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鄭貞公,每在方鎮,公廳陳設,器用無不精備,宴犒未嘗刻薄。其平居奉身過于儉素,中外婚嫁甚多,禮物皆經處畫。公與其宗叔太子太傅綱居昭國坊。太傅第在南,出自南祖;司徒第在北,出自北祖:時人謂之“南鄭相、北鄭相”。司徒堂兄文憲公,前后相德宗,亦謂之“大鄭相”、“小鄭相”焉。
德宗西幸,所乘馬,一號神智驄,一號如意騮。
王承升有妹,國色,德宗納之,不戀宮室。德宗曰:“窮相女子。”乃出之。敕其母兄不得嫁進士朝官,任配軍將親情。后適元士會,以流落終。
顏魯公嘗得方土名藥服之,雖老,氣力壯健如年年三四十人。至奉使李希烈,春秋七十五矣。臨行,告人曰:“吾之死,固為賊所殺必矣。且元載所得藥方,亦與吾同;但載貪甚,等是死,而載不如吾。吾得死于忠耶?”于是,命取席固圜其身,挺立一躍而出。又立兩藤倚子相背,以兩手握其倚處,懸足點空,不至地三二寸,數千百下。又手按床東南隅,跳至西北者,亦不啻五六。乃曰:“既如此,疾焉得死吾耶?異日幸得歸骨來秦,吾侄女為裴郾妻者(原注:郾,即魯公之親表侄),此女最仁孝,及吾小青衣翦彩者,頗善承事;是的,汝必與二人同啟吾棺,知有異于常人之死爾!如穆護(原注:穆護,即魯公男碩之小名也)天性之道,難言至此。”至蔡州,責希烈反逆無狀。竟不敢以面目相見,亦不敢以兵刃相恐,潛命獻食者饋空器而已。翌日,賊令官翌來縊之。魯公曰:“老夫受錄及服藥,皆有所得。若斷吭,道家所忌。今贈使人一黃金帶。吾死之后,但割吾他支節,為吾吭血以紿之,死無所恨。”且曰:“使人悟慧如此,不事明天子,反事逆賊,何所圖也?”官翌從其言。至明年,希烈死,蔡帥陳仙奇奉魯公喪歸京。猶子顏峴實從柳常侍與裴氏女及翦彩同迎喪于鎮國仁寺。咸遵遺旨,啟棺如生。(原注:柳制魯公挽歌詞曰:“殺身終不恨,歸喪遂如生。”)
顏真卿為平原太守,立三碑,皆自撰書。其一立于郡門內,紀同時臺省擢授諸郡者十余人;其一立于郭門之西,紀顏氏:曹魏時顏裴、高齊顏之推,俱為平原太守,至真卿,凡三典茲郡;其一是《東方朔廟碑》。鐫刻既畢,屬祿山亂,未之立也。及真卿南渡,蕃寇陷城,州人埋匿此碑。河朔克平,別駕吳子晁,好事者也,掘碑使立于廟所。其二碑求得舊文,買石鐫勒,樹之郡門。時顏任撫州,子晁拓三碑本寄之。顏經艱難,對之愴然,曰:“碑者,往年一時之事,何期大賢再為修立,非所望也。”即日,專使赍書至平原致謝。子晁后至相州刺史兼御史大夫。
天寶初,有范氏尼者,知人休咎。顏魯公妻黨之親也。魯公尉醴泉日,詣范問曰:“某欲就制科試,乞師姨一言。”范尼曰:“顏郎事必成。自后一兩月朝拜,但半月內慎勿與國外人爭竟,恐有譴謫。”魯公曰:“官階盡五品,身著緋衫,帶銀魚,兒子得補齋郎,其望滿矣。”范尼指座上紫絲布食單曰:“顏郎衫色如此,有功業名節皆稱是。過七十,已后不須苦問。”魯公再三窮詰,范曰:“顏郎聰明過人,問事不必到底。”逾日大。魯公制科高第,授長安尉,遷監察御史。因押班,責武班中喧嘩者,命小吏錄奏次,即哥舒翰也。翰恃有新破石壁城功,泣訴明皇,坐魯公輕侮功臣,貶蒲州掾。及魯公為太子太師,使蔡,嘆曰:“范師之言,吾命懸于賊庭必矣!”
建中初,關播為給事中尉。以諸司甲庫皆是胥吏掌,為弊頗久,因播議,用士人知之,謂之“掌庫”。
興元中,有知馬者曰李幼清,暇日常取適于馬肆。有致悍馬于肆者,結鎖交絡其頭,二力士以木耒支其頤,三四輩執抓而從之,馬氣色如將噬,有不可馭之狀。幼清逼而察之,訊于主者,且曰:“馬之惡,無不具也。將貨焉,唯其所酬耳。”幼清以二萬易之,馬主尚慚其多。既而聚觀者數百輩,訝幼清之決也。幼清曰:“此馬氣色駿異,體骨德度非凡馬。是必主者不知馬,俾雜駑輩槽棧,陷敗狼藉,刷滌不時,芻秣不適,虎嚙蹂奮,蹇破唐突,志性郁塞,終不可久,無所顧賴,發而為狂躁,則無不為也。”既晡,觀者少間。乃別市一新絡頭。幼清自持,徐徐而前,語之曰:“爾材性不為人知,吾為汝易是鎖,結雜穢之物。”馬弭耳引首。幼清自負其知,乃湯沐翦飾,別其皂棧,異其芻秣。數日而神氣一小變,逾月而大變。志性如君子,步驟如俊,嘶如龍,顧如鳳,乃天下之駿乘也。
嗣曹王皋有巧思,精于器用。為荊州節度使,有羈旅士,持二羯鼓卷謁皋。皋見卷曰:“此至寶也!”指鋼勻之狀,賓佐皆莫曉。皋曰:“諸公未必信。”命取食半,自選其極平者,遂量重二卷于半心,油注卷中,滿不浸漏,其吻合無際。皋曰:“此必開元中供御卷,不然,無以至此。”問其所自,客曰:“某先人在黔中,得于高力士之家。”眾服其識。賓府潛問客:“宜償幾何?”答曰:“不過二百五緡。”及遺財帛器物,其直果稱焉。張敦素《夷堅錄》云:“宗正卿李琬善羯鼓,有士子以雙鐵卷賣之,還二十緡,其人怏怏,琬復資之。客有怪其厚價,琬乃取一盤底至平者,以二卷重重安盤中,灌水其中,曾無泄漏。琬曰:‘至精所至,其貴在茲。’”某案:南卓郎中《羯鼓錄》但云李卿妙于羯鼓,不言有得卷事,則敦素之記非耶?
宋氵允為太常丞,每言諸懸鐘磬亡墜至多,補之者又乖律呂。忽因于光宅佛寺侍漏,聞塔上鐸聲,傾聽久之。朝回,復止寺舍,問寺主僧曰:“上人塔上鐸,皆知所自乎?”曰:“不能知之。”曰:“某聞有一是近制。某請一人循鈴索歷扣以辨之,可乎?”初,僧難,后許。乃扣而辨焉。寺眾即言:“往往無風自搖,洋洋有聲,非此也耶?”氵允曰:“是也。必因祠祭考本縣鐘而應也。”因求摘取而觀之,曰:“此姑洗編鐘耳。”且請獨綴于僧庭。歸太常,令樂人與僧同臨之;約其時彼扣本樂懸,此果應之,遂購而獲。又曾送客至通化門,逢度支運乘。駐馬俄頃,忽草草揖客別,乃隨乘至左藏門,認一鈴,亦言編鐘也。他人但見鑄獨工,不與眾者埒,莫知其余。及配懸,音形皆合其度,異乎!
貞元中,張茂宗尚義章公主,贈鄭國公主,謚為貞穆,有司擇日策命。唐已來,公主即有追封者,未有加謚者,公主追謚,自此始也。
貞元十二年六月乙丑,始以竇文場為左神策護中尉,霍仙鳴為右神策護中尉;某月,又以張尚進為神武中護軍,左右辟仗使之始也。
貞元中,賈全為杭州,于西湖造亭,為“賈公亭”,未五六十年廢。(案:卷五一條:杭州房為鹽官令,于縣內鑿池構亭,曰“房公亭”,后廢。全與此條相類,當是編輯者以賈全事誤作房,而王讜采據各書,遂兩著之。今無可參校,亦姑并存)
貞元中,郎中史牟為榷鹽使。有表生二人自來謁,其母仍使子赍一青鹽枕以奉牟,牟封枕付庫,杖殺二表生。
德宗非時召拜吳湊為京兆尹,便令赴上。疾驅,請客至府,已列筵矣。或問:“何速?”吏曰:“兩市日有禮席,舉鐺釜而取之,故三、五百人之饌,常可立辦。”
韓皋自中書舍人除御史丞。西省故事:閣老改官,則詞頭送以次舍人。是時呂渭草敕,皋憂恐,問曰:“仆有何命?”渭不告,皋劫之曰:“與公俱左降。”乃告之。皋又欲訴宰相,渭執之,奪其靴笏,靴笏至午后三刻乃止。
德宗復京師,賜勛臣第宅妓樂。李令為首,渾侍中次之。
馬司徒面斥李懷光,德宗正色曰:“惟卿不合斥人。”惶恐而退。李令聞之,請全軍自備資糧以討兇逆,因此李、馬不平。
李令常為制將,至西川,與張延賞有隙。及延賞作相,二勛臣在朝,德宗嘗令韓晉公和解。宴樂則宰臣盡在,而太常教坊音樂皆至,恩賜酒饌,相望于路。
張、李二家,日出無音樂之聲,金吾必奏。俄頃,有中使來,問:“大臣今日何不舉樂?”
韓晉公聞德宗在奉天,以夾練囊緘茶末,使步以進。又發軍食,嘗自負米一石登舟,大將以下皆運。一日之中,積載數萬斛。后大修石頭五城,召補迎駕子弟,時論疑之。
張鳳翔鎰聞難,盡出所有衣服,并其家鈿釵枕鏡,列于小廳,將獻行在。俄頃,后院火起,妻女出,而鎰從判官田承竇得出,匿村舍中,數日稍定。會鎰家知之,走告軍中,計議迎鎰,遂遇害。
德宗幸奉天,朱Г自率兵至于城下。有西湖寺僧陷在賊中,性甚機巧,教Г造攻城云梯,其高九十余尺,上施板屋樓櫓,可以下瞰城中。渾中令、李司徒奏曰:“賊鋒既盛,云梯又壯。縱之,恐不能御;及其尚遠,請以銳兵挫之。”遂出師五千,束居后,約戰酣而燎。風逆,不能舉火,二公酹酒祝之,詞氣慷慨,千百其勇。須臾,風回,舉火縱之,鼓噪而進,梯遂蕩盡。德宗御城樓以觀,眾呼萬歲。
朱Г陷京師,天子幸梁洋,喬琳侍從。至南谷口,奏德宗曰:“臣為陛下仙游寺出家以禳災。”上甚喜,惜其去,不能阻,乃聽之。至仙游不逾月,入京師持杯乞吝。人有布施者,琳戲之曰:“尚有常施。”后反為Г作吏部尚書,知選事。有選人通官,云“不穩便”。又戲云:“只公此選得穩便否?”Г敗,上親點逆人簿,至琳。上曰:“與卿平昔分深,相舍,甚欲赦卿,其如法何?持杯判官選,言猶在耳。當時戲談時,朕于爾時惶惶也。”左右喝琳付法。
李相國揆,以進士調集在京師,聞宣平坊王生善筮,往問之。王每以鏹五百決一局,而來者甚多,自辰及酉,有未筮而空返者。揆持一縑晨往,生為之開卦,曰:“君非文字之選乎?當河南道一尉。”揆負才與門籍,不宜為此,頗忿而去。生曰:“君無怏怏,自此數月,當拜左拾遺。前事固不準也。”揆怒未解。生曰:“若事驗后,一過我。”揆以書判不中第,補汴州陳留尉。以生之言有徵,復詣之。生于幾下取一卷書以授之,曰:“君除拾遺,可視此書;不爾,當有大咎。”得而藏之。既至陳留,時采訪使倪若水以揆才品族望,留假府職。會郡有事,須上請,擇與中朝通者無如揆,乃請行。關中郡府上書,姓李皆先謁宗正ギ。適遇上尊號,ギ請為表三通,以次上之。明皇召ギ曰:“百官上表,無如卿者。”ギ頓首謝曰:“此非臣所為,是臣從子陳留尉揆所為。”乃召揆。時揆寓于遠房盧氏姑之舍。子弟聞召,且未敢出,及知上意,欲以推擇,遂出。既見,命宰臣試文詞。時陳黃門為題目三篇:其一曰《紫絲盛露囊賦》,二曰《答吐蕃書》,三曰《代南越獻白孔雀表》。既封,請曰:“前二首無所恨,后一首或有所疑,愿得詳之。”乃許涂八字旁注。翌日,授左拾遺。旬余,乃發王生書,三篇皆在其中,而涂注者亦如之。遽往宣平里訪王生,不復見矣。
德宗時,楊炎、盧杞為宰相,皆奸邪用事,樹立朋黨,以至天子播遷,宗社幾覆。德宗懲輔相之失,自是除拜命令,不專委于中書。凡奏擬用人,十阻其七。貞元以后,宰相備位而已。每擇官,再三審覆,事多中輟。貞元三年八月,中書省無舍人,每有詔敕,宰相追他官為之。及兵部侍郎陸贄知政事,以上艱于選用,乃上疏論之。
盧杞除虢州刺史,有奏“虢州有官豬數千,常為人患。”德宗曰:“可移沙苑。”杞對曰:“同州豈非陛下百姓?為患一也。臣謂無用之物,與人食之為便。”循宗嘆曰:“卿理虢州,而憂他郡百姓,宰相才也!”由是有意作相。
裴延齡恃恩輕躁,班列懼之,惟顧少連不避延齡。嘗畫一雕,群鳥噪之,以獻。上知眾怒,益信之,而竟不大用。
相國竇參之敗,給事中竇申配流。德宗曰:“吾聞申欲至人家,則鵲喜。”遂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