失政而盡歸于李鴻章一人,李鴻章一人不足惜,而彼執政誤國之樞臣,反得有所諉以辭斧鉞,而我四萬萬人放棄國民之責任者,亦且不復自知其罪也。此吾于李鴻章之地位,所以不得置辯也。若其功罪及其人物如何,請于末簡縱論之。

3.李鴻章未達以前及其時中國之形勢

李鴻章,字漸甫,號少荃,安徽廬州府合肥縣人。父名進文,母沈氏,有子四人,瀚章官至兩廣總督;鶴章、昭慶,皆從軍有功。鴻章其仲也。生于道光三年癸未(西歷一千八百二十三年)正月五日,幼受學于尋常塾師,治帖括業,年二十五,成進士,入翰林實道光二十七年,丁未也。

李鴻章之初生也,值法國大革命之風潮已息,絕世英雄拿破侖,竄死于絕域之孤島。西歐大陸之波瀾,既已平復,列國不復自相侵掠,而惟務養精蓄銳,以肆志于東方。于是數千年一統垂裳之中國,遂日以多事,伊犁界約,與俄人違言于北,鴉片戰役,與英人肇釁于南。當世界多事之秋,正舉國需才之日。加以瓦特氏新發明汽機之理,艨艟輪艦,沖濤跋浪,萬里縮地,天涯比鄰,蘇伊士河,開鑿功成,東西相距驟近,西力東漸,奔騰澎湃,如狂飚,如怒潮,嚙岸砰崖,黯日蝕月,遏之無可遏;抗之無可抗。蓋自李鴻章有生以來,實為中國與世界始有關系之時代,亦為中國與世界交涉最艱之時代。

翻觀國內之情實,則自乾隆以后,盛極而衰,民力凋敝,官吏驕橫,海內日以多事。乾隆六十年,遂有湖南貴州紅苗之變;嘉慶元年,白蓮教起,蔓延及于五省,前后九年,(嘉慶九年)耗軍費二萬萬兩,乃僅平之。同時海寇蔡牽等,窟穴安南,侵擾兩廣閩浙諸地,大肆蹂躪,至嘉慶十五年,僅獲戡定。而天理教李文成、林清等旋起,震擾山東直隸,陜西亦有箱賊之警。道光間又有回部張格爾之亂,邊境騷動,官軍大舉征伐,亙七年僅乃底定。蓋當嘉道之間,國力之疲弊。民心之蠢動已甚,而舉朝醉生夢死之徒,猶復文恬武熙,太平歌舞,水深火熱,無所告訴,有識者固稍憂之矣。

抑中國數千年歷史,流血之歷史也,其人才,殺人之人才也。歷觀古今以往之跡,惟亂世乃有英雄,而平世則無英雄。事勢至道咸末葉,而所謂英雄,乃始磨刀霍霍,以待日月之至矣。蓋中國自開辟以來,無人民參與國政之例,民之為官吏所凌逼、憔悴虐政,無可告訴者,其所以抵抗之術,只有兩途,小則罷市,大則作亂,此亦情實之無可如何者也。而又易姓受命,視為故常,敗則為寇,成則為王。

漢高明太,皆起無賴,今日盜賊,明日神圣,惟強是祟,他靡所云,以此習俗,以此人心,故歷代揭竿草澤之事,不絕于史簡。其間承平百數十年者,不過經前次禍亂屠戮以后,人心厭亂,又戶口頓少。謀生較易,或君相御下有術,以小恩小惠僥結民望,彌縫補苴,聊安一時而已。實則全國擾亂之種子,無時間絕,稍有罅隙,即復承起,故數千之史傳、實以膿血充塞,以肝腦涂附、此無可為諱者也。本朝既能興關外,入主中華,以我國民自尊自大蔑視他族之心,自不能無所芥蒂,故自明亡之后,其遺民即有結為秘密黨會、以圖恢復者,二百余年不絕,蔓延于十八行省,所在皆是。

前此雖屢有所煽動,面英主繼踵,無所得逞,郁積既久,必有所發。及道咸以后,官吏之庸劣不足憚,既已顯著,而秕政稠疊,國恥紛來,熱誠者欲掃雰霧以立新猷,桀黠者欲乘利便以覬非分,此殆所謂勢有必至,理有固然者耶。于是一世之雄洪秀全、楊秀清、李秀成,因之而起;于是一世之雄曾國藩、左宗棠、李鴻章等,因之而起。

鴻章初以優貢客京師,以文學受知于曾國藩。因師事焉,日夕過從,講求義理經世之學,畢生所養,實基于是。及入翰林,未三年,而金田之亂起,洪秀全以一匹夫揭竿西粵,僅二年余,遂乃蹂躪全國之半;東南名城,相繼陷落,土崩瓦解,有岌岌不可終日之勢。時鴻章適在安徽原籍,贊巡撫福濟及呂賢基事。時廬州已陷,敵兵分據近地,為犄角之勢,福濟欲復廬州,不能得志。鴻章乃建議先取含山、巢縣以絕敵援,福濟即授以兵,遂克二縣。于是鴻章知兵之名始著,時咸豐四年十二月也。

當洪秀全之陷武昌也,曾國藩以禮部侍郎丁憂在籍,奉旨幫辦團練,慨然以練勁旅靖大難為己任。于是湘軍起。湘軍者,淮軍之母也。是時八旗綠營舊兵,皆窳惰廢弛,怯懦阘冗,無所可用;其將校皆庸劣無能,暗弱失職。國藩深察大局,知非掃除而更張之。必不奏效。故延攬人才,統籌全局,堅忍刻苦,百折不撓,恢復之機,實始于是。

秀全既據金陵,驕汰漸生,內相殘殺,腐敗已甚。使當時官軍得人,以實力搗之,大難之平,指顧間事耳。無如官軍之驕汰腐敗,更甚于敵。咸豐六年,向榮之金陵大營一潰;十年,和春、張國梁之金陵大營再潰,馴至江浙相繼淪陷,敵氛更甚于初年。加以七年丁未以來,與英國開釁,當張國梁、和春陣亡之時,即英法聯軍入北京燒圓明園之日。天時人事,交侵洊逼,蓋至是而祖宗十傳之祚,不絕者如線矣。

曾國藩雖治兵十年,然所任者僅上游之事,固由國藩深算慎重,不求急效,取踏實地步節節進取之策;亦由朝廷委任不專,事權不一,未能盡行其志也。故以客軍轉戰兩湖江皖等省,其間為地方大吏掣肘失機者,不一而足,是以功久無成。及金陵大營之再潰,朝廷知舍湘軍外,無可倚重。十年四月,乃以國藩署兩江總督,旋實授,并授欽差大臣,督辦江南軍務,于是兵餉之權,始歸于一,乃得與左、李諸賢,合力以圖蘇皖江浙,大局始有轉機。

李鴻章之在福濟幕也,福嘗疏薦道員,鄭魁士沮之,遂不得授。當時謠諑紛壇,謗瀆言屢起,鴻章幾不能自立于鄉里。后雖授福建延邵建遺缺道,而擁虛名,無官守。及咸豐八年,曾國藩移師建昌,鴻章來謁,遂留幕中。九年五月,國藩派調湘軍之在撫州者,舊部四營,新募五營,使弟國荃統領之,赴景德鎮助剿,而以鴻章同往參贊。江西肅清后,復隨曾國藩大營兩年有奇。十年,國藩督兩江,議興淮陽水師,請補鴻章江北司道,未行;復薦兩淮運使,疏至,文宗北行,不之省。是時鴻章年三十八,懷才郁抑,撫髀蹉跎者,既已半生,自以為數奇,不復言祿矣。嗚呼,此天之所以厄李鴻章歟,抑天之所以厚李鴻章歟?彼其偃蹇顛沛十余年,所以練其氣,老其才,以為他日擔當大事之用。而隨贊曾軍數年中,又鴻章最得力之實驗學校,而終身受其用者也。

4.兵家之李鴻章(上)

李鴻章之崛起與淮軍之成立 當時官軍之弱及餉源之竭

江浙兩省得失之關系 常勝軍之起 李鴻章與李秀成之勁敵

淮軍平吳之功 江蘇軍與金陵軍浙江軍之關系 金陵之克復

秦末之亂,天下紛擾,豪杰云起,及項羽定霸后,而韓信始出現;漢末之亂,天下紛擾,豪杰云起,及曹操定霸后,而諸葛亮始出現。自古大偉人,其進退出處之間,天亦若有以靳之,必待機會已熟,持滿而發,莫或使之若或使之。謝康樂有言:諸公生天雖在靈運先,成佛必居靈運后。吾觀中興諸大臣,其聲望之特達,以李鴻章為最遲,而其成名之高,當國之久,亦以李鴻章為最盛。事機滿天下,時勢造英雄,李鴻章固時代之驕兒哉。

當咸豐六七年之交,敵氛之盛,達于極點,而官軍凌夷益甚。廟算動搖無定,各方面大帥,互相猜忌,加以軍需缺乏,司農仰屋,惟恃各省自籌餉項,支支節節,彌東補西,以救一日之急。當此之時,雖有大忠雄才,其不能急奏膚功,事理之易明也。于是乎出萬不得已之策,而采用歐美軍人助剿之議起。

先是洪、楊既據南京,蹂躪四方,十八行省,無一寸干凈土,經歷十年,不克戡定。北京政府之無能力,既已暴著于天下。故英國領事及富商之在上海者,不持不目洪秀全為亂賊而已,且視之于歐洲列國之民權革命黨同一例,以文明友交待之,間或供給其軍器彈藥糧食。其后洪秀全驕侈滿盈,互相殘殺,內治廢弛,日甚一日。歐美識者,審其舉動,乃知其所謂太平天國,所謂四海兄弟,所謂平和博愛,所謂平等自由,皆不過外面之假名,至其真相,實于中國古來歷代之流寇,毫無所異。因確斷其不可以定大業。于是英法美各國,皆一變其方針,咸欲為北京政府假借兵力,以助勘亂。具述此意以請于政府,實咸豐十年事也。而俄羅斯亦欲遣海軍小艦隊,運載兵丁若干,溯長江以助剿,俄公使伊格那面謁恭親王以述其意。

按歐美諸邦,是時新通商于中國,必其不欲中國之擾亂固也。故當兩軍相持,歷年不決之際,彼等必欲有所助以冀速定。而北京政府之腐敗,久已為西人所厭憚,其屬望于革命軍者必加厚,亦情勢之常矣。彼時歐美諸國,右投則官軍勝,左投則敵軍勝,勝敗之機,間不容發。使洪秀全而果有大略,具卓識。內修厥政,外諳交涉,速與列國通商定約,因假其力以定中原,天下事未可知也。豎子不悟,內先腐敗,失交樹敵,終為夷戮,不亦宜乎。而李文忠等之功名,亦于此成矣。

時英法聯軍新破北京,文宗遠在熱河。雖和議已定,而猜忌之心猶盛。故恭親王關于借兵助剿之議,不敢專斷,一面請之于行在所,一面詢諸江南江北欽差大臣曾國藩、袁甲三及江蘇巡撫薛煥、浙江巡撫王有齡等,使具陳其意見。當時極力反對之,謂有百害而無一利者,惟江北欽差大臣袁甲三(袁世凱之父也)。薛煥雖不以為可,而建議雇印度兵,使防衛上海,及其附近,并請以美國將官華爾、白齊文為隊長。曾國藩覆奏,其意亦略相同,謂當中國疲弊之極,外人以美意周旋,不宜拂之。故當以溫言答其助剿之盛心,而緩其出師來會之期日,一面利用外國將官,以收剿賊之實效。于是朝廷依議,謝絕助剿,而命國藩任聘請洋弁訓練新兵之事,此實常勝軍之起點。而李鴻章勛名發軔之始,大有關系者也。

華爾者,美國紐約人也,在本國陸軍學校卒業,為將官,以小罪去國,潛匿上海。當咸豐十年,洪軍蹂躪江蘇,蘇、常俱陷。上海候補道楊坊,知華爾沈毅有才,薦之于布政使吳煦。煦乃請于美領事,赦其舊罪,使募歐美人愿為兵者數十人,益以中國應募者數百,使訓練之以防衛蘇滬。其后屢與敵戰,常能以少擊眾,所向披靡,故官軍敵軍,皆號之曰常勝軍。常勝軍之立,實在李鴻章未到上海以前也。

今欲敘李鴻章之戰績,請先言李鴻章立功之地之形勢。

江、浙兩省,中國財賦之中堅也,無江浙則是無天下。故爭兵要則莫如武漢,爭餉源則莫如蘇杭,稍明兵略者所能知也。洪秀全因近來各地官軍,聲勢頗振,非復如前日之所可蔑視,且安慶新克復,(咸豐十一年辛酉八月曾國荃克復)金陵之勢益孤,乃遣其將李秀成、李世賢等分路擾江浙,以牽制官軍之兵力。秀成軍鋒極銳,蕭山、紹興、寧波、諸暨、杭州皆連陷,浙撫王有齡死之,江蘇城邑,擾陷殆遍,避亂者群集于上海。

安慶克復之后,湘軍聲望益高。曩者廷臣及封疆大吏,有不慊于曾國藩者,皆或死或罷。以故征剿之重任,全集于國藩之一身。屢詔敦促國藩,移師東指,規復蘇常杭失陷郡縣,五日之中,嚴諭四下。國藩既奏薦左宗棠專辦浙江軍務,而江蘇紳士錢鼎銘等,復于十月以輪船溯江赴安慶,而謁國藩,哀乞遣援,謂吳中有可乘之機而不能持久者三端:曰鄉團,曰槍船,曰內應是也;有僅完之土而不能持久者三城:曰鎮江,曰湖州,曰上海是也。國藩見而悲之。時餉乏兵單,楚軍無可分撥,乃與李鴻章議,期以來年二月濟師。

咸豐十一年十一月,有旨詢蘇帥于國藩,國藩以李鴻章對。且請酌撥數千軍,使馳赴下游,以資援剿。于是鴻章歸廬州募淮勇,既到安慶,國藩為定營伍之法,器械之用,薪糧之數,悉仿湘勇章程,亦用楚軍營規以訓練之。

先是淮南迭為發捻所蹂躪,居民大困,惟合肥縣志士張樹聲、樹珊兄弟,周盛波、盛傳兄弟,及潘鼎新、劉銘傳等,自咸豐初年,即練民團以衛鄉里,筑堡壘以防寇警,故安徽全省糜爛,而合肥獨完。李鴻章之始募淮軍也,因舊團而加以精練,二張、二周、潘、劉咸從焉。淮人程學啟者,向在曾國荃部下,官至參將,智勇絕倫,國藩特選之使從鴻章,其后以勇敢善戰,名冠一時。又淮軍之初成也,國藩以湘軍若干營為之附援,而特于湘將中選一健者統之,受指揮于鴻章麾下,即郭松林是也。以故淮軍名將,數程、郭、劉、潘、二張、二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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