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127章 慧紫鵑情辭試忙玉 慈姨母愛語慰癡顰(1)

作者發無量愿,欲演出真情種,性地圓光,遍示三千,遂滴淚為墨,研血成字,畫一幅《大慈大悲》圖。

話說寶玉聽王夫人喚他,忙至前邊來,原來是王夫人要帶他拜甄夫人去。寶玉自是歡喜,忙去換衣服,跟了王夫人到那里。見其家中的形影,自與榮、寧不甚差別,或有一二稍盛者。細問,果有一寶玉。甄夫人留席,竟日方回,寶玉方信。因晚間回家來,王夫人又吩咐預備上等的席面,定名班大戲,請過甄夫人母女。后二日,他母女便不作辭,回任去了。無話。

這日寶玉因見湘云漸愈,然后去看黛玉。正值黛玉才歇午覺,寶玉不敢驚動,因紫鵑正在回廊上手里做針黹,便來問他:“昨日夜里咳嗽可好些?”紫鵑道:“好些了。”寶玉笑道:“阿彌陀佛,寧可好了罷。”紫鵑笑道:“你也念起佛來,真是新聞。”寶玉笑道:“所謂‘病篤亂投醫’了。”一面說,一面見他穿著彈墨綾薄棉襖,外面只穿著青緞夾背心,寶玉便伸手向他身上摸了一摸,說道:“穿這樣單薄,還在風口里坐著,看天風饞,時氣又不好,你再病了,越發難了。”紫鵑便說道:“從此咱們只可說話,別動手動腳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著不尊重。打緊的那起混帳行子背地里說你,你總不留心,還只管和小時一般行為,如何使得?姑娘常常吩咐我們,不叫和你說笑。你近來瞧他,遠著你還恐遠不及呢!”說著便起身攜了針線進別房去了。

寶玉見了這般景況,心中忽澆了一盆冷水一般,只瞅著竹子,發了一回呆。因祝媽正來挖筍修竿,便怔怔的走出來,一時魂魄失守,心無所知,隨便坐在一塊山石上出神,不覺滴下淚來,直呆了五六頓飯工夫,千思萬想,總不知如何是可。

偶值雪雁從王夫人房中取了人參來,從此經過,忽扭項看見桃花樹下石上一人,手托著腮頰出神,不是別人,卻是寶玉。[畫出寶玉來,卻又不畫阿顰,何等筆力。]雪雁疑惑道:[偏不從鵑寫,卻寫一雁,更奇是仍歸寫鵑。]“怪冷的,他一個人在這里作什么?春天凡有殘疾的人都犯病,敢是他犯了呆病了?”[寫妍憨女兒之心,何等新巧。]一邊想,一邊便走過來蹲下笑道:“你在這里作什么呢?”寶玉忽見了雪雁,便說道:“你又作什么來找我?你難道不是女兒?他既防嫌,總不許你們理我,你又來尋我,倘被人看見,豈不又生口舌?你快家去罷了!”雪雁聽了,只當是他又受了黛玉的委屈,只得回至房中。

黛玉未醒,將人參交與紫鵑,紫鵑因問他:“太太作什么呢?”雪雁道:“也歇中覺,所以等了這半日。姐姐你聽笑話:我因等太太的工夫,和玉釧兒姐姐在下房里說話兒,誰知趙姨奶奶招手兒叫我,我只當有什么話說,原來他和太太告了假,出去給他兄弟伴宿坐夜,明兒送殯去,跟他的小丫頭子小吉祥兒沒衣裳,要借我的月白緞子襖兒。我想他們一般也有兩件子的,往臟地方去,恐怕弄臟了,自己的舍不得穿,故此借別人的。借我的弄臟了也是小事,只是我想,他素日有些什么好處到咱們跟前?所以我說了,‘我的衣裳、簪環都是姑娘叫紫鵑姐姐收著呢,如今先得去告訴他,還得回姑娘呢!姑娘身上又病著,更費了大事,誤了你老出門,不如再轉借罷。’”紫鵑笑道:“你這小東西倒也巧,你不借給他,你往我和姑娘身上推,叫人怨不著你。他這會子就下去了,還是等明日一早才去?”雪雁道:“這會子就去的,只怕此時已去了。”紫鵑點點頭。雪雁道:“姑娘還沒醒呢!是誰給了寶玉氣受,坐在那里哭呢!”紫鵑聽了,忙問:“在那里呢?”雪雁道:“在沁芳亭后頭桃花底下呢!”紫鵑聽說,忙放下針線,又囑咐雪雁:“好生聽叫,若問我,答應我就來。”

說著,便出了瀟湘館,一徑來尋寶玉。走至寶玉跟前,含笑說道:“我不過說了那兩句話,為的是大家好,你就賭氣跑了這風地里來哭,作出病來唬我。”寶玉忙笑道:“誰賭氣了!我因為聽你說的有理。我想你們既這樣說,自然別人也是這樣說,將來漸漸的都不理我了,我所以想著自己傷心。”紫鵑也便挨他坐著。寶玉笑道:“方才對面說話你尚走開,這會子如何又來挨我坐著?”紫鵑道:“你都忘了,幾日前你們姊妹兩個正說話,趙姨娘一頭走了進來,我才聽見他不在家,所以我來問你。正是前日,你和他才說了一句‘燕窩’,就歇住了,總沒提起,我正想著問你。”寶玉道:“也沒什么要緊,不過我想著寶姐姐也是客中,既吃燕窩,又不可間斷。若只管和他要,太也托實。雖不便和太太要,我已經在老太太跟前略露了個風聲,只怕老太太和鳳姐姐說了。我告訴他的,竟沒告訴完了他。如今我聽見一日給你們一兩燕窩,這也就完了。”紫鵑道:“原來是你說了,這又多謝你費心。我們正疑惑老太太怎么忽然想起來叫人每一日送一兩燕窩來呢!這就是了。”寶玉笑道:“這要天天吃慣了,吃上三二年就好了。”紫鵑道:“在這里吃慣了,明年家去,那里有這閑錢吃這個?”

寶玉聽了,吃了一驚,忙問:“誰?往那個家去?”[這句不成話,細讀細嚼,方有無限神情滋味。]紫鵑道:“你妹妹回蘇州家去。”寶玉笑道:[“笑”字奇甚。]“你又說白話,蘇州雖是原籍,因沒了姑父姑母,無人照看才就了來的。明年回去找誰?可見是扯謊。”[此論極是不介意。]紫鵑冷笑道:“你太看小了人,你們賈家獨是大族,人口多,除了你家,別人只得一父一母?房族中真個再無人了不成?我們姑娘來時,原是老太太心疼他年小,雖有叔伯,不如親父母,故此接來住幾年。大了該出閣時,自然要送還林家的,終不成林家的女兒在你賈家一世不成?林家雖貧到沒飯吃,也是世代書宦之家,斷不肯將他家的人丟在親戚家,落人恥笑。所以早則明年春天,遲則秋天,這里縱不送去,林家亦必有人來接的。前日夜里姑娘和我說了,叫我告訴你,將從前小時玩的東西,有他送你的,叫你都打點出來還他。他也將你送他的也打點了在那里呢!”

寶玉聽了,便如頭頂上響了一個焦雷一般。紫鵑看他怎么回答,等了半日,見他只不作聲。忽見晴雯找來說:“老太太叫你呢,誰知在這里!”紫鵑笑道:“他這里問姑娘的病癥,我告訴了他半日,他只不信。你倒拉他去罷!”說著,自己便走回房去了。

晴雯見他呆呆的,一頭熱汗,滿面紫脹,忙拉他的手,一直到怡紅院中。襲人見了這般,慌起來,只說時氣所感,熱汗被風撲了。無奈寶玉發熱事猶小可,更覺兩個眼珠兒直直的起來,口角邊津液流出,皆不知覺。給他個枕頭,他便睡下,扶他起來,他便坐著,倒了茶來,他便吃茶。眾人見他這般,一時忙亂起來,又不敢造次去回賈母,先便差人出去請李嬤嬤。

一時李嬤嬤來了,看了半日,問他幾句話,也無回答,用手向他脈門摸了摸,嘴唇人中上邊著力掐了兩下,掐的指印如許來深,竟也不覺疼。李嬤嬤只說了一聲“可了不得了”,“呀”的一聲便摟著放聲大哭起來。急的襲人忙拉他說:“你老人家瞧瞧可怕不怕?且告訴我們去回老太太、太太去,你老人家怎么先哭起來?”李嬤嬤捶床搗枕說:“這可不中用了,我白操了一世的心了。”襲人等以他年老多知,所以請他來看。如今見他這般一說,都信以為實,也都哭起來。

晴雯便告訴襲人,方才如此這般。襲人聽了,便忙到瀟湘館來,見紫鵑正服侍黛玉吃藥,也顧不得什么了,便走上來問紫鵑道:“你才和我們寶玉說了些什么?你瞧他去,你回老太太去,我也不管了!”說著便坐在椅子上。

黛玉忽見襲人滿面急怒,又有淚痕,舉止大變,便不免也慌了,忙問怎么了。襲人定了一會,哭道:“不知紫鵑姑奶奶說了些什么,那個呆子眼也直了,手腳也冷了,話也不說了,李嬤嬤掐著也不疼了,已死了大半個了![奇極之語。從急怒嬌憨口中描出不成話之話來,方是千古奇文。五字是一口氣來的。]連李嬤嬤都說不中用了,那里放聲大哭。只怕這會子都死了!”黛玉一聽此言,李嬤嬤乃是經過的老嫗,說不中用了,可知必不中用。“哇”的一聲,將腹中之藥一概嗆出,抖腸搜肺、熾胃扇肝的大嗽了幾陣,一時面紅發亂,目腫筋浮,喘的抬不起頭來。紫鵑忙上來捶背,黛玉伏枕喘息了半晌,推紫鵑道:“你不用捶,你竟拿繩子來勒死我是正經!”紫鵑哭道:“我并沒說什么,不過是說了幾句玩話,他就認真了。”襲人道:“你還不知道他那傻子?每每玩話認了真!”黛玉道:“你說了什么話?趁早兒去解說,他只怕就醒過來了。”紫鵑聽說,忙下了床,同襲人到了怡紅院。

誰知賈母、王夫人等已都在那里了。賈母一見了紫鵑便眼內出火,罵道:“你這小蹄子!和他說了什么?”紫鵑忙道:“并沒敢說什么,不過說幾句玩話。”誰知寶玉見了紫鵑,方“噯呀”了一聲,哭出來了。眾人一見,方都放下心來。賈母便拉住紫鵑,只當他得罪了寶玉,所以拉紫鵑命他打。

誰知寶玉一把拉住紫鵑,死也不放,說:“要去連我也帶了去!”眾人不解,細問起來,方知紫鵑說“要回蘇州去”,一句玩話引出來的。賈母流淚道:“我當有什么要緊大事,原來是這句玩話。”又向紫鵑道:“你這孩子素日是個伶俐聰敏的,你又知道他有個呆根子,平白的哄他作什么?”薛姨媽勸道:“寶玉本來心實,可巧林姑娘又是從小兒來的,他姊妹兩個一處長了這么大,比別的姊妹更不同,這會子熱剌剌的說一個去,別說他是個實心的傻孩子,便是冷心腸的大人也要傷心。這并不是什么大病,老太太和姨太太只管萬安,吃一兩劑藥就好了。”

正說著,人回:“林之孝家的、單大良家的都來瞧哥兒來了!”賈母道:“難為他們想著,叫他們來瞧瞧。”寶玉聽了一個“林”字,便滿床鬧起來,說:“了不得了,林家的人來接他們來了,快打出去罷!”賈母聽了,也忙說,“打出去罷!”又忙安慰說:“那不是林家的人,林家的人都死絕了,沒人來接他,你只放心罷!”寶玉哭道:“憑他是誰,除了林妹妹,都不許姓林的!”賈母道:“沒姓林的來,凡姓林的,我都打走了。”一面吩咐眾人:“以后別叫林之孝家的進園來,你們也別說‘林’字。好孩子們,你們聽我這句話罷!”眾人忙答應了,又不敢笑。一時寶玉又一眼見了十錦格子上陳設的一只金西洋自行船,便指著亂叫說:“那不是接他們來的船來了?灣在那里呢!”賈母忙叫拿下來。襲人便拿下來,寶玉伸手便接過來,掖在被中,笑道:“這可去不成了!”一面說,一面死拉著紫鵑不放。

一時人回:“大夫來了!”賈母忙命:“快請進來!”王夫人、薛姨媽、寶釵等暫避里間,賈母便端坐在寶玉身旁。王太醫進來,見許多的人,忙上去請了賈母的安,拿了寶玉的手,診了一回。那紫鵑少不得低了頭,王太醫也不解何意,起身說道:“世兄這癥乃是急痛迷心。古人曾云,‘痰迷有別,有氣血虧柔,飲食不能熔化痰迷者,有怒惱中痰裹而迷者,有急痛壅塞者。’此亦痰迷之癥,系急痛所致,不過一時壅閉,較諸痰迷似輕。”

賈母道:“你只說怕不怕,誰同你背醫書呢!”王太醫忙躬身笑說:“不妨不妨。”賈母道:“果真不妨?”王太醫道:“實在不妨,都在晚生身上。”賈母道:“既如此,請到外面坐開藥方,若吃好了,我另外預備好謝禮,叫他親自捧了送去磕頭。若耽誤了,我打發人去拆了太醫院大堂。”王太醫只躬身笑說:“不敢不敢。”他原聽了說另具上等謝禮,命寶玉去磕頭,故滿口說“不敢”,竟未聽見賈母后來說拆太醫院之戲語,猶說“不敢”,賈母與眾人反倒笑了。

一時按方煎了藥服下去,果覺比先安靜。無奈寶玉只不肯放紫鵑,只說他去了,便是要回蘇州去了。賈母、王夫人無法,只得命紫鵑守著他,另將琥珀去服侍黛玉。黛玉不時遣雪雁來探消息,這邊事務盡知,自己心中暗嘆,幸喜眾人都知寶玉原有些呆氣,自幼是他二人親密,如今紫鵑之戲語亦是常情,寶玉之病,亦非罕事。因不疑到別事去。

晚間寶玉稍安,賈母、王夫人等方回房去,一夜還遣人來問訊幾次。李嬤嬤帶領宋媽等幾個年老人用心看守,紫鵑、襲人、晴雯等日夜相伴。有時寶玉睡去,必從夢中驚醒,不是哭了說黛玉已去,便是說有人來接。每一驚時,必得紫鵑安慰一番方罷。彼時賈母又命將祛邪守靈丹及開竅通神散各樣上方秘制諸藥,按方飲服。次日又服了王太醫的藥,漸次好起來。寶玉心下明白,因恐紫鵑回去,故有時或作佯狂之態。紫鵑自那日也著實后悔,如今日夜辛苦,并沒有怨意。襲人等皆心安神定,因和紫鵑笑道:“都是你鬧的,還得你來治。也沒見我們這呆子,聽了風就是雨,往后怎么好?”暫且按下。

因此時湘云之癥已愈,天天過來瞧看,見寶玉明白了,便將他病中狂態,形容了與他瞧,引的寶玉自己伏枕而笑。原來起先那樣,他竟是不知的,如今聽人說,還不信。無人時紫鵑在側,寶玉又拉他的手問道:“你為什么唬我?”紫鵑道:“不過是哄你玩的話,你就認真了。”寶玉道:“你說的那樣有情有理,如何是玩話?”紫鵑笑道:“那些玩話,都是我編的。林家實沒了人口!縱有,也是極遠的。族中也都不在蘇州住,各省流寓不定。縱有人來接,老太太也必不放去的。”

主站蜘蛛池模板: 冀州市| 红安县| 绥中县| 文化| 屏东市| 昭平县| 旌德县| 贡嘎县| 乌拉特前旗| 孝义市| 临湘市| 精河县| 肇东市| 洪江市| 封开县| 大足县| 保山市| 于田县| 隆德县| 罗定市| 武定县| 凤翔县| 灯塔市| 葫芦岛市| 海门市| 宁德市| 滦南县| 阿拉善右旗| 山阳县| 三台县| 慈溪市| 独山县| 宝应县| 佛冈县| 枣庄市| 昔阳县| 弥勒县| 长汀县| 延吉市| 淮滨县| 沙雅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