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毒霧網中看 巖壑幽深逢丑怪 罡風天外立 關山迢遙走征人(7)
- 蜀山劍俠傳(卷四)
- 還珠樓主
- 4637字
- 2016-11-01 17:10:34
誰知劉泉一動手,七星真人趙光斗也聞言警覺,看破妖人伎倆,有了防備,不等劉泉發令,早飛身搶到樹下,手指飛劍,化成七點星光,先向一株大梧桐下一繞,破了邪法,就勢將樹上受禁的鎮物搶到手中。接著一晃身形,行法隱去。怪物撲了個空。手中令牌一畫小鹿,一畫烏鴉,原是妖人林瑞準備給他化形脫身之物,又為劉泉所破,失了效用。頭上面敵人劍光又在緊緊追逐,就要飛下,知難活命,一時情急,忙伸手用力一抓胸膛,嘩的一聲,毛皮裂開尺許。跟著伸手到皮層以內取出一物,向著劉泉口吐人言,正要發話,不料百忙中忘卻趙光斗隱身守伺在側,一把將它奪去。怪物見身帶工具全失效用,情知逃了回去,林瑞師徒心狠手辣,也絕難容怪物活命;何況力竭勢窮,已落人手,想要逃走,談何容易。雖然后難方殷,暫時仍以求活,權保性命為是。念頭一轉,立向劉泉身前跑來。
魏青早就躍躍欲試,正要飛劍出去。劉泉識得怪物用意,并還有用它之處,忙遞眼色,止住魏青,只和趙光斗各用劍光,將怪物四外圍住,并不遽下絕情。怪物晃眼走近,朝著劉泉跪下,哀求大仙饒命不置。眾人見那怪物生得與人一般無二,只是通體黑毛,與人熊相似罷了,劉泉也不理怪物,先從趙光斗手上要過那禁制之物一看,乃是兩個木人,上有血跡符咒,寫著蕭逸、吳誠兩人姓名,全身釘有細似牛毛的刺,頭上胸前寫有一個大“火”字,六個“人”字。趙光斗道:“大師兄留意。看這情景,林瑞妖法狠毒,莫不用的是反七煞吧?”劉泉含笑點了點頭。向怪物道:“你逃而復回,是何居心?既要打算下毒手,以求活命,為何早不下手?”
怪物哀聲答道:“那惡人雖然許我立了這件功勞,便和他們一樣,銷去我禁制真靈的鎮物,褪去這張附身熊皮,復體如人,收歸門下,無奈害的是我至尊親長。當初我無顏立足,自逃入山,是我自己不好,他還好言安慰,并未逼迫;平日相待,又只有好處,并無惡意。想起前情,委實不忍下手。適才連受催逼,才勉強去了兩道符咒,隱身樹下,聞聽談論病人,苦痛萬分,人事不省。他那生魂又一味倔強,寧死不肯向我屈服,順從惡人師徒之意。正看著難受,無計可施,諸位大仙駕臨,我還以為惡人法術神妙隱秘,再也不會被人看破。便是露出馬腳,難以抵敵,也可仗這兩面化形神牌變化逃走。誰知大仙神目如電,玄機莫測,一舉手便先迅雷不及掩耳,破了潛形之法。我看出劍光神妙厲害,卵石不敵。當時如將木偶身上刀、火二符一撤,受傷本人必定立即消滅。惡人那里一接警報,自會用收形大法,將我救轉;即或無及,也可火遁逃走。只因不忍下此毒手,略一遲疑,便被劍光隔斷。我本無心害人,一意逃生。后見令牌連晃,不能變化,方才著急,求生心急。又見劍光只阻前進,不在樹下守護鎮物,想趁冷不防,猛遁回去,只傷吳誠一人,仍可火遁逃走。萬不料一切行動,均在二位大仙明鑒之中。如今身陷羅網,又失卻法寶鎮物,大仙便放我回去,惡人也不容我活命。但是這反七煞誅魂大法,外人決難破解。望求大仙念在小人本無害人之心,被迫無奈,情非得已,饒我一條狗命,情愿代破此法,暫貸一死。就這樣還望諸位大仙聽小人說出機密,速將惡人師徒除去,始能保住殘生。”
說時,蕭、郝二人見他目光清靈,口音甚熟,已看出是個熟人。正要插言,劉泉已發話道:“你當這反七煞妖法,我就不能自破么?我不過想查問你是否居心害人和說話真假罷了。聽你所說,原是這里熟人,雖不知以前為人如何,所說倒是實情。能恕與否,尚且難定,暫時權且饒你。連妖人師徒,一兩日內,對你也不致有所加害。等問明之后,再作計較。如今救人要緊。”說罷,便命蕭清速取泥土,捏二泥人過來。蕭清本想和那怪人說話,奉命而去。蕭家眾人,也有話要問,因劉、趙二人忙著破法,俱沒敢開口。
一會兒泥人取到,劉泉笑對俞、魏二人說道:“師弟不要見笑,愚兄又要重為馮婦了。”當下掐訣行法,運用真氣,雙手一拍泥人,立時粉碎,化成一團灰煙,向木偶身上飛去。晃眼包沒全身,又復原形。不消半盞茶時,所有木偶身上符咒字跡,俱從泥人身上透出。劉泉猛地大喝一聲,向泥人頂上一拍,立即裂開,木偶便從口里脫穎飛出。劉泉伸手接住,又向怪人要過先取的幾道妖符,貼在上面。然后挨次伸手,將木偶身上刺針、符印一一行法取下。每取下一符一字,那木偶身上便若有知覺,好似受苦已極,自行顫動不休。取到“刀”、“火”二字,木偶無故自裂,齊如刀斬。接著無故化成一道白灰。同時蕭逸房中,便有了聲息。劉泉隨取一粒丹藥,吩咐郝潛夫:“速與蕭、吳二人服下,切忌勞頓,少時痊愈清醒,我等再行入內相見。”
潛夫拿了丹藥剛走,蕭清忽然從屋內奔出,喊得一聲:“叔父、師兄好了!”便跑至劉泉面前,抱膝跪下,指那怪人哭訴道:“他是我哥哥,定被妖人所害,落得這般光景。求仙師快些想法,救他一命吧。”劉泉吩咐蕭清速起,且不答話,先問何渭,可有靜室。何、蕭二人同聲道有。劉泉道:“此時病人魂才歸竅,數日摧殘,元氣受傷太甚,服了家師靈丹之后,還得將息些時。只可著一人對他們略說大概,即令安臥,不可多言勞神。到了子夜,自必痊愈。我等已與妖人開釁,后事尚多。這個妖黨也有許多話要去靜室之中詢問。除蕭清外,余人如不在此居住,回家須要早走;否則少時貧道等為防妖人再來,將這所房子一行法封鎖,今晚就不能出門一步了。”室中諸人俱是村主蕭逸的至親子侄和門下弟子,本就朝夕侍疾,極少離開;又見仙人降臨,諸多靈異,愈發大開眼界,俱說不走。劉泉道:“此時離行法還有一會兒。適見山下聚集多人,想是關心蕭村主的安危。速去傳話,就說山外延來醫生,傷勢業已轉危為安,只是病人最忌喧鬧,可速散回家中,不到明早,不要再來。今晚子夜,這一帶如有異聲異狀,千萬不要出現,只可裝作不聞不見,各自安睡,省得一個照顧不周,受了波及。來時我見除村主山居外,村人房舍,最近的也在對面湖濱,相隔不下里許,真是再妙不過。為防萬一,最好另命兩個膽大心細的人,持我靈符,在離山半里外等候,再待半個時辰,便禁眾人由此通行。候至稍有動靜,即向附近隱秘處藏身,以免沒招呼到村人,無心走來,受了暗算。”
蕭清接口道:“本村共總十姓,除了親戚就是師友,并無外人;個個都讀過幾句書,練過幾年武。一有甚事,只消吩咐下去,彼此遞報,頃刻傳遍全村。尤其家叔是一村之主,言出法隨。如今臥病,由何師兄代為掌管,也是一樣。相信決無一人不知,也無一人敢于違犯的。”劉泉喜道:“我因妖徒連為我等所傷,如今又破了他的邪術,恐其入夜尋仇,不得不預為之計。本來這守候人匆匆難得其選,既然如此,省事不少,便不用吧。”說罷,悄命七星真人趙光斗在門外石坪之上守候,眾人各自散入別室。自和俞、魏二人,押著那形似黑熊的妖黨,由蕭清引路,同往后面靜室之中走去。
三人方入室坐定,劉泉倏地將手一揚,立有一片光華飛起,形如半圈光網,將門窗一齊閉了個風雨不透,然后指著那怪人怒喝道:“你既口稱為勢所迫,不愿害人,情甘棄邪歸正,以求免死,為何還要鬧鬼?快些供出,免遭慘戮,形神俱滅!”蕭清入室,本欲二次求恩,忽見劉泉面上頓現怒容,光華脫手飛起,疑心要下絕情,嚇得跑上前去,抱住那怪人,一同跪倒,一味哭求,也沒聽見仙人說甚話語。那怪人見劉、趙二人道法通玄,料事如見,本就懷著鬼胎,仗有蕭清代他求情,心才略寬。一聽劉泉怒聲喝問,早嚇了個心膽皆裂。先因那一個是蕭氏夫妻對頭,事全由她而起,如說出來,休說仙人,先就有人不肯饒她,何況這四人又必是歐陽霜的朋友,如何能容?不說出來,至少還可以舍了自己,放她回去為人,所以沒有供出。不料仙人慧目,早已洞矚隱微,知瞞不過,左右都難免死,不禁悲從中來,把心一橫,大聲說道:“大仙既然道法高深,神目如電,我那同來的人,想也難逃回去。要我供出底細,事有礙難,比殺我叔父還苦。此乃我自己不慎,失身妖黨,平日受盡凌踐欺壓,牛馬不如,今日命該慘死。生魂回去,還得長受妖人禁制;你就饒我,也只逃命一時,未必便能為我出力冒那奇險,奪回鎮物。還不如直截了當,速賜一死。別無他言,任憑發落便了。”
劉泉見狀,微一尋思,冷笑道:“你倒想得開。我知天門教下,殘忍惡毒。入門必須身為異類,服役三五年。末了還須殺一至親最近之人,方準脫去皮毛,復體還原,收歸門下。妖人令出必行,稍有違忤,便將生魂拘去,日受驅策,永墮沉淪,祭煉妖法。故一旦入門,便皆喪盡天良。那人是你甚人,為何死到臨頭,還要這樣護她?”
怪人聞言,還未答話,蕭清聽出原因,忽然醒悟道:“哥哥,你為了表姐出走,做出無禮之事,無顏在此,才翻山逃去。聽你口氣,莫非你二人都在妖人門下,同來的便是她么?你不要糊涂,這四位仙師,來時我已請問過,俱從雪山到此,與嬸娘從沒見過哩。果真表姐同來,不妨說出,只要有萬分之一可恕,兄弟寧死,也必救你二人,仙師也不會不發慈悲。仙師妙法,你早見識,業已洞悉隱微。你還要隱瞞,豈非誤了你,還要誤她么?”
一面又朝劉、魏、俞三人哭求道:“這是弟子哥哥蕭玉,本非惡人。同來那人,想必是我表姐崔瑤仙。想當初,先母一時不合,言語傷了嬸母,以致叔父誤聽先母和崔家舅母之言,鬧出許多事故。后來嬸母得道回家探望子女,先母已經身死。舅母本精武功,見人雪夜窺探,疑是村中來了外賊,苦追不舍。嬸娘本就懷憤,回身理論,言語失和,動起手來。誰想嬸娘遇救從師,已精劍術,一照面便將舅母點傷。舅母逃回告知逸叔,原欲說嬸娘不好。不料逸叔事前早明白過來,只是口中沒有說出。本已悔恨萬狀,聞言立即追出,率眾門人兒女,踏雪苦尋嬸娘,以求夫妻重圓。天明未遇,歸來反把舅母數說了一頓。因正當舅母傷后,一怒而亡。舅父時已早死,舅母臨危喊來表姐,哭命報仇。我哥哥和表姐,從小一處長大,本極要好,有過婚姻之約。表姐為報母仇,先要哥哥等嬸娘再來,幫同下手行刺。哥哥因逸叔是長輩,不肯。表姐行刺未成,留書給哥哥,說她出山投師,不是自報親仇,便是哥哥代報,方能歸結連理。我哥哥由此便終日好似瘋魔,時清時迷,兩三次做出無禮之事,終于失蹤出走,一去不歸。彼時后山無路,水道出口有人把守,竟不知他二人怎樣走的。叔父用盡方法去尋他們,連嬸娘也代向山外尋過,均無蹤跡。哪曉會誤投妖邪,變成這個畜生樣子。他二人雖是有罪該死,情實可原。中間曲折還多,一時也說不盡。務望仙師大發慈悲,暫時饒他二人,弟子定叫他供出實情便了。”
說時,屋外天空中,似有光華一閃。劉泉笑道:“好蠢的業障!你只當我要你供出,才擒得到她么?如不看在你弟天性孝友,適才早將你立斃劍下了。你回頭看那身后是誰?”說罷,將手一指。蕭清、蕭玉同時回望,門口光華裂開,室外似有七點星光閃過,光華重又將門封上。劍光分合之間,憑空一只大馬猴,戰兢兢跑了進來,見劉泉端坐室中,嚇得轉身就要逃跑。
蕭玉看見馬猴,雙手緊緊抱住,早不顧命翻身跳起,哭道:“妹妹!你怎會也落入人手,還沒逃去?這都是我們兩人命苦,受盡千災百難,如今落得生死兩難。快些隨我跪求仙師,看看能否看我兄弟情面,放你一人,將我生魂帶了回去吧。”那馬猴也口吐人言,哭道:“我也因叔父不是娘說的仇人,和你一樣,老不忍心下手。后聞你已被擒,恐連累你,越發膽小躊躇。一會兒又聽諸位仙師找尋靜室,似要審你。打算冒險尋你,相機救了同逃。拼著答應那廝,只求饒你一命,放你逃走,再將那廝刺死,然后自殺。不想才一走出房門,便見一道長電一般飛來,將叔父房門守住。又用七星光將我逼到此地,自入羅網。叫我害了你,我獨自求生,休說人家不肯,就肯,我于心怎忍?不死,妖人下手更毒。死在一處原好,只是死后魂魄必被妖人拘回,天長地久受折磨,怎受得盡啊!”說罷,熊、猴俱抱頭痛哭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