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顧得平陳敏，馀黨悉擒，惟有羊穎、陳政與紀(jì)瞻、賀循拒于南門，互相勝負(fù)，官兵不能近城。甘、顧知之，分遣卞壸、周玘、錢廣等將往計。羊穎曰：“不勞諸公被馬，某自往彼，召來謝罪。”顧榮曰：“非穎一人，安服汝召？尚有陳政、牛新、王亨俱聚在彼，倘被逃去，豈不誤事遺禍？”遂命羊奕一同眾將同去，羊穎從招，牛新等欲走，皆被擒獲，押進(jìn)城中。奕求恕穎，周玘曰：“陳敏謀叛，皆是陳宏、牛新、羊穎、谷應(yīng)、錢端五人于中倡逆，穎罪深重，例不可免，但全汝并家屬，以全羊太傅宗祀，此亦推念祖德甚矣。”奕不敢再言，暗說甘卓，卓曰：“聽汝一念歸正之心，保全三族，止擬羊穎一人之罪，此至公至幸矣。如若再言，瑯琊王等必請于朝，愈加不美。古云：‘禍不可以幸免，福不可以再求。’非吾等為惡也。”奕謝而退。卓命將陳政、牛新、錢谷、王亨六人皆斬之，懸首號令。議差一軍往牛渚剿討陳宏，收復(fù)淮泗，忽劉準(zhǔn)先遣飛使報到，言：“劉機(jī)將陳泓之首至牛渚招諭陳宏，宏不肯服，亦被夾攻逼斬，盡降其軍。臨淮夏文盛已舉城歸正，只等泗城夏文華一到，即便送首中軍來也。”甘、顧等大喜，使人巡循下縣。于是江之東西南北悉皆平靖。甘、顧等使羊奕赍表，解陳敏等首級十函上洛陽謝罪。
懷帝見表大悅，命東海王設(shè)宴慶賀，遍集公卿等觀看反賊首級。司馬越慕顧榮、周玘有平石冰、陳敏之能，紀(jì)瞻有誅齊萬年之略，皆老成宿將，私下詔征榮為侍中，瞻為車騎將軍，玘為親軍司馬，升劉準(zhǔn)為廣陵牧，劉機(jī)為壽陽刺史，甘卓為京口尹，錢廣為丹陽尹，羊奕為豫章參軍，各皆赴任。惟周、顧三人被召，心甚不快，行至徐州，聞知北方正亂，乃商議逃回不去。懷帝見南方大靖，北土未寧，乃日夜焦思，留心國務(wù)，親覽萬機(jī)，參決庶政，日不回宮，凡一應(yīng)官制，皆仿武帝泰始以前施設(shè)。又恐朝野議己，復(fù)立清河司馬覃為太子。值覃病，乃立其弟司馬詮為太子，臣下無有敢弄權(quán)者。黃門侍郎傅宣嘆曰：“今日復(fù)見宣帝之世也。”太傅東海王越見帝如此用心，難肆其奸，且恐不利于己，因與劉洽共謀自安之策。洽勸其出鎮(zhèn)許昌，以避禍患，越從之，上表求請。帝準(zhǔn)其奏。司馬越以帝為己所立，朝臣皆出其門，乃任意擇取智士，帶往許昌。帝不能制，只得隨其所為。越起行，獨(dú)留腹將何倫在朝輔政，以防外人謀算。時朝中官員多被越選去能者，故何倫得與帝謀議政事，遂逞勢橫暴，逼辱宮主。帝甚怒之，但無能奈何，只得隱忍，不敢明言。密與文臣王衍議曰：“卿等在此輔朕，何倫若爾無狀，尚不能制，倘一旦司馬越有異，朝廷孰能當(dāng)之？”衍曰：“必須預(yù)防不測。近處設(shè)備，越定見疑，恐激其怒。可密詔南陽王司馬模為涇梁雍秦都督，鎮(zhèn)守長安，經(jīng)略西北兵壯，繕甲蓄糧，以備不虞。再下詔至江東，與瑯琊王知道，自然無事。”帝皆從之。南陽王拜命西出，不知后來事竟如何，呂純陽降乩，有詩嘆曰：
禾黍漓漓滿帝京，尋思晉亂轉(zhuǎn)酸辛。閑來屈指從頭數(shù)，幾個清寧到太平。
時晉朝因宗室構(gòu)亂，以致中國并無寧土，惟遼之東、江之南稍得安靜。中國賢俊之士，近于南者皆避過江，近于北者皆避入遼。遼西段氏匹殫與末杯叔侄，皆恃強(qiáng)獷，不敬賢士，惟尚弓馬。獨(dú)遼東慕容廆并長子慕容皝謙以接士，敬以禮賢，故中土人多就之，有裴嶷、裴開、皇甫岌、游邃、宋該、皇甫真皆俊才名士，相與輔翼用事。遼之屬地，有晉臣玄菟太守裴武，東西總督、遼陽校尉封釋，共監(jiān)遼夷。自裴武死，嶷、開入遼之后，封釋獨(dú)任其事，勞心成疾。有鮮卑山土夷素喜連、木丸津二部為眾，酋長夙性兇悍，惟懼封釋與遼東督護(hù)李臻。臻得遼夷之心，各皆敬仰。遼東太守龐本懷妒，以私恨挾仇，謀而殺之。封釋有疾，不能救臻。臻死，鮮卑、山酋二部無懼，即乘封釋在病，統(tǒng)夷落攻陷金山、義州、海州諸郡縣，稱與李臻報仇，殺掠甚慘。龐本恐其攻己，與守將袁謙先出兵征剿二部，兩戰(zhàn)失利，素木等愈肆猖獗，民不勝苦。袁謙密奔封釋計議，時釋稍可，未能臨陣，謙懼寇暴，勸封釋斬龐本之首，并賜犒夷禮物，令二部罷侵。夷酋受賞少住，不一月，復(fù)行殺掠，百姓不得安業(yè)，多走入慕容境內(nèi)，告訴素喜連等殘慘之過，慕容廆惟撫而安之。長子慕容皝曰：“古者諸侯，求霸莫如勤王，圖王莫如救民。自來有為之君，靡不仗此以成事業(yè)者也。今連津跋扈，屢屢抗拒王師，蒼生屠膾，豈吾征鎮(zhèn)之所忍視耶？此夷外托報龐本擅殺李臻之仇，內(nèi)實(shí)懷乘釁擄掠之志。封總督已誅龐本而使退，一而復(fù)亂，毒害無已。遼東傾陷垂將二周，茲因中原兵亂，無暇剿逆，大人當(dāng)以勤王挾義，正其時也，豈得坐視不救，以致孽徒猖獗！設(shè)使縱彼竊據(jù)，則是遼中又添一敵矣。依兒之見，正宜申明九伐之威，救解萬民之困。擒滅連津，一可以兼并二部，又可以振我六軍。且忠義彰于國朝，利益歸于我己，正吾鴻漸之機(jī)，豈容挫過！且大丈夫當(dāng)志與高光齊等，豈效守丘狐兔哉！”廆曰：“兒言甚有宏謨，但吾僻居北陲，兵無廣盛，糧不豐饒，而欲逞志以成縱橫之業(yè)，豈不難乎？”皝曰：“昔者陳勝不偕尺土，尚能首破百二之強(qiáng)秦。我今已有遼東之地，遼西尚畏于我，何況二豎！封公多病，袁謙寡才，不久悉歸于我，亟宜振旅以開鴻，希晉朝封職，則自然再無人來監(jiān)守，豈不任吾行事乎！”廆乃然之。次日，大集謀士與諸將共議其事。裴嶷曰：“今山夷為害，士民失望，田業(yè)成蕪，大人正宜義救拯，收服狂寇，以建大功，收買眾心，何為不可？”廆曰：“奮剿二豎，尚是易事，但恐一旦出兵往北征進(jìn)，根本空虛，段氏乘機(jī)襲吾，那時進(jìn)有連津在前，退有段兵在后，兩頭受敵，不亦危乎？”少子慕容翰曰：“吾聞段氏前與王幽州絕交，通好石勒，今又與石勒構(gòu)怨，助援劉琨。彼懼二處懷恨吞并，焉敢少離，而罔襲我乎？”慕容仁亦曰：“素連、木丸二部，鹵莽強(qiáng)獷之徒，粗而無謀，易于收剿。收其二部之兵，西討段氏，不出數(shù)月，可以吞并全遼。得遼之后，則幽燕云中皆可圖矣，何不可行？”廆聽三子之言，大笑曰：“孺子乃能有此智，量吾家豈不當(dāng)興乎？”于是點(diǎn)集軍兵，以慕容翰為前部，慕容仁為接應(yīng)先發(fā)，以皇甫岌監(jiān)軍，自率長子皝與皇甫真為后繼，留裴開、游邃守郡，統(tǒng)兵二萬，進(jìn)討素喜連、木丸津二寇。此去未知勝負(fù)如何，后人有詩嘆晉朝中否致胡虜?shù)冒裕疲?
慕容異族志雄豪，克致賢才伯北遼。嗣兒皝翰能籌略，多是天公禍晉朝。
第八十六回 慕容廆兼并遼東
《遼志》敘說鮮卑山夷東部素喜連、西部木丸津，見封釋病，逞驍為亂，攻陷諸州，聲言要與李臻報恨。封釋無奈，斬龐本送首，令其罷兵。賊以為封釋為撫遼總帥，懼而求和，遂愈肆無忌，大擾地方。將所掠財帛，盡皆載貯陰山，男女老者屠棄之，幼者充為奴仆，壯者編為軍伍。素喜連自東攻掠，木丸津自西攻掠。慕容翰領(lǐng)兵出界，密使人打探二寇住扎何處。驀見有負(fù)包之人于路行走，見兵逃匿。翰使捉拿問之，其人哭告，道是義州百姓，因被草寇木丸津在郡殺擄，欲逃至慕容爺?shù)刂斜茈y的。翰曰：“我特起兵去剿他的，你今休走，可作鄉(xiāng)導(dǎo)，同我前去。平賊之后，將所掠財物多多賞你。”其人允諾，翰乃停馬，等皇甫岌至，議曰：“我今已知賊人扎寨的實(shí)，未可即進(jìn)，且先約吾兄等，將兵把住義州總路，我們明日乘夜無月，賊難出掠，引兵疾進(jìn)，務(wù)要二更趕到，賊必不防。比至半夜月出，我已打寨。賊以吾等自天而降，定然驚走。我兵隨后追殺，行至前面，兄等大兵截住，全部皆為我擄矣。”皇甫岌曰：“公子妙計，不在孫吳之下，可速行之。正乃出其不意，攻其無備，勝可必矣！”翰乃使飛騎催約兄兵速進(jìn)，把住義州城下北走總路。翰停一日，乃與慕容仁獨(dú)領(lǐng)騎兵三千，兼程裹糧而進(jìn)，二更果到。令兵皆插白鷴翎一條為號，放炮吶喊，一齊殺入。津等遠(yuǎn)探百馀里，并無動靜，不知翰兵一晝夜馳二百馀里，二鼓即到，眾皆鼾睡驚起，人不及甲，馬不及鞍，又不知是何處兵至。木丸津醉酒帶甲睡起，揮刀便砍，殺死無數(shù)，皆是自家夷卒。原來翰兵俱有號色，以此不被傷損。津兵自相混斗，殺得尸如壘石，血似流泉，半夜以后，月色升時，津兵已喪過半。仁、翰乘明又奮勇橫殺，勢不可當(dāng)。丸津乃沖條血路，望東北而走。行不三十里，正值日出之時，遙見旌旗閃閃，丸津只道是素喜連救兵，放馬前進(jìn)，將近軍相隔里許，忽聽得炮起沖天，擺開一帶連環(huán)陣勢，為首一將，立馬彎弓在中，生得紫面濃眉，方頤大耳，短胡似漆，巨眼如鈴，頭戴鍍金兜鍪，身掛簡銀鎧甲，旗上大書“遼東鎮(zhèn)夷校尉慕容大將軍”。右手一將，雄軀壯貌，廣額黃髯，蠶眉鳳目，騎高馬，手執(zhí)大斧，乃中州人氏皇甫嵩侄孫皇甫真也。左手一將，紅顏粉臉，方面修髯，有天日之姿，類中華之貌，乃慕容校尉長子慕容皝也，手持八輪金簡，氣岸堂堂，望之可畏。
丸津自二更戰(zhàn)過半夜，走至五更，銳氣盡喪，乃扎住陣腳，思欲定息沖走，只見后面塵飛旗舞，仁、翰二人分兩路追至。木丸泥謂兄津曰：“昨晚偷營小賊又趕到矣。前面又有阻兵，悉皆驍勇難敵，不若刺斜沖去，殺條血路，奔往海州，再收卑山丁壯，會合素連部，一同前來報仇。”丸津然之，下令落曰：“遼將強(qiáng)猛，各宜舍死隨吾殺出，若一被其圍困，他們決不饒你，盡皆遭殺。”于是丸津居前，丸泥斷后，一齊望慕容皝陣中沖去。皇甫真手持大斧，拍馬向前阻住，津兵雖少，無不死戰(zhàn)，一可當(dāng)十。慕容軍士被傷無算。皝見之，掄簡向前高叫曰：“汝眾部曲何乃不知事體！到此地位，人馬俱疲，與我生力大兵為敵，悉皆是死。吾憐你等被其所哄，故不出戰(zhàn)殺你，若肯降順重用，愿隨吾者仍享俸糧，若不聽言，吾從前阻，后面兵馬又至，雖銅身鐵骨，當(dāng)不得我親身臨陣，早宜尋路。”眾各面面相覷。俄而慕容翰逼近，皇甫真生擒木丸，滋眾夷落驚懼，盡皆拜跪請降。丸、津兄弟止喝不住，叫呼不動，知勢不妥，只得與親族親戚數(shù)十人冒死沖出，望北而走。慕容翰大呼曰：“斬草不除根，萌芽依舊生！亟宜奮追，不可容其脫去。”遂乃先進(jìn)，拍馬直取丸津，丸津馬好走迅，翰盡力趕去。慕容仁追木丸泥二十里不能及，常隔百有馀步。仁怒，取弓望后滿發(fā)一矢，丸泥應(yīng)弦落馬，仁向前取首級而回。慕容皝亦斬酋黨古祿，皇甫真又擒其戚得胡，收兵來見慕容廆，獨(dú)有慕容翰不至。時天昏暗，廆使皝、仁、岌、真四路尋訪接應(yīng)，皆不獲聲息而回。廆甚憂慮，坐而不寐。原來翰見丸津拚命逃走，馬駿又善騁，翰愛之，乃盡力窮追不舍。翰馳不上，隔二百步，怒扯弓箭連發(fā)三矢，一箭射中馬腿，馬痛驚跳，丸津不防，被掀落地。津急跳起，馬已跑去三四丈。有一健卒鐵腳兒慌捉馬來，慕容翰已到面前，大喝逼上，丸津無奈，亦揮刀步戰(zhàn)，望馬足砍去。翰以戟擊中其胸，丸津仰看，又被一戟刺中咽喉而倒。鐵腳兒跪下乞命，翰令帶馬前行，親找丸津首級，一同望義州而轉(zhuǎn)。
到時已近五更，廆與皝二人尚在帳中明火而坐，見翰至，驚喜問曰：“汝一夜何往，吾恐汝年幼躁暴有失，令兄等四路尋覓無影，何莽撞之甚也？”翰曰：“不探虎穴，焉得虎子？丸津之馬，類如絕影，吾心甚念，故窮追之。若不以暗箭射其腿，已被逸去矣。兒今兩日夜共馳五百馀里，才斬劇寇，亦可除遼中之一患也。”皝曰：“此馬之勞，亦甚可羨。吾弟之勇，亦甚可羨矣！何慮遼寇不平哉！”慕容廆亦私謂皝、翰曰：“你兄弟二人，他日必能成大器、成大業(yè)者。不然，天何賦此文武之才、縱橫之略，而卓犖磊落之若是也。慕容宗廟有昌，吾無憂矣。”翰曰：“榮辱從天，非力可能，但盡吾父子力量，以救百姓，且剪此寇，再作計議。今木丸津授首，素連部已落膽，宜趁此破竹之勢，亟進(jìn)征剿，盡滅二部，則可振威遼北矣。”廆曰：“兒言是也，安得取其一而緩其二哉？是養(yǎng)寇遺患也。喜連酷似丸津，害民尤甚，正宜乘勝剿之。”遂下令分兩路，東向以征素喜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