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所有我們看不見的光
- (美)多爾
- 1225字
- 2018-12-29 17:09:46
沙發(fā)遨游
布告貼進(jìn)市場、貼上夏多布里昂廣場的樹干。主動交出槍械,凡不合作者一律槍斃。第二天中午,形形色色的布列塔尼人趕過來上繳他們的武器:千里之外的農(nóng)夫開著四輪車過來,年邁的海員帶著老式手槍蹣跚而至,幾名獵人留下了他們的來復(fù)槍,也留下了他們的憤怒。
最后攢起一堆廢鐵,總共有大約三百支槍,一半已經(jīng)銹跡斑斑。兩個年輕的憲兵把它們裝上卡車,沿著狹窄的街道把車開走,消失在堤道盡頭。沒有交談,沒有解釋。
“求你了,爸爸,我能出去嗎?”
“快了,小鴿子。”但是,他心煩意亂。他抽煙比以前多了,仿佛要把自己變成煙灰。最近,他發(fā)瘋似的趕制圣馬洛的模型,每天做到深夜,添加新房子、搭建城墻、規(guī)劃街道,這樣她就可以像在巴黎熟悉自己的鄰居一樣熟悉這里了。木頭、膠水、釘子、砂紙:嘈雜和他的狂熱帶給她的不是安慰,而是焦慮。為什么她一定要熟悉圣馬洛的街道呢?他們還要在這兒待多久?
叔祖父在五樓的書房里給瑪麗洛爾念《小獵犬號航海記》。達(dá)爾文在巴塔哥尼亞追捕美洲鴕,在布宜諾斯艾利斯城外研究貓頭鷹,在塔希提測算瀑布。他關(guān)注奴隸、巖石、閃電、雀類和新西蘭的“碰鼻子”儀式。瑪麗洛爾尤其喜歡在南美洲漆黑的海岸上,茂密的樹林像城墻一樣,海風(fēng)習(xí)習(xí),帶來海藻的腥味和小海豹的哭泣那一段。她想象著:在漆黑的海面上,達(dá)爾文靠在船舷上,目光追隨著企鵝留下的閃著綠色熒光的足跡,樂在其中。
“晚上好,”她站在艾蒂安書房的長沙發(fā)上說,“雖然我只是一個十二歲的小女孩,但是,我是勇敢的法國探險家,我愿意幫助你完成你的探險。”
艾蒂安裝出英國口音說:“晚上好,小姐,你為什么不和我一起去叢林嘗嘗那些蝴蝶呢?它們有餐盤那么大,應(yīng)該沒毒,不過誰知道呢?”
“我非常愿意吃掉你的蝴蝶,達(dá)爾文先生,但是,我要先吃這些餅干。”
很多個晚上他們并排坐在沙發(fā)上陶醉在“沙發(fā)遨游”的游戲中。艾蒂安問:“今晚去哪兒,小姐?”
“叢林!”或者“塔希提!”也許是“莫桑比克!”
“哦,這次可是長途旅行了,”這一次艾蒂安換了一個全新的聲音,優(yōu)雅、柔軟,像講解員似的拖著尾音。“下面就是大西洋,在月光下波光粼粼,你能聞到嗎?知道在這么高的地方有多冷了吧?感覺到風(fēng)鉆進(jìn)你的頭發(fā)里嗎?”
“我們現(xiàn)在在哪兒,爺爺?”
“我們在婆羅洲,難道你不知道?我們正從樹頂飛過,大樹葉在我們的下面光影交錯,那邊是咖啡林,聞到了嗎?”那時,瑪麗洛爾真的聞到了。或許是爺爺把咖啡渣送到她的鼻子前,或許他們真的翱翔在婆羅洲的咖啡林上空,她不想去判斷。
他們漫游在蘇格蘭、紐約、圣地亞哥。不止一次,他們套著冬天的大衣登上月球。“瑪麗,你能不能感覺到我們有多輕?幾乎不用力,我們就能走!”他把她放在有輪子的寫字椅上一圈一圈地轉(zhuǎn),直到她笑得肚子疼為止。
“好了,來點兒新鮮美味的月肉吧。”他邊說邊把酷似奶酪的東西塞進(jìn)她的嘴里。結(jié)束以后,他們總是整理好坐墊,并肩坐回到沙發(fā)上,慢慢地回到現(xiàn)實。“哦,”拿腔拿調(diào)的語氣不見了,一絲不安重新回到他的聲音里,他平靜地說,“現(xiàn)在,我們,在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