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人歌

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今夕何夕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暗戀就像品一杯冰檸檬的滋味，酸酸澀澀的感覺酸到牙齒，彌散在五臟六腑，一直蔓延到骨髓，一生一世都不會忘記。

猶記得在青蔥歲月里悄悄暗戀過的穿著白襯衫的少年。喜歡他干凈柔順的黑發，喜歡他微微的笑靨如花，悄悄地喜歡默默地關注，那樣的青春小時光，點亮了四面風。他的一次回眸，便令我一念墮落，萬劫不復。

我默默地愛，小心翼翼遙遠地欣賞，放棄所有的矜持，讓自己低到塵埃里，卻始終怯于表達，只能笨笨地沉默地追隨。我不過這塵世間最卑微與渺小的存在，卻為了夢中的男孩深夜不眠。

暗戀是一朵無果的花，它默默地生根、發芽，卻在別人的無知里枯萎。而今曾經偷偷愛過的少年已經長大，被時光的荒煙蔓草淹沒。連同那段干凈美好的小時光。

我們都曾糾結在時光的最初，糾結在那兵荒馬亂的青春。我們都曾在那樣年少的歲月里，徜徉于一個人的冷暖自知。我們都曾有過“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的孤單與寂寞。

喜歡這首歌，緣于馮小剛的影片《夜宴》的主題曲《越人歌（寂寞）》：

今夕何夕兮？

搴洲中流，

今日何日兮？

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

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

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兮，

心悅君兮君不知。

經典的詩詞總是會被大家青睞，走進他們的影片走進他們的歌。

馮小剛很簡單，他直接照搬這首詩，我也只是因為這首古風的歌曲，才觀賞了這部影片。

精巧婉約的古詩詞改編成古風的主題曲配以古琴伴奏，輕紗般柔軟，處子般優雅，吟唱著人與人之間心靈的凄清與寂寞。醉心于這樣的曲子里，纏纏綿綿的感覺糾纏在心底，我被青女感動著，影片結束時，那首清越純樸的愛情高歌還在耳畔久久地回響著，綿延著……

這首歌被稱為中國古籍第一首譯詩，中國文學史上最早的明確歌頌戀情的詩歌，它和楚國的民歌共為楚辭藝術的源頭，亦是一首描寫暗戀情結的情詩。

它的名字曰《越人歌》，出自漢劉向《說苑·卷十一善說篇》的第十三段。

一首千年的情歌，蕩漾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是誰泛舟于湖上，搖動雙槳？是誰唱起情歌，只為心中思量？一曲古老的愛情贊歌，便誕生在水上，吟唱著女孩的寂寞與渴望。就那么輕而易舉地扣動多情人的心弦，呼喚起我們那些青蔥歲月里的小暗戀。

有人說這一首古老久遠的民歌描寫的是：公元前528年，楚國令尹鄂君子皙，舉行盛大的行舟大會，場面宏大，熱鬧非凡。擁擠的盛會，越人的歌手因為擁戴鄂君，便擁楫而歌。

另一種說法是公元前540年左右，楚王的弟弟鄂君子皙，坐船游于湖上，有美麗的越人女子傾慕于他，女子搖著船槳用越語對子皙唱了這首歌。楚越雖為鄰國，但兩國之間方言不通，子皙請翻譯幫忙譯出來，便是這一闋優美婉轉的情詩。他懂得了越女的心意，并按照楚人的禮節接納了這個愛慕他的女子，他凝眸看她，雙手扶了扶她的香肩，而后非常莊重地把一床精致的繡花面綢緞被披在她的身上。他被她歌里的真情打動，把她從民間帶入宮中。

在這樣一個春雨淅淅瀝瀝的晚上，邊聆聽著耳機里纏纏綿綿的歌曲，邊讀著這樣醉人心弦的愛情故事，心底便莫名其妙地更加纏綿悱惻起來。

心里浮起青澀時代那酸酸澀澀的小愛情，你愛著他，他卻茫然不知。你欲向他表白，卻怕他拂了你的心意。

曾在那一個人作繭自縛的漫漫長夜里感嘆，“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那是一個夜色旖旎的夜晚，那美麗的越人女子像往常一樣行舟于碧波萬頃的洞庭湖上。

春日的洞庭湖面上，一波才動萬波隨，游船如織，來往穿梭，波光瀲滟，輕風吹過，湖面上蕩漾著漁家女子怡人的歌聲。

尊貴的王子——子皙的豪華游船，緩緩地行駛在湖面上。

只是一個剎那的凝眸，氣質不凡、風度翩翩的王子便落入了她的眼簾。聞聽對面大船上是尊貴、至高無上的楚國王子，她的心便怦怦地跳個不停：今天究竟是個什么樣的日子啊，這究竟是一個怎樣令人心潮澎湃的夜晚，我像往常一樣駕著小舟行駛在江面上。

她撐一支長篙，向青草更青處漫溯。拍打著船舷的浪花宛如她翻騰澎湃的心事：沒想到我竟然能與尊貴的王子零距離一起泛舟，這該是多大的榮耀和福分。

沒想到那在廟堂之上的顯赫王子，卻是那樣的平易近人，她偷偷打量著他，他好像真的一點架子也沒有。

他一襲長衫，迎風佇立，帆在夜風中凜凜飄揚，他對每一個人微笑，他和他的朋友在侃侃交談。

她鼓起勇氣，為他唱起這一闋繾綣萬千的情歌，奈何她和他本是不同國度的人，語言的障礙，讓他無法立刻就洞悉她如鼓的心事。

她只能怯怯地、遠遠地凝視著他，她希望他能從她那如水般的眸里讀懂她的絢爛心事。有時，愛情無國界，語言不通，只需一個會意的眼神就夠了。他雖然真的聽不懂她唱的歌，但是他卻迎上她含情含羞的目光，視線輕輕碰撞的一剎那，他聽到自己心靈悸動的聲音。她羞紅的面頰像江面上盛開的蓮，粉粉團團的讓人賞心悅目，她百靈鳥般婉轉的歌聲入耳讓人心曠神怡。他吩咐手下叫來了翻譯。

承蒙王子看得起我，他竟然沒有怪罪我剛才一時欣喜若狂差點和他的大船擦肩，他不但沒有嫌棄我一個民間女子的莽撞和失禮，更沒有責罵我，他那么有風度地微微地笑著，他的笑，讓這樣一個令人心旌搖蕩的夜晚，更加撩人。

我的心都快要跳到喉嚨口了，我聽到我的心打鼓般地狂跳不止，我的臉一定是暈紅暈紅的，他一定會笑話我吧，沒想到他居然是王子。

這首詩的起筆“今夕何夕兮，搴州中流。今夕何夕兮，得與王子同舟”，今夕、何夕是很明確的時間概念，作者重復使用，飽含著濃重的抒情色彩，簡短的兩個句子就把能與王子一同泛舟于湖上的激動若狂的心情刻畫得入骨三分，淋漓盡致。

南宋豪放派詞人張孝祥的詞《念奴嬌·過洞庭》，以“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這樣的句子作為整首詞的結尾，令人回味悠長。此一句是感嘆，彼一句里的“今夕何夕”卻是心境的跌宕起伏與感情的熱烈奔放。

這個來自民間的可愛女子沒有因為王子的賞識而忘乎所以，而是非常有禮有節地回復王子，感謝王子的錯愛。

詩的第三、四句，這位可愛的女子在瞬間的怦然心動和欣喜若狂之后，非常理智地梳理了下自己如萬波涌動的思緒，撫平自己那顆驛動的芳心，把心里邂逅王子的妙不可言的感覺化成不卑不亢的文字，抒發出來。樸實無華的詩句，讓人品讀起來卻余味裊裊，心情一如那夜晚的洞庭湖水一樣坦坦蕩蕩。

詩的末句“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一個“枝”字，與“知”諧音雙關，此處詩人用得恰到好處，讓女子的心事含蓄而又明朗。

屈原的《九歌·湘夫人》中有詩道，“沅有芷兮澧有蘭，思公子兮不敢言”，意思是：沅水芷草綠啊，澧水蘭花香，思念湘夫人啊卻不敢明講。和這首詩的“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有異曲同工之妙。想必是這首情歌的詩人也喜歡屈原的《楚辭·九歌》組詩，所以才化用了這其中的句子。

此一句比《九歌》中的句子韻味更勝一籌。楚、越是兩個不同的國家，而文字是無界限的。越人歌深受楚辭的影響。

這一闋愛情的詩歌，沒有世俗的牽絆，詩中的女子愛得透明、愛得真純，這愛情掙脫了世俗的枷鎖，淡薄了功利，拋卻了貴賤，留給后世的我們一個完美的結局——王子最終牽住了灰姑娘的手，把一場本是無緣的情分，演繹得超凡脫俗，演繹得極致纏綿。

縱然是生活在現世的我們，也難得有這樣不計名利、不顧世俗的愛情。在喧囂的物欲世界里，這樣的愛情顯得彌足珍貴，它不但需要勇氣，更需要毅力。

可惜并非世間所有的暗戀都會有一個完美的結局，大多數青春萌動的暗戀者只是躲在卑微的角落里偷偷地、隱忍地喜歡，小心謹慎地藏著，永遠都是一個人的自憐自艾。尤其喜歡五月天的那首《超人》，記得里面有這樣的歌詞：

為什么拯救地球是那么容易，

為什么束手無策啊，

我和你的愛情。

為什么我能飛天也能夠遁地，

為什么我卻沒辦法長驅直入你的心？

……

暗戀永遠都像一首詩里說的那樣，“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生與死的距離，而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不是我就站在你面前，你卻不知道我愛你，而是愛到癡迷，卻不能說我愛你”。

彼一曲席慕蓉的詩《在黑暗的河流上》，是對《越人歌》最好的賞讀。

燈火燦爛，是怎樣美麗的夜晚。

你微笑前來緩緩指引我渡向彼岸。

那滿漲的潮汐，

是我胸懷中滿漲起來的愛意。

怎樣美麗而又慌亂的夜晚啊！

請原諒我不得不用歌聲

向俯視著我的星空輕輕呼喚。

星群集聚的天空，總不如

坐在船首的你光華奪目。

我幾乎要錯認也可以擁有靠近的幸福。

從卑微的角落遠遠仰望，

水波蕩漾，無人能理解我的悲傷。

所有的生命在陷身之前，

不是不知道應該閃避，應該逃離，

可是在這樣美麗的夜晚里啊，

藏著一種渴望卻絕不容許。

只求，只求能得到你目光流轉處，

一瞬間的愛憐，從心到肌膚。

我是飛蛾奔向炙熱的火焰，

燃燒之后，必成灰燼。

但是如果不肯燃燒，往后

我又能剩下些什么呢？

除了一顆逐漸粗糙、逐漸碎裂、

逐漸在塵埃中失去了光澤的心。

我于是撲向烈火，

撲向命運在暗處布下的誘惑，

用我清越的歌，用我真摯的詩，

用一個自小溫順羞怯的女子，

一生中所能為你準備的極致。

在傳說里他們喜歡加上美滿的結局，

只有我才知道，隔著霧濕的蘆葦，

我是怎樣目送著你漸漸遠去。

當燈光逐漸熄滅，歌聲停歇，

在黑暗的河流上被你遺落了的一切，

終于只能成為

星空下被多少人靜靜傳誦著的

你的昔日，我的昨夜。

古風今韻，別有一番滋味。反反復復地吟詠，直到讀得柔腸百轉，讀得一顆心絲絲縷縷地痛才肯作罷。這一曲《在黑暗的河流上》一直在洶涌澎湃著，依然有那么多心中有愛的女子，在寂寞地愛著，苦苦地追求著。

這塵世間究竟有多少遠離人世紛擾的愛情？有多少相愛的男女迫于家庭的阻力、門第的牽絆，半路撒手？是愛情經不起推敲嗎？是我們那顆日趨浮躁功利的心，偏離了愛的天平，兩個人一路走來，一路相愛卻不能一起共經風雨，只任愛情之花無情地凋零。

品罷這一首動人的情詩，那一曲在時光的彼岸旋轉著的小情歌，正穿越歷史的時空氤氳在現世，我仿佛看到寂寞的青女不再卑微仰望，我仿佛看到世間所有心懷暗戀情結的人都有底蘊堅定地向深愛的人表白自己的心，也包括宛如這一首《在黑暗的河流上》里一樣癡愛的女子。我祈愿天下暗戀者的相思之人，都會在夢里給我們送來曼妙的情思，雋永的夢幻，讓擁有真愛的人全都好夢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