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 所有我們看不見的光作者名: (美)多爾本章字數(shù): 1396字更新時間: 2018-12-29 17:09:45
馬內(nèi)科太太
父親剛一報出自己的名字,門那邊的呼吸聲立刻變得急促,繼而無聲無息。大門吱吱地響,里面的房門已經(jīng)敞開。“老天啊,”一個女人的聲音,“你怎么這么小——”
“夫人,我女兒。瑪麗洛爾,這是馬內(nèi)科太太。”
瑪麗洛爾正準備屈膝行禮,一雙粗壯的手捧起她的臉頰:地質(zhì)學(xué)家的手,還是花匠的手。
“我的天啊,無論天涯海角,命運總能把他們連在一起。寶貝兒,你的襪子。噢,還有你的腳!你們一定餓極了。”
他們走進狹窄的玄關(guān)。瑪麗洛爾聽見鐵門嘭地關(guān)上,然后是鎖木門的聲音。兩道鎖,一條鎖鏈。他們被帶進一間有調(diào)料和發(fā)面味道的屋子,是廚房。爸爸解開她的外衣扣子,幫她坐在椅子上。“非常感謝,我知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晚了。”他在說,而老女人——馬內(nèi)科太太根本沒時間理會他們的千恩萬謝,最初的驚喜過后她正興沖沖地忙活著:她直接把瑪麗洛爾的椅子推到餐桌邊。劃著一根火柴、灌水壺、開冰箱、關(guān)冰箱。呼呼的煤氣聲和咕嘟咕嘟的燒水聲。緊接著,一塊熱乎乎的毛巾蓋在了瑪麗洛爾的臉上。一罐涼爽的甜水放在她面前。每一口都宛若天賜尤物。
“啊,鎮(zhèn)子里已經(jīng)人滿為患了。”馬內(nèi)科太太一邊走來走去一邊像講故事似的慢吞吞地說。她似乎不高,穿一雙結(jié)實的厚鞋。她的嗓音低沉、沙啞——像海員和煙民。“有些人住得起旅店或者租房子,大部分人住在倉庫里,睡在草垛上,食不果腹。我想收留他們,可是你叔叔,你知道的,可能會因此心煩意亂。沒有汽油,沒有煤油,英國的船走了很久了。他們把帶不走的都燒了,起初,我一點兒都不信,但是你叔叔,他的收音機一直開著不關(guān)……”
磕雞蛋。黃油在熱鍋里冒泡。爸爸簡明扼要地講述他們的逃亡之旅,包括火車站和慌亂的人流,不過沒有提在埃夫勒鎮(zhèn)的停留。但是,瑪麗洛爾完全沉醉在小廚房豐富的氣味里:雞蛋、菠菜、融化的奶酪。
一個煎蛋上桌。她把臉放到它的熱氣里。“可以給我一把叉子嗎?”
老女人笑了:一個讓瑪麗洛爾頓時感到溫暖的笑聲。立刻,一把叉子塞進她的手里。
煎蛋放進嘴里,像云一樣暄軟,一口嚼下去,拉出黃色的金絲。馬內(nèi)科太太說:“我猜她喜歡這個。”又是一陣笑聲。
第二份煎蛋很快也好了。現(xiàn)在輪到她父親狼吞虎咽。“想來點兒桃子嗎,親愛的?”馬內(nèi)科太太嘮叨著,瑪麗洛爾已經(jīng)聽見開罐子和果汁流進碗里的聲音。幾秒鐘后,她把濕乎乎的陽光融化在嘴里。
“瑪麗,”爸爸低聲說,“有點兒規(guī)矩。”
“它們——”
“我們有很多呢,吃吧,孩子。我每年都做。”瑪麗洛爾吃完滿滿兩大罐桃子以后,馬內(nèi)科太太給她擦腳、脫下外衣,又把餐具收進水槽,然后問:“來支煙嗎?”父親矜持地道謝。火柴劃過,飄起兩縷煙霧。
某道門或某扇窗開著,瑪麗洛爾聽見催眠的海浪聲。
“艾蒂安怎么樣?”父親問。
馬內(nèi)科太太說:“把自己像個死人一樣關(guān)上一天,第二天再像海鳥一樣找吃的。”
“他還是不——?”
“二十多年了。”
也許兩個大人都有些言無不盡,也許她應(yīng)該關(guān)心一下——總是無中生有看見東西的叔祖父和她熟悉的人或事的命運——但是,現(xiàn)在她的胃充實了,血液回暖,透過打開的窗戶,城墻那邊波濤洶涌,她和海之間只隔著一小堆石頭,布列塔尼的邊界,法國最靠外的窗沿——沒準兒德國人還在像火山巖漿一樣勢不可當?shù)厍斑M。但是,瑪麗洛爾跌入了夢鄉(xiāng),也許是回憶里:她大概六七歲,剛瞎不久,爸爸叼著煙坐在床邊,拼接幾塊特別小的木板,夜色降臨在巴黎不計可數(shù)的屋頂和煙囪上,她周圍的墻和頭頂?shù)奶旎ò鍧u漸溶化,整個小城化作一縷輕煙。最后,睡意像一張網(wǎng),罩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