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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兩分鐘的時差(5)

他為什么就不能接受,也許是他自己的分析出了問題呢?

唉,不管怎樣,既然他還想去見黃少平,那還是陪他去一趟吧。

十月二十四日下午,十四時零十八分。

小巷破屋。

小屋的門是虛掩著的,在得到屋內主人的許可之后,羅飛和慕劍云自己推開門走了進去。

此刻正是一天中日照最強烈,氣溫最高的午后時分,然而踏入這間小屋,兩人卻感覺到一種來自于異世界般的昏暗與陰冷,他們甚至需要調整一段時間之后,視力才能適應屋內的環(huán)境。

黃少平正在屋內打理一堆撿拾回來的垃圾。他將空的飲料瓶一一踩扁,然后打扎在一起,這樣在前往廢品回購站的時候,便可以盡量多攜帶一些“貨物”。

這些對常人來說非常輕易的工作卻給黃少平帶來了不小的難度,因為他的手、他的腳,乃至他的周身幾乎都沒有一處完整的地方。他的動作如此緩慢,與那些廢品相比,他自己倒更像是一個“廢物”;但他的態(tài)度又如此認真,當扎完一件成品之后,他會咧開半片嘴唇,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羅飛和慕劍云知道,這個可憐的人在半輩子的時間內,都靠這樣的行為來維持自己的生計。

這就是他的生活。羅飛目光中充滿了憐憫。十八年前,當這個人還是一個小伙子的時候,他來到這座城市以撿廢品為生,但在他心中一定也充滿了夢想,他會期盼改變自己的生活。可是那場爆炸卻讓他的夢想永遠地凝固了,十八年過去了,他還在撿著垃圾,茍延殘生。

他的苦痛甚至超出了爆炸中的死難者,他是最應該痛恨那場爆炸的人。

可是,他為什么要撒謊,那天他到底看到了什么?他又在隱瞞著什么?帶著這樣的疑問,羅飛坐在了黃少平的對面,他的目光緊緊地盯在了那張令人難以卒睹的臉上。

黃少平停下了手中的工作,嘶啞地打了招呼:“你們又來了……”然后他又轉頭看向尚站在門口的慕劍云,“你把燈打開吧,開關就在你手邊。”

慕劍云拉動燈線,燈光讓屋子多少添了些生氣。

“我一個人不舍得用電……有客人來了,才會開燈。”黃少平黯然解釋著,帶著些許羞愧。

慕劍云心中一酸,暗暗搖著頭——懷疑這樣一個人會和案件有牽連……簡直有些殘忍。

她的同伴卻不這么想。

“你為什么撒謊?”羅飛突然開口,單刀直入地問道。

“什么?”黃少平漠然地看著羅飛,他臉上的肌肉早已損傷了大部,幾乎顯不出任何表情來。

“你撒謊了!”羅飛的語氣不容置疑,“十八年前,你說看到了那個女人通過對講機與我交談,并且能說出我們交談的內容。可我現在知道,那場交談根本就發(fā)生在爆炸之后,那個時候,你應該已經重傷垂危,怎么還能知道此后兩分鐘內發(fā)生的事情?所以你撒謊了,你必須老老實實地告訴我,你是怎么知道后來交談的內容,又為什么要欺騙警方?”

黃少平愣愣地看著羅飛,他似乎被對方的態(tài)度嚇到了,又似乎根本就不明白對方在說什么。

“你為什么要欺騙警方?!”深陷血案與情感的多重困惑之中,羅飛實在無法再冷靜了,他的聲音大得有些嚇人,隨即他自己意識到有些失態(tài),換上一種誠懇且緩和的語氣補充道,“那天到底發(fā)生了什么?請你告訴我。”

黃少平仍然瞪眼看著羅飛,似乎還沒緩過神來。

慕劍云輕嘆一聲。這樣一個可憐的人能藏著什么秘密呢?她甚至覺得羅飛有些太欺負人了。

可是片刻之后,她的這個想法便被徹底顛覆。因為黃少平正從喉管里痛苦地擠出這幾個字來:“是的……我撒謊了。”

慕劍云露出驚訝的表情。羅飛則長長地吁了口氣——對方既然已經松口,那說明已經放棄了抵抗,真相也許就在眼前。

“好了,你說實話,爆炸前到底是什么情況?”隨著羅飛的問話,慕劍云也往前湊了兩步,同時把耳朵豎了起來。

然而黃少平卻只是木然地回了句:“我不知道。”

“不知道?”羅飛冷笑了一聲,顯然無法接受這樣的答案。

“我剛走進那個廠子,什么都還沒看見,突然就爆炸了。所以當時的情況,我根本就不知道。”黃少平翻動嘴唇解釋著。

“你還在撒謊!”羅飛步步緊逼,“如果是這樣,你怎么會知道我和孟蕓之間的談話內容?”

黃少平發(fā)出“哧”的一聲,像是在笑,然后他居然說:“是你告訴我的。”

這種荒謬的話語反而讓羅飛愣住了,他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對方。

“我在醫(yī)院醒過來以后,鄭警官接連幾天都來問我事情。我一開始什么都不知道,后來有天鄭警官去上廁所,他把一個記錄本放在了我的床頭。我掙扎著看了記錄本上的內容,里面有一段是有個人在描述他和爆炸現場的女人進行通話。嘿,今天我才知道,那個人原來是你。對了,你說過那個女人是你的愛人,另外一個死去的人,是你最好的朋友?”黃少平一邊說一邊看著羅飛,眼神中帶著種同病相憐的悲哀。

羅飛愣了片刻,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你看到了我的筆錄?然后把筆錄上的內容又復述給鄭警官?”

黃少平咧開透風的殘唇:“就是這樣。”

難怪對方會說“是你告訴我的”,羅飛恍然而又失望。不過他仍不甘心,又繼續(xù)追問道:“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既然你什么都不知道,為什么要編出一個現場的故事來?”

黃少平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顯得有些干渴,然后他用悲哀的語氣說道:“我只是想活下去——我只是一個撿破爛的,身上一分錢都沒有,醫(yī)院為什么會搶救我?我雖然沒文化,可心里明白,因為我有用處,警察希望我能提供破案的線索;如果我說實話我什么都不知道。那我還有什么價值?誰會繼續(xù)幫我治病?”

羅飛和慕劍云對視了一眼,兩人不約而同地苦笑起來。難道竟是這么回事——黃少平只是想要獲得被救助的機會,所以向警方編造了一些所謂的“目擊”事實,其實他根本什么都沒有看到。

這樣確實解釋得通,在當時的境地下,黃少平的確只是做了一個對自己最有利的選擇而已。

警方已無權也無必要對這樣一個謊言再去追究什么。可惜這條線索也就此斷了,這無疑給情緒剛剛興奮起來的羅慕二人當頭澆了一盆冷水。

羅飛呆坐著,失落寫在他的臉上。

見對方許久不說話,黃少平自顧自地又開始工作了。他將扎好的飲料瓶挪到一邊,然后乞求地看著羅飛:“羅警官,你能幫我一個忙嗎?”

“什么?”羅飛悵然的思緒被拉回來。

“幫我把屋外的那個大麻袋提進來吧。我又老又殘,干活越來越不利索了。”

誰也無法拒絕一個可憐人如此的小小請求,羅飛起身向門外走去。

“袋子旁邊還有很多塑料瓶,也麻煩你一塊收拾進來。”黃少平補充了一句,看到慕劍云也想外出幫忙,他又說道,“慕老師,你能不能幫我遞一下那個水杯?”

杯子就在不遠處的桌子上,里面涼著半杯開水。慕劍云拿起水杯遞給黃少平。

“謝謝。”黃少平接過水杯,卻一把攥住了慕劍云的手腕,令后者吃了一驚。

“我并不是什么都不知道。可是那些事情我現在不能說。”黃少平往門口瞟了一眼,嘶啞的聲音壓得很低,“我只能告訴你一個人。”

慕劍云心中怦怦狂跳,很明顯,黃少平竟是在防著羅飛。

黃少平往前欠著身體,丑陋恐怖的面龐幾乎要貼到慕劍云的臉上,他低聲地囑咐道:“晚上你來找我,千萬不要讓他知道。”

門口響起了腳步聲,羅飛已在向屋內走來。黃少平松開手,慕劍云后退兩步,竭力隱藏住心中的驚愕。

兩三秒鐘之后,羅飛提著大大的編織袋進了屋,他的神色平靜,似乎沒有發(fā)現任何的異常。

從黃少平家出來之后,羅飛和慕劍云多少都有些郁悶。羅飛本覺得抓住黃少平這條線索能深挖出不少東西,慕劍云則想通過黃少平的證言推翻羅飛關于“時間錯位”的推論,然而兩人各自的目的卻都未能達到。

“現在該怎么辦?”慕劍云首先試探羅飛的態(tài)度。

“爆炸時間肯定是有問題的。”羅飛仍堅持自己的觀點,“也許還有一個辦法能夠證明。”

“什么辦法?”

“讓現場的死者來證明。如果我對爆炸時間的判斷是正確的,那么孟蕓就沒有死于那場爆炸,現場的女尸當然也不可能是她。”

“可現在怎么能知道現場的尸體有沒有問題呢?”慕劍云無奈地聳了聳肩,“都已經過去十八年了,死者的尸體早已火化,當年也不具備DNA鑒定的技術,不可能有相關資料留下的。”

“我們現在就去法醫(yī)中心的資料室。像這樣的案件,既然死者的身份沒有得到明確的判定,那么在火化的時候,肯定是要制作牙模標本的。”

“那又怎么樣呢?”慕劍云還是看不清突破的方向,“據我所知,孟蕓和袁志邦生前都沒有留下與牙齒有關的記錄,即使我們拿到了牙模標本,你又怎么知道那是不是他們的牙齒?”

“我有我的方法。”沉默片刻后,羅飛淡淡地答道。

一個小時之后,羅飛和慕劍云已經來到了法醫(yī)中心的資料室。在請示韓灝并且得到了批準之后,管理員向這兩個“四一八專案組”的成員出示了與那起血案有關的法醫(yī)學資料。除了大量的殘尸照片之外,羅飛如愿以償地找到了兩名死者的牙齒模型。他先是把兩個牙模都拿了起來,略看之后放下了輪廓粗大的男性牙模,只剩另一個女性牙模在手上細細地端詳。

慕劍云靜靜地待在一旁,且看他在沒有任何對比資料的情況下,如何去判斷這個牙模是否屬于一個十八年前的故人。

沒過多久羅飛便做出一個令慕劍云驚訝不已的怪異動作,他將那個牙模舉到了嘴邊,然后將自己的雙唇貼了上去。不僅如此,他甚至還伸出了舌尖,在那兩排細石膏制成的牙齒上輕柔地舔動著。他舔得如此專心,甚至屏住呼吸,閉上了眼睛,似乎要把全身的感觀都集中在舌間那一片小小的區(qū)域上。

慕劍云忽然心中一震——羅飛此刻的動作與表情,竟分明是在接吻。

的確,羅飛正在和一個牙模接吻。他的觸覺和情感已飄回到了多年之前,曾經的花前月下,熟悉的唇齒交織,那種刻骨銘心的感覺永遠無法冷卻,深藏在回憶中的每一個細節(jié)再次清晰地浮現出來。

慕劍云下意識地轉過臉去,回避了這個場景。許久之后,她聽見了響動——那應該是羅飛把牙模放回了托盤中。

慕劍云這才把臉轉回,她看到羅飛怔怔地站在自己面前,淚水正如滾珠般顆顆滑落。她的心口間泛起一股復雜的滋味。這幾天的相處,她已經充分領教了羅飛的堅強與冷靜,這樣一個男人淚如雨下當然會令人格外動容。

“怎么樣?”也許是受到羅飛情緒的影響,慕劍云的聲音也有些發(fā)顫了。

“是她。”說出這兩個字的同時,羅飛已控制不住地嗚咽起來。

慕劍云深切感受到對方心中的痛楚,她輕嘆著,柔聲安慰道:“好了……至少我們證明了,孟蕓并不是那個兇手。我們的偵破,也不用在一個錯誤的道路上繼續(xù)前進了。”

“你什么意思?”羅飛擦了擦淚水,有些憤怒地責問道,“什么叫‘錯誤的道路’?那個時間差是絕對存在的,你為什么始終不相信?”

“可是事實在眼前!”慕劍云也被羅飛的固執(zhí)惹急了,她提高嗓門,指著剛剛被羅飛放下的牙模,“孟蕓已經死了,爆炸發(fā)生的時候她就死了!我知道你不愿接受,可這是事實,誰也改變不了的事實!你應該明白的,你到底還要堅持什么?”

羅飛呆呆地怔了良久,然后他轉過身,一言不發(fā)地向著門口處黯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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