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尸笑道:“你看得倒容易。可知老賊尼法力甚高,這一門之隔相差天地,人在門內,多高法力也休想聽見什么。這正門連我也不敢走進,弄巧仇敵就許入伏被陷,進去容易,出來難呢。不過,近日我覺出老賊尼處處暗助外人,事情難料。這正門之內藏有極厲害的禁制,并能生出諸般幻象,誘人入阱。休說我們冒失走進,觸動埋伏,難于脫身,便在門前往內窺視仇敵行蹤,也易上當,陷入危境,簡直分毫大意不得。仇敵如在網中,一任隱形神妙,多少也能查看出一點端倪。你對此中玄妙尚不深知,有老賊尼預留下的禁法暗中作怪,不能以常理來論。我與仇敵仇深似海,被她們逃走固然可恨,最關緊要的還是那半部天書和所藏法寶,如被巧得了去,我夫妻便今夜能脫出此地,以后也休想活命。正門以內,是萬去不得。尚幸前兩月我因日夜搜索總圖,探尋老賊尼的縫隙,仗著昔年在她門下多年,久居此洞,略知底細,居然被我無心中發現出一條密徑,可以避開正門奇險,只是通行也非容易。我想你暫時仍守在這里,我獨自由那密徑入內,乘其未覺,飛入停尸之所,索性不等今晚,就仗你借我這件法寶,去往神燈后面,先把那半部天書取下,并把禁制引發,以免天書被仇敵得去,永受其害。百寶龕中藏珍,且待擒敵報仇之后,今夜子時再行下手。此行即與仇敵相遇,一則驟出不意,我玄功變化,飛遁神速,決難阻擋;二則里面埋伏甚多,層層相生,一觸即發。如與狹路相逢,仇敵必仍用飛劍、法寶夾攻,一味猛追,決想不到照著我飛行的途向方法追逐,只要一步走錯,步步荊棘,阻力橫生,非被陷在內不可。萬一她們知機,得了老賊尼的暗助,仍由此門退逃出來,有你在此防守,我又早將全洞禁制一齊發動,任他大羅天仙,也難脫身。這樣,夜來行法,取寶毀尸,雖較艱難,卻可立于不敗之地。你看如何?”
毒手摩什好似自恃邪法,意欲徑由正門入內搜敵,先試一試;如其不能,再照妖尸前言行事,免得又生枝節,夜間多費心力。妖尸力言正門禁法太兇,堅持不可涉險,并說:“此時正門因仇敵無心闖入,禁制已被觸發。非我小看你,實則門戶就在眼前,除我深知虛實,近又悟徹玄機奧妙,尚能尋到而外,你初來不知深淺,休說由此深入,恐這眼前門戶你就尋不著,如何可以犯險妄進?”毒手摩什似仍不服,欲施邪法搜索門戶。因此煞光閃變愈急,勢更猛烈,兩番在門前疾馳而過,卻未進門;而且敵人相隔這么近,竟如不見。
癩姑等四人在門內看得逼真,因聽妖尸這一派話,俱料此來由于圣姑法力暗助,門內人的言動,妖尸竟一點也不知悉。方各尋思盤算,忽又聽妖尸笑道:“我的情郎,你看如何?老賊尼實是厲害,這不是負氣好勝的事。幸她元神坐著死關,她那玄功先機任怎神妙,也只能算出那大綱節目,不能巨細不遺,一一預留下防御暗算之法,毫無疏失。我能脫困復體,又先得到上半部道書,也由于此。否則你這等魯莽,她元神稍能隨意行動,以她往昔為人,此時便有花樣對付你了。還是少安毋躁,乖乖由我一人前去,看似犯點險難,實則知進知退,比你同去穩妥得多呢。”底下便不再說。
癩姑等四人知道妖尸要由別的密徑入內,多半還許是在面前出現。又聽出那半部道書是妖尸的催命符,藏在寢宮一盞神燈后面,妖尸為防落于敵手,不等子夜大舉,冒險先來竊取,不由全動了心。卻不知數應有此小困,中了妖尸陰謀暗算,心神一動,立受禁法反應。否則四人之中只謝琳一人不知中洞寢宮情景,上次女神嬰易靜來此入伏,被李寧佛法救出,一切經過,癩姑等三人均曾聽說起過,這時分明見外間景物,壁上黃圈,與易靜所說入伏前情景一樣,怎會茫然無覺?雖見前途深杳,目力難窮,偶然醒悟,看出圣姑禁法神妙,鎮攝心神,免為所困,也只一時之明。及聽妖尸故意唱隔壁戲,好勝貪功之念太切,心一旁注,依然又入幻境。如非功行深厚,法力高強,加以妖尸數盡,種種湊巧,才入陷阱便自警覺,四人縱有天大法力,本性已迷,除了反害自身,更難施為。就算功候精純,不致滅亡,本元損耗也必難免了。
癩姑等四人等了一會兒,不見動靜,心疑妖尸已由密徑入內,意欲犯險試探著往里壁圓門中走入,窺伺妖尸進來也未。總算知道當地埋伏重重,一直未敢大意,又防妖尸捷足先登,取去天書,準備堵截。各把飛刀、飛劍以及一切應用法寶準備停當,剛待緩緩飛進,猛瞥見左壁那團金色圓圈忽似電光一閃,全圈立隱,現出一個同樣大小的圓洞門。青光電旋中,妖尸突由洞內斜飛而出,勢甚神速,卻不向里壁圓門直飛,先由左壁斜飛出來,到了前面青色界畫的甬路之上,然后沿著左邊界線,時高時低,燕子戲水般接連三個起落,往前面圓門飛去。明知仇人對面,竟不再顧,一味前飛,好似十分匆迫,唯恐被四人搶了先的情景。四人先聞二妖孽門外密語,已有先入之見。再見妖尸那等飛法,慧目注處,又看出幾分趨避。謝琳首喝:“快進!”癩姑、輕云也均未及尋思,徑在神光護身之下,四人一同急追上去。雙方勢子都快,原是首尾相銜,等到門前,妖尸忽然一晃無蹤。妖尸前進之勢甚疾,四人未免追得也太急了些,加以覷準妖尸起落之處緊緊追逐,不差分毫,沿途并無阻力和什異兆,便把前言信以為真,唯恐妖尸先將道書奪去。情急勢猛之下,暗中又將禁制引發,不容瞬息,便已入門。
妖尸雖和妖黨打定主意,當夜以全力去破靈寢前五行交會的諸般法物,跟著盜取道書、藏珍,相機毀壞圣姑法體,報仇雪恨,但是畏威已久,心仍有些內怯。加以先擬施展邪法,利用修道人的生魂去引發靈前禁制,使其占住五行中任何一宮,減卻一些威力妙用,然后親身誘敵入阱,不料被仇敵救去,勢又緊迫,別的妖黨根行功力不夠,再說也來不及。以前所煉生魂,又均煉成邪法異寶,準備夜來大舉,各有用處。事情難料,唯恐小不忍則亂大謀,到時功虧一簣,滿盤皆誤。更以種種巧合,把仇敵法力估得過高,勢非拼犯險難,不能成功。及至飛抵門前,瞥見里面五遁法物各蘊奇光,閃幻不息。妖尸本來深悉中洞五行殿靈寢的先后天五遁交會妙用無窮,威力無上。自從出困復體以來,全洞設施均已精悉微妙,隨意運用;獨此中樞奧區,因后半部道書不能得到,怎么靜心參悟推詳,也只略知皮毛。屢次巧使有法力的同黨試驗,全遭慘死,形神皆滅。圣姑又素恨惡自己,今日肉身受戮,已應玉牒最后所現遺偈。此時只剩元神,不論怎樣情急報仇,難道連幾個時辰都等不得,又來犯此奇險?適和毒手摩什故意漏話,說完分手時,已想起可怕。再見今日寢宮法物無人入內,便煥威光,猛憶前情,不寒而栗。
妖尸仗著機詐絕倫,盡管臨危卻步,望門而止,心念一動,忙運玄功,先隱身形,再往門側閃開。其間不容一瞬。以為仇敵不會看出自己的行跡,又恐因法寶、飛劍生出反應,不是易與,又不肯冒失施為,所以易于入阱。不過妖尸閃退時,還想仇敵厲害,未必上套。又以不消多時便要大舉,只要仇敵不致走脫,復仇便自有望,本無須乎如此急急。素日行事均甚沉練,并且越是仇深恨重,志在必殺,設計格外周密準狠,一發必中。怎今日會如此煩躁,神志不寧,舉棋不定?妖尸正打算先把外層埋伏引發,不問能否生效,且先絆住仇敵,再作計較。忽見四人帶了所救生魂,已然一擁入門,不禁大喜。妖尸也真惡毒,見仇敵入網,斷定萬無幸免。又知道四人法力甚高,必能掙扎些時。心想:“就此剪除一些未來叛逆,并可激動仇敵怒火,使其死前多受苦厄,正好一舉兩得。事完也到子夜了。”當時目蘊兇光,朝門內微獰笑了一聲,立由原徑退出,先往前面召集同黨自來納命。不提。
這里四人先還不知中了妖尸毒計。及至飛入門內一看,那門高約九丈,寬約兩丈,作橢圓形,外觀已極壯麗,內里更是祥光瑞彩,靜美莊嚴。當地乃是一間極高大的玉室,上下四壁通是整片碧玉,甚是空曠。只當中地勢微微隆起,成一方臺,有兩級不到半尺高的臺階。臺上有一個三丈大小圓形的白玉榻,四邊無欄。榻上端端正正坐著一個妙齡少女,身著一件薄如蟬翼的白色禪裝,頭上卻有又長又黑的秀發,披拂于后,沿及兩肩。一手指地,一手掐著印訣,十指春蔥也似。下面赤著一雙其白如霜,看去柔若無骨,而又瘦如約素的玉足。安穩合目,趺坐其上;口角微帶一絲笑容,面上容光更似朝霞,玉朗珠輝,宛如華鬟天人現真妙相,光彩照人,望之自然生敬,不敢逼視。那白玉榻后環立著十二扇黃金屏風,隱現風、云、雷、電、水、火、刀箭、林木、黃沙之形,金光燦爛,閃變不停。榻前立著一盞白玉燈檠,佛火青瑩,光焰若定。燈側地上插著一柄金戈,長只尺許;一根樹枝,仿佛剛折下來,晨露未干,青翠欲滴;此外有一個盛水的小金缽盂和一堆金黃色的沙土。為物俱都不大,一樣接一樣做一圈環起。最奇的是四人一進門來,先是妖尸不見蹤跡,再見室中景象十分祥和安靜,又知榻上坐著的就是圣姑,不禁肅然起敬。身在禁中,以為那十二扇金屏中蘊五行和風、云、雷、電,便是寢宮中的禁制埋伏中樞,不特那五行法物一樣也未看見,一心還在打算同去榻前,向圣姑禮拜通誠之后,再去尋找妖尸所說榻前神燈和燈后所放天書。危機四伏,一觸即發,卻絲毫也未覺察出來。不過一行四人到底宿根深厚,不似尋常,盡管入網,仍存戒心,進門便即收勢,并恐變起倉促,加緊防備,并按著神光,緩緩前進,并未冒失。
正往前走,癩姑、謝琳、輕云三人在前,忽聽上官紅低喚:“二位師叔,請看這位朱道長為何如此?”三人忙即回顧,那道者元神本和上官紅并肩在后,這時忽然滿面驚懼之色,做出奮力強掙,大聲疾呼之狀,手也往后亂指,偏是有形無音,一字也聽不出。情知有異,忙向所指之處回頭,這才發現那五樣法物陳列在身側不遠,業已走過。這么空曠通明所在,明顯放著五樣奇怪東西,尤其那座神燈有一人多高,兀立在中,憑四人的目力,竟會一人未見,直似本來隱起,突然出現光景,心已奇怪。再往前一看,先前分明行離玉榻前面臺階僅丈許遠近,就這聞聲回顧略一掉頭之間,竟會遠退出了好幾丈。謝琳心還有恃無恐,癩姑等三人久為圣姑先聲所奪,成見甚深,俱都驚疑起來。
輕云首先向謝琳道:“二姐留意,此是五行法物,與易師姐上次所見一般無二。當初易師姐陷身在此,如非李伯父施展佛法,親救出險,幾遭不測。我這時想起適追妖尸入門,妖尸失蹤,五行法物先隱后現,莫非中了妖尸誘敵之計,陷入埋伏了么?”一句話把眾人提醒。癩姑終是久經大敵,蒙昧只是暫時,一經警覺,忙即一面鎮攝心神,一面忙喚:“琳妹、師妹、紅兒,先勿妄動,我們陷入伏內,已無疑義,少時五遁威力便要發作。我們務要鎮攝心神,再打出困主意。如若求逃太切,心神一分,便受禁制,神智昏迷,多高法力也無所施了。謝家二妹近年禪功堅定,大家倚賴不少。少時變起,千萬運用禪功,勿令神光有什疏漏。此舉關系不小,稍微疏忽,便要多費我們一二百年功行,還是便宜的事,再壞就不堪設想了。今日之事,原已定數,功成早晚,時至自解。千萬各人守住心靈,不可自恃。”
謝琳一則不知圣姑暗助,發作不快;二則無甚經歷,人又十分天真好勝。見癩姑連聲疾呼,眾人面上全現驚懼之色,而那五樣法物依然安安靜靜環列地上,并無異兆,心中暗笑眾人膽小張皇,微笑答道:“事真可怪。但是我想圣姑既恨妖尸,又注定我們今日成功,怎會遇甚險難?如其不然,家師、家父、葉姑,總有一位囑咐我了。妹子雖然皈依日淺,但這無相神光,照家師說,卻是諸邪不侵。毒手摩什那等厲害的煞光,尚且沖破,何況圣姑正在坐關,只是遺留的禁法,并非真與我們為難,怕它做甚?你看這五行法物不還是好好的么?”癩姑方覺謝琳口氣夸大失檢,想要設詞勸阻,已是無及,末句話還未說完,倏地一片祥光閃過,地上五行法物全都失蹤,忙喊:“不好!”令眾戒備時,忽又眼前一暗,緊跟著便聽水、火、風、雷、刀兵之聲與揚沙、拔木之聲,宛如天鳴地叱,海嘯山崩,四方八面一齊襲來。眼前也不昏黑,只是青蒙蒙一片氤氳,上不見天,下不見地,無邊無涯,一任慧目法眼,運用神光四邊注視,什么景物也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