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正
狄梁公仁杰為度支員外郎,車駕將幸汾陽宮,仁杰奉使修供頓。并州長史李玄沖以道出妒女祠,俗稱有盛衣服車馬過者,必致雷風,欲別開路。仁杰曰:“天子行幸,千乘萬騎,風伯清塵,雨師灑道,何妒女敢害而欲避之?”玄沖遂止,果無他變。上聞之,嘆曰:“可謂真丈夫也?!焙鬄槎偈汤桑浣习矒崾?。其風俗,歲時尚淫祀,廟凡一千七百余所,仁杰并令焚之。有項羽廟,吳人所憚。仁杰先檄書,責其喪失江東八千子弟,而妄受牲牢之薦,然后焚之。
陸少保,字元方,曾于東都賣一小宅。家人將受直矣,買者求見,元方因告其人曰:“此宅子甚好,但無出水處耳?!辟I者聞之,遽辭不買。子侄以為言,元方曰:“不爾,是欺之也?!?
裴光庭累典名藩,皆有異政。玄宗謂宰相曰:“裴光庭性惡惡,如扇驅蚊蚋焉?!?
宋為廣府都督,玄宗思之,使內臣楊思勖馳驛往追。就路,竟不與思勖交一言。思勖以將軍貴幸殿中,訴于玄宗。上嗟嘆良久,拜刑部尚書。
代宗惑釋氏業報輕重之說,政事多托于宰相,而元載專權亂國,事以貨成。及常袞為相,雖賄賂不行,而介僻自專,升降多失其人?;蛲羞M擬稍繁,則謂之“踏伯”。于是京師語曰:“常分別,元好錢。賢者愚,愚者賢?!贝撄谈λ毓保蛴诒娭醒栽唬骸俺⑸舷孪嗝?,善惡同致。清曹峻府,為鼠輩養資,豈所以裨政耶!”由是為持權者所忌。建中初,甫執政,中外大悅。
郭尚父在河中,禁無故走馬,犯者死。南陽夫人乳母之子抵禁,都虞候杖殺之。諸子泣訴虞候縱橫之狀,公叱而遣之。明日,對賓客嘆息數四,以其事告客曰:“不賞父之都虞候,而惜母之阿你兒,非奴才而何?”
中書侍郎張鎬,為河南節度使,鎮陳留。后兼統江淮諸道,將圖進取。中官絡繹。鎬起自布衣,一二年登宰相,正身特立,不為茍媚,閹宦去來,以常禮接之。由是為閹豎所嫉,稱其無經略才,征入,改為荊府長史;未幾,又除洪府長史、江西觀察使。
相里造為禮部郎中,時宦官魚朝恩用事,稱詔集百僚有所評議,凌轢在位。宰相元載以下,唯唯而已;造抗言酬對,無降屈之色,朝廷壯之。
崔甫為中書舍人,時宰相常袞當國,甫每見執政問事,未曾屈。舍人岑參掌誥,屢稱疾不入宿直,人雖憚而不敢發,崔獨入見,以舍人移疾既多,有同離局。袞曰:“此子羸病日久,諸賢豈不能容之?”崔曰:“相公若知岑舍人抱疾,本不當遷授。今既居此,安可以疾辭王事乎?”袞默然無以奪也,由是心銜之。及德宗在諒暗中,袞矯制除崔為河南少尹。上覺其事,遽追還之,拜中書侍郎平章事,而袞謫于嶺外。
李為淄青節度判官。其使尚衡,弟頗干政,悖屢言之。衡曰:“兄弟孤遺相長,不忍失意?!便T唬骸熬葠壑?,當訓以道,何使其縱恣?”衡家又好禱,車輿出入,人吏苦之。又進諫,衡不能用。他日,衡對諸客有所問,曰:“前后獻愚直,大夫不用,今復何問?”衡曰:“吾子好為詆訐?!秉对唬骸爸已栽g訐,久居何益?請從此辭?!彼熠叧?。衡怒,不使追之。
裴操者,延齡之子,應鴻辭舉,延齡于吏部候消息。時苗給事及杜黃門同時為吏部知銓,將出門,延齡接見,采偵二侍郎口氣。延齡乃念操賦頭曰:“是沖仙人。”黃門顧苗給事曰:“記有此否?”苗曰:“恰似無?!毖育g仰頭大呼曰:“不得,不得!”敕下,果無名操者。劉禹錫曰:“當延齡用事之時,不預實難也。非杜黃門誰能拒之?”
韓太保皋為御史中丞、京兆尹,常有所陳,必于紫宸殿對百寮而請,未嘗詣便殿。上謂之曰:我與卿言,于此不盡,可來延英。訪及大政,多所匡益?;蛑^皋曰:“自乾元已來,群臣啟事皆詣延英得盡。公何獨于外庭對眾官以陳之?無乃失于慎密乎?”公曰:“御史,天下之平也。摧剛植柔,惟在于公,何故不當人知之?奈何求請便殿,避人竊語,以私國家之法?且肅宗以苗晉卿年老艱步,故設延英。后來得對者多私自希寵,干求相位,奈何以此為望哉?”
高平徐弘毅為知彈侍御史,創置一知班官,令自宣政門檢朝官之失儀者,到臺司舉而罰焉。有公卿大僚令問之曰:“未到班行之中,何必拾人細事?”弘毅報曰:“為我謝公卿。所以然,不以惡其無禮于其君?!保ò福捍讼掠腥蔽模?
代宗時久旱,京兆尹黎干于朱雀門街造龍,召城中巫覡舞雩。干與巫覡史起舞,觀者駭笑。經月不雨,干又請禱于文宣王。上聞之曰:“丘之禱久矣?!泵鼩笼垼T祈雨,減膳節用,以聽天命。及是大霈,百官入賀。
李希烈跋扈蔡州。時盧杞為相,奏顏魯公往宣諭,而謂顏曰:“十三丈此行自圣意?!鳖佋唬骸肮戎伊夜嫔涎?,是某舐之。忍以垂死之年餌虎口?!辫铰勚垩伞1R即是御史中丞奕之子。
裴為陜府錄事參軍。李岍公勉除長史充觀察。始至官,屬吏謁訖,令別召裴錄事,與之語。公曰:“少頃有燕,便請隨判官同赴。”凡三召,不至。公怒,明日召,讓之曰:“久聞公名,故超禮分相召,何忽而不至?”曰:‘必也正名’,‘各司其局’,古人所守,某敢忘之?中丞自有賓僚,某走吏也,安得同宴?”岍公曰:“吾過矣?!彼煺埲肽弧{镏映?,太常寺太祝,年甚少,時京司書考官之清高者,例得上考。充之同輩皆上中考,充訴于卿長,曰:“此舊例也?!背湓唬骸胺畛B氈氐馗?,不同他寺。本設考課,為獎勵,有勞則書,豈系于官秩?若一以官上下為優劣,則卿當上上考,少卿上中考,丞中上考,主簿中考,協律下考,某等當受杖矣?!鼻湫η覒M,遂特書“上”。后累遷同州刺史,所在有能名。充至湖州刺史。
張萬福以父祖力儒不達,因焚書,從軍遼東有功,累官至右散騎常侍致仕。萬福為人慷慨,嫉險佞,雖妻子未嘗敢輒干。嘗徑造延英門,賀諫官陽城雪陸贄冤,時人稱之。仕宦七十年,未嘗病一日。雖不識字,為九郡,皆有惠愛。
順宗寢疾,韋執誼、王叔文等竊弄權柄。憲宗在東宮,執誼懼之,遂令給事中陸質侍讀,潛伺上意,因解之。及質發言,上曰:“陛下令先生與寡人講讀,何得言他?”惶懼而出。
李相國忠公,貞元十九年為饒州刺史。先是郡城已連失四牧,故府廢者七稔。公蒞任后,命啟鑰而居之。郡吏以有怪堅請,公曰:“神好正直,守直則神避;妖不勝德,失德則妖興。居之在人。”
李忠公之為相也,政事堂有會食之床。吏人相傳,移之則宰臣當罷。不遷者五十年。公曰:“朝夕論道之所,豈可使朽蠹之物穢而不除?俗言拘忌,何足聽也!以此獲免,余之愿焉。敢徹而焚之?!逼湎络P去聚壤十四畚,議者稱焉。
裴先德在中書。有故人,官亦不卑,自遠而至,給恤甚厚,從容款狎。乘間求京府判司,曰:“公誠佳士也,但此官與公不相當,不敢以故人之私,而隳朝廷綱紀。他日有瞎眼宰相憐公者,不妨卻得。”其執守如此。
柳元公初拜京兆尹,將趕上,有神策軍小將乘馬不避,公于市中杖殺之。及因入對,憲宗正色詰專殺之狀。公曰:“京兆尹,天下取則之地。臣初受陛下獎擢,軍中偏裨躍馬沖過,此乃輕陛下典法,不獨試臣。臣知杖無禮之人,不知打神策軍將。”上曰:“卿何不奏?”公曰:“臣只合決,不合奏?!痹唬骸凹人?,合是何人奏?”公曰:“在街中,本街使金吾將軍奏;若在坊內,則左右巡使奏。”上乃止。
柳公綽善張正甫。柳之子仲郢嘗遇張于途,去蓋下馬而拜,張卻之,不從。他日,張言于公綽曰:“壽郎相逢,其禮太過?!绷魃粦>弥瑥埲?,柳謂客曰:“張尚書與公綽往還,欲使兒子街市騎馬沖公綽耶?”張聞,深謝之。壽郎,仲郢小字也。公綽為西川從事,嘗納一姬,同院知之,或征其出妓者。公綽曰:“士有一妻一妾,以主中饋,備灑掃。公綽買妾,非妓也?!?
張正甫為河南尹,裴中令伐淮西,置宴府西亭。裴公舉一人詞藝好解頭,張正色曰:“相公此行何為也?何記得河南府解頭!”中令有慚色。
韓愈病將卒,召群僧曰:“吾不藥,今將病死矣。汝詳視吾手足支體,無誑人云‘韓愈癩死’也?!?
文宗時,昭義軍節度使劉從諫襲父帥潞,少年明俊,自謂河朔近無倫比。及入朝,公卿輻湊其門。廣納金帛于權幸,名譽甚著。求帶平章事,人多許之,而憚宰相李固言,欲觀其意。遇休假,謁于私第,遂言其情。固言曰:“仆射先君以天平功書于簡冊,及鎮上黨,近二十年,但聚斂貨財,雄壯軍旅,不發一卒戍邊,未嘗修朝覲之禮。及即世后,仆射從三軍之情,擅領戎務,坐邀爵秩。朝廷以仆射先君勛績,不絕賞延,當領偏師,輸忠滄景,遂不行典憲,將何以上報國恩?既不能效田承嗣、張茂昭、王承元,攜家赴闕,永保祿位,則請邊陲一鎮,拓境復疆,朝廷豈不以袞職命賞?區區求之,一何容易!”從諫矍然失色,再拜趨出。從諫厚結幸臣,竟加同平章事。宰相餞于郵亭,李公曰:“相公少年,勉報國恩,幸保家,勿殃后嗣?!睆闹G以笏叩額下淚。至鎮,謂將校曰:“昨者朝覲,遍觀德望,唯李公峻直貞明,凜凜可懼,真社稷之臣也!”
唐尚書特,太和六年,尉渭南,為京兆府試進士官。杜丞相時為京兆尹,將托親知間等第(原注:時重十人內為等第),召公從容,兼命茶酒。及語舉人,則趨而下階,俯伏不對。杜公竟不敢言而止。是年上等內近三十余人,數年內皆及第,無缺落者,前后莫比。
崔慎由以元和元年登第,至開成,已入翰林。因寓直,忽中夜有內使宣召,引入數重門,至一處,堂宇華復,簾幕重蔽,見二中尉對燭而坐,謂慎由曰:“上不豫已來已數日,兼自登極后圣政多虧,今奉太后中旨,有命學士草廢立令?!鄙饔纱篌@曰:“某有中外親族數千口,兄弟甥侄僅三百人,一旦聞此覆族之言,實不敢承命!況圣上高明之德,覆于八荒,豈可輕議?”二中尉默然,無以為對。良久,啟后戶,引慎由至一小殿,見文宗坐于殿上,二人趨階而數文宗過惡,上惟亻免首。又曰:“不為此拗木枕錯失,不合更在坐矣?!比越渖饔稍唬骸笆滦?,即汝也。”于是二中尉自執炬送慎由出殿門,復令中使送至院。拗木枕者,俗談強項也。慎由尋以疾出翰林,遂金其事,付其子垂休,遂切于剿絕宦官者由此。
李相石在中書,京兆尹薛元賞謁石于私第。故事:百僚將至宰相宅,前驅不復呵。元賞下馬,石未之知,方在廳,若與人訴競者。元賞問焉,云:“軍中軍將。”元賞排闥進,曰:“相公,朝廷大臣,天子所委注。撫蠻夷,和陰陽,安百姓,葉眾心,無敢乖謬;升絀賢不肖,賞功罰罪,皆公之職。安有軍中一將,而敢如此哉!夫貴賤失序,綱紀之紊,常必由之。茍朝廷如此,猶望相公整頓頹壞,豈有出自相公者!”即疾趨而去,顧左右曰:“無禮軍將,可擒于馬下橋祗候?!痹p比至,則袒臂跽之矣。中尉仇士良有威權,其輩已有訴之者,宦官連聲傳士良命曰:“中尉奉屈大尹。”元賞不答,即命杖殺之。士良大怒,元賞乃白衣請見士良,士良出曰:“敢必杖殺軍中大將,可乎?”元賞即具言無禮狀,且曰:“宰相,大臣也;中尉,大臣也。彼既可無禮于此,此獨不可以無禮于彼乎!國家之法,中尉所宜保守,一旦壞之可惜。某已白衫,惟中尉命?!笔苛家云淅碇?,命左右取酒飲之而罷。
李石從子庾,少擢進士第,石之力也。累拜監察御史,分司東都。崔相鉉鎮淮南,到洛累日不拜塋,庾封其節,將奏之,時人稱焉。
武宗數幸教坊作樂,優倡雜進。酒酣,作技諧謔,如民間宴席,上甚悅。諫官奏疏,乃不復出。遂召優倡入,敕內人習之?;抡哒埩顡P州選擇妓女,詔揚州監軍取解酒令妓女十人進入。監軍得詔,詣節度使杜,請同于管內選擇。曰:“監軍自承旨。不奉詔書,不可擅預椒房事?!北O軍怒,奏之,宦者請并下驚,上曰:“不可。藩方取妓女入宮掖,非禹、湯所為,斯極細事,豈宜詔大臣。杜累朝舊德,深得大體,真宰相也!”及入相,中謝,上曰:“昨詔淮南監軍選擇酒令妓女,欲因行幸,舉酒為歡樂耳。音聲使奏,偶然下命。朕德化未被,而色荒外聞,賴卿不徇茍且;不然,天下將獻納取悅,朕何由得知?報卿忠讜,命卿作相,內懷自賀,如得魏徵?!?
懿安郭太后既崩,禮院檢討王請景陵,配饗憲宗廟,宣宗大怒。宰相白敏中召,詰其事。曰:“郭太后是憲宗元妃,汾陽王孫,迨事順宗為婦。憲宗崩,事出曖昧,母天下五朝,不可以疑似之事,黜合配之禮?!泵糁信?,聲色益壯。宰相將會食,周墀立敏中廳門以候,敏中語墀:“正為一書生惱亂,但乞先之?!避兔糁袉柶涫拢┮娌磺?。墀以手加額,賞其正直。翌日,貶句容縣令,墀亦免相。大中十三年秋八月,上崩,令狐為山陵禮儀使,奏為判官。又論懿安合配享憲宗,始升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