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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子夜驚云(2)

皇非俊眸微抬,一瞬不瞬地看她一會兒,突然也是一笑,舉手將酒飲盡,照杯一亮。在她為他添酒時淡淡問道:“姑娘身上的‘幽羅玄衣’乃是凰族至寶,‘冽冰’、‘焰蝶’皆是巫族不傳秘術,兩者得其一已是不易,姑娘卻兼而有之,請問究竟是何人?”

子嬈輕輕一展羅袖,皇非眼目銳利,意外見她衣襟之上竟繡有精美的夔龍圖案。“我是冥衣樓的主人。”她輕描淡寫的答案亦讓他十分驚訝,不料威震江湖的冥衣樓樓主竟是如此妖嬈絕色的女子,而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失敬。”皇非不由再次將她打量,目光掠過她的眼底,對這話的真偽再做評估。她平靜與他對視,唇角始終含一抹魅人的淺笑,眼中波瀾不驚,未見絲毫端倪。

皇非略一思索,徐徐再道:“姑娘今晚特意約我來這驚云圣域,想必不只為飲酒賠罪。”

子嬈婷婷起身,“我想請公子到驚云山絕頂之處,共賞這如畫江山下一場好戲,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哦?”皇非饒有興趣地看她。她做了個請的手勢,便輕移蓮步,先行帶路。

穿過整片茂密的修竹,她引他沿山崖一路而上,峰頂陡峭幾乎寸步難行,她卻專揀險處落足,衣袂飛拂間身姿飄然如風,似是有心考較他的輕功。留心看時,卻見他始終在她身后半步之遙,步伐從容氣定神閑,不急不緩如履平地,心中不由暗贊,便這番風采氣度,少原君果不是浪得虛名。

峰頂極處直接天宇,身處其上幾可手攬星辰,山風浩蕩,吹得茫茫云霧在近旁迅速飄過,竟令人生出行于云端的錯覺。然而山路驟然收起,面前只余一道狹窄的青石。子嬈飛身踏落那青石之上,回頭看了皇非一眼,便徑自轉身而去,曼妙的身姿瞬間沒于浮云深處。

皇非笑了笑,亦施展身法,緊隨其后,絲毫不因面前未知的險境而有所畏懼。

兩人一前一后踏云而行,沒過多久,眼前突然風清霧散,竟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原來這道青石盡頭竟是另外一座山峰,自然鬼斧天工,化石為橋,將兩座山峰巧妙的連接在一起,穿云而過,別有天地。

繁星深邃清亮,點點灑落山野,憑著過人的目力皇非發覺這山峰之上竟有屋宇連綿,七座殿宇點綴在蒼翠蔥郁的山巖之間,隱成七星之勢,拱衛著正中一座雄偉的大殿。

子嬈俏立于石橋盡頭,待他走近,隨口介紹,“此處是我冥衣樓總壇。”

皇非將目光從山間收回,“姑娘將我帶入幫中重地,難道不怕將來事有萬一,惹出禍端?”

子嬈媚媚一笑,“沒有我帶路,你過不了那‘云索飛橋’,待會兒我若不帶你回去,你也一樣走不出去。”

皇非亦笑道:“姑娘莫忘了我走過一次,我若出去了,又如何?”

子嬈滿不在乎地揚了揚眉,“你若出去了,便再也進不來。便是你師父仲晏子親臨此處,也未必能出入自如。”說話時她飛揚的神態很有些嬌俏的意味,不知如何,竟看得皇非心中一動,“如此說來,姑娘莫非與家師相熟?”

她只斜他一眼,笑而不答,轉身帶他來到一座高聳的云臺之上。皇非放眼望去,不禁大為驚訝,原來身臨此處竟能盡覽九域大地江山,夜色蒼穹之下,紅塵三千,燈火萬丈,山河城池的輪廓與白日迥然相異,在深夜繁密的光亮之中如一幅無盡長卷,呈現出令人驚嘆的壯麗。

輕云過袖,衣帶當風,那一刻身處浩茫天地,無人不覺自己渺小,然而舉手之間江山在握,卻又有舍我其誰的豪情凌云而生。

“公子可知,我為何要帶你來此?”耳邊傳來子嬈清柔的聲音,皇非長吸一口氣,轉身相詢,“愿聞其詳。”

子嬈輕描淡寫地答道:“我想請公子從息川退兵。”

如此話語,引起皇非意外的笑容,“姑娘以為我會答應嗎?”

子嬈前行幾步,只身立于云臺邊緣,靜靜望向遠方,云霧之中袖袂飄搖,宛若天人,“公子定然會答應。”

這一問一答盡做人間風云變幻,戰與不戰皆在他一念之間,蒼茫王域,她看不得任何人揮兵踐踏,抬手指向西南方向,“子時已過,公子請看。”

她所指之地乃是距驚云山不遠的楚國邊境,皇非遙望過去,起初并未見有何異樣,但不過頃刻,他突然敏銳地察覺到,目所能及之處有一道烽煙意外升起,所處位置正在楚穆交界。他以相卿之職官拜上將軍,對楚國軍政了如指掌,立刻便知這是邊城遇警求援的狼煙,心中震驚非比尋常。果然那烽火接連燃起,直往都城上郢方向而去,在原本平靜的大地之上留下鮮明的痕跡。

八百里烽煙報急,除非是有敵國大軍來襲,否則不得擅用。皇非畢竟出入朝堂、領軍沙場,一份處事不驚的沉穩早已深入骨髓,縱然心中驚濤翻涌,面上卻仍如平湖不波,只是看向子嬈的眼中不可避免帶了淡淡犀利,“冥衣樓果然手段非凡,竟能令穆國大將衛垣發兵攻楚,如此高明,非不得不說一聲佩服。”

他單憑如此情形便能立刻斷定敵軍來勢,準確無誤,子嬈心間亦是一凜。回首四目相交,他面上如籠淡霜,絲縷冷然于俊美中勾出硬朗的線條,天宇星光之下竟有懾人的氣勢,令人似乎瞬間感覺到千軍對峙時無形的殺氣。在這樣目光的逼視下,子嬈卻緩緩笑了,“公子言重了,我一小小女子,哪能令穆國上將軍俯首聽命?衛垣此舉不過勢之所趨,恰巧與我一樣,欲請公子退兵息川罷了。”

皇非冷冷道:“我若不答應呢?”

子嬈輕嘆一聲,低頭審視自己纖美修長的手指,唇角如絲微笑,似媚毒噬骨勾魂奪魄,“我指尖之上有十種毒,息川城外你沾了我的蔻丹,那是鳳仙子的汁液,方才你飲下的三盞酒,第一盞中我本來打算用曼陀羅,第二盞,我可以用赤錦紅,剩下第三盞,便用藍煙子。但這幾種藥你即便喝了也無妨,因為它們相互克制,并無害處,除非,我用了這千紫萬紅。”

淡紫色的蔻丹點綴著指尖,襯著她凝脂白玉般的肌膚,一抹艷色妖冶。皇非面色靜冷,負手而立,淡淡道:“可惜你現在已失去了機會。”

子嬈自睫毛下似笑非笑瞥了他一眼,“所以此時我拿你無可奈何,你的劍太利,我也沒有取勝的把握。”

皇非不語,只靜靜看住她,待她把話說完。她側身回視那烽火之地,長發臨風飛舞,風姿狂肆,幾奪星辰之色,微笑之間,一字一句說得清晰,“若要令楚軍退兵,還有一個法子,那便是刺殺楚王,這對冥衣樓來說,絕非難事。”

皇非眉心猛地一收,眼底瞬間閃過怒色,但卻冷冷一笑,“我王若有萬一,楚軍必定踏平冥衣樓,包括帝都王城。”

子嬈亦擰了眉,轉身將他望定,“冥衣樓與王族的力量,并非不堪一擊,縱被夷為平地也足以重創楚國。公子慎思,你我雙方兩敗俱傷,得益者何人?”

皇非目光似有穿透之力,直要將眼前女子心思看穿。便是最強悍的對手也沒她這般花樣百出,從一開始便步步為營,她是否早已算準了他必然會答應她的要求?這雙纖柔玉手之下,她設了多少局?這一片殘破江山,為何令她如此費盡心機?她背后的冥衣樓又與王族是何關系?他心頭驟然閃過帝都墨烆的行蹤,蛛絲馬跡,漸做一張細密蛛網,背后似有一只手已然翻弄了風云。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玄衣飛舞似火,白衣冷冽如雪,注視之間滴水不漏的心思,目光相撞風云翻涌的激蕩。片刻之后,皇非突然朗聲長笑,“上兵伐謀,我皇非征戰多年,今日棋逢對手!楚軍退兵息川,帝都以玉璧百對、美酒千壇、三萬金帛犒軍,若楚、穆交戰,王軍需發兵助我楚國,兵車不得少于五百輛,將士需滿萬人。”

子嬈眼角微挑,立刻道:“玉璧百對、美酒千壇、金帛一萬,楚、穆交戰,帝都遣使調和,不出兵馬參戰。”

只要烈風騎回師楚國,一切便可迎刃而解,自不需他人插手,皇非原本也意不在此,任她討價還價,“王族需給天下一個交代,九夷族無端受誅,幾遭滅族之禍,此事又當如何?”

“只要九夷族肯撤軍罷戰,王族自會還他們公道。”

她答話的神態傲然自若,難掩那與生俱來的高貴,決斷于指掌之間。皇非看得清楚,墨色瞳仁微微收縮,子嬈驚覺他的探視,明眸一轉,曼聲笑問:“不知那且蘭公主究竟與公子是何關系,值得公子親臨戰場,這般替她謀劃?”

皇非不慌不忙道:“是友非敵,敢問姑娘與王族又如何?”

子嬈亦從容,“是友,非敵。”

皇非聞言失笑,眉心卻帶一分凝重。如今息川得之無益,王族氣數未盡,穆國兵鋒既現,宣國自然不會無動于衷。事態未明,靜觀其變是為上策,卻只怕九夷族大軍已至帝都,他亦無把握能及時阻攔。皇非深深看向子嬈,“九夷族未必善罷甘休,巍巍王城,姑娘還是小心為宜。”

子嬈含笑不語,遙望蒼茫山河,九域正中,云霧深處,一座雄偉的城池依稀可見,帝都,自不用她去擔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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