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客卿,你道是虛話么?我昨夜修成本章在此。(出本介)(末讀介)“秣陵縣生員臣徐適一本。”呀!怎么今日還叫生員?(生)既然不受狀元,那生員是我的本等。(末再讀介)“為蒙恩優擢,懇祈收回成命,特賜還鄉事。”阿呀!兄果然有這個意思。想為老嫂失散,因起歸心么?咳!天地間只有狀元難得,那里有功名成就,沒得妻子的?如今貴戚公侯,那個不羨慕次樂才名,狀元名第,不如就此間尋一門親事,卻不是好!(生)所言差矣!
【北折桂令】
你道我萬言書國士無雙,怕沒有門當戶對,相府東床。則我措大的心腸,做不得憐新棄舊,薄幸行藏。像今日做官呵,買文章黃金白鏹,娶紅妝兩婦三房。(末)他們好不富貴哩。(生)我都曉得。天大樣門墻,錦片似田莊。讓你家蔡伯喈當朝受享,還了俺徐德言舊日糟糠。
(末)次樂兄,你不肯再娶也罷了。只是你被那中官誣陷,若不是圣恩寬釋,你的身子也顧不得,怎能彀跟尋家眷?如今賜你做狀元,有甚難為了你?倒這樣推掉起來。可不負皇上的知遇么?
【南江兒水】
你落日悲窮巷,春風到選場。憑著你之乎者也誰承望,(只好去入府穿州衙門撞。)倒虧那日呵,椎天搶地登聞狀,博得個及第登科臚唱。(便算是極澹薄的官么,風月齏鹽,好熬出翰林清況。)
(凈上)出入都堂金印懸,衣冠長惹御爐煙。(小生)紅綾會宴推遺老,白發看花羨少年。(凈)下官門下平章事盧多遜。(小生)下官資政殿學士竇儀。盧年翁今日是押班官。(凈)竇年翁你是陪宴官。我兩人吃同年酒,準準五十年了,今日還同著新狀元赴宴。呀!狀元與那個在朝門爭論?(小生)原來是蔡掌科。(末揖介)兩位老先生拜揖。(對生介)這是平章盧老先生,學士竇老先生。(生揖介)晚生有失拜謁。(凈、小生)狀元恭喜,恭喜。蔡掌科,你與狀元有何話講?(末)兩位老先生在上,這就是敝同窗,從小極相知的。中了狀元,卻不肯受,要思想回去,因此苦苦勸他。(凈)狀元公,老夫同竇年兄是天成四年的進士,整過了五十年頭,還在這里做官。你新中狀元,就要回去,怕沒有這樣事。(末)次樂兄,你看兩位老先生怎么樣講來?(生)客卿兄,
【北雁兒落帶得勝令】
(你只見做官的著意忙),(將我辭官的橫身擋。)(凈)狀元,還是受了官好。(生)非是我后生家不忖量,(對著個老宰輔虛謙讓。)(凈)卻是為何?(生)呀!我只為云雨散高唐,因此上歸思滿瀟湘。(小生)嗄!原來狀元失散了夫人。(雜)天明了,御駕將到,狀元爺快些排班。(生低聲介)似你趙官家催得慌,誰替我李皇前圓個謊?(小生)狀元真個豪氣三千丈。(生)疏狂,幾曾間豪氣三千丈。(凈)中了狀元,怕沒有金釵十二行么?(生)凄涼,說甚么金釵十二行。
〔(末)萬一圣駕出來,狀元還不肯做官,此時觸惱天顏,怎生樣處?全仗兩位老先生御前保奏。(內)皇上有旨:今日太后千秋節,駕到永安宮賀壽。狀元徐適著于午門前賜宮袍牙笏,平章盧多遜、學士竇儀同往曲江賜宴,明日便殿召對謝恩。(眾叩頭介)萬歲萬歲萬萬歲!(凈)好了,還虧今日圣上不御殿。狀元,你看那一簇人捧著宮袍來也。(雜扮宮娥太監捧袍笏上)這就是新狀元?好不造化哩!〕
【南僥僥令犯】
可曾賜浴溫泉第一湯。紫羅宮樣,受用煞稱體衣裳。把花枝簪上。(狀元穿了宮袍,早去赴宴。那些公侯駙馬,都在曲江邊擺設酒筵,看新狀元游街哩。(雜)光祿寺炮龍烹鳳,教坊司疊鼓吹簫,都在那里伺候哩!狀元好不受用。你吃的呵,)天廚寶膳梨花釀,坐的呵,天家寶蓋蓮花帳。老公公,為何今年的恩榮禮數,比往年更十分豐盛?(監)這是圣上面考,特旨中的,比三年例試的不同。(雜)原來為天恩特榜移天仗。(雜將宮袍送上。生不穿介)
【北收江南】
呀,待要俺插宮花,飲御漿,早宰下了大官羊。似俺這讀書人也會風光。只為那喜孜孜洞房,懶得個悶懨懨曲江,(舉手介)有勞列位了!俺怎肯玉鞭梢走馬到長楊。
(雜)那里有瓊林宴不肯吃的?普天下也尋不出這個呆秀才。我們回復皇爺去。(末)他辭官的本,就煩附奏罷。(作送本介)(雜)不知天子貴,落得狀元喬。(下)(凈)只怕觸了圣怒。(小生)正是。(末)這樣勸他,只是不肯,教我也沒奈何了。(內)奉圣旨:徐適不準辭官。其妻子散失,系張見生事害人,好生可惡。著將袍笏親替狀元穿帶,限三日內跟尋還他,違限治罪。燒槽琵琶著即賜與狀元。欽此!(凈、小生)圣上這樣重賢,狀元非常知遇。難得,難得!(丑上)怎么好?怎么好?一些體面也沒了。
【南園林好】
恨君王全無主張,外官們從來一黨。我也管多年東廠,倒教咱伏侍狀元郎,咱伏侍狀元郎。
(對眾揖介)眾位老先生請了!徐狀元,是我當初肉眼不識,一時得罪了。只求狀元穿了這宮袍,好回覆皇爺。(生)我不穿便怎的?(丑對眾介)眾老先生勸一勸兒。(生不應介)(丑跪介)狀元爺,你好歹穿了袍服,那圣旨不是當耍的。老張跪在這里了。(生笑介)
【北沽美酒帶太平令】
你高力士捧朝靴伏御道傍,我李供奉脫宮袍掛朝門上。忙頓首謝君王。綠暗紅稀出帝鄉,托賴著君恩浩蕩。泥金帖從容尋訪,盤龍鏡重會鸞皇,白玉杯再斟佳釀,紫檀槽玉人無恙。你呵,莫慌,不妨。謝恩本上。呀!將你個老中官做一句兒講。
(末)圣旨原限三日。難道三日內尋著老嫂,還不肯做官么?(生)我原想今夜就出都城,既是君恩深重,且從容兩日罷!
【北尾】
謝當今圣上寬洪量,把一個不伏氣的書生款款降。客卿兄,你道我為妻兒忒覺得口頭強,便是你為朋友的真情,也在我這心上想。(下)
仙籍高標第一名,酷憐風月為多情。
今宵剩把銀缸照,淚盡羅巾夢不成。
第三十二出影歸(丑上)
〔連鉤車子撅頭船,烏榜村邊月正圓。下半夜起風蘆花里宿,阿呀呀!長江白浪勝如山。自家揚子江邊漁翁。昨夜泊在皂角村口,近日村里興個神道,靈應得緊,被他顛風作浪了半夜,將近天明才住。我且撐船攏岸,買壺酒吃,慢慢搖過江去。(旦上)有只船近岸來了。船家渡我一渡!(丑)阿呀!是一位小娘子。還有跟隨的么?(旦)沒有。(丑)下船來。小娘子,你住在那里?(旦)〕
【一江風】
我家在石城西,朱雀橋邊第,有碧柳千條細。(丑)好順風!(旦)蕩蘭橈五尺春潮,幾葉風帆易。(丑)差不多到了。(旦)私心還自疑,私心還自疑。歸家待告誰,只好在裊煙面前說一兩句罷了。見爹行說不出風流婿。
〔(丑)前面是通濟門了。要到水西門進去,轉過秦淮河,才是你家里哩。(旦)我不認得,憑著你行罷了。到家情更怯,不敢問來人。(下)(外、老旦上)〕
【南呂引子】【臨江梅】
(外)悶倚闌桿聞鵲喜,柴門若個人歸?(老旦)孩兒一病苦支持。敢遇良醫?天也憐伊。
〔(外)咳!媽媽。我聞得“鵲聲噪,行人到”,像我這冷落門庭,有那個來?(老旦)或者孩兒病體有些搭救,也未可知。(外)咳!這是你癡心指望,我看這病沒有好的日子了。我且到鄰舍家散一散悶。你把門兒閉著,我就回來的。(外出介)(老旦作關門,下)(旦同丑上)(丑)不爭三五步,咫尺是他家。這是朱雀桁了。小娘子,你的家里在那一邊?(旦指介)這橋下兩扇門,就是我家了。(丑泊船,旦上岸介)你泊船在此,我進去打發你船錢。(丑)小娘子快些。搖了半日,倦了,且打個盹兒。(旦)〕
【一江風】
畫簾垂,流水閑門閉。(內作犬吠介)聽小犬金鈴吠。(這是我自家門首。怎聽了犬吠,有些驚怕起來。)步凌波窣地無聲,不住心驚悸。(門內一株桃樹,是我舊時種的,如今花開在那里。)花枝一片飛,花枝一片飛,春風特地吹。(我待敲門,又怕爹娘知覺。呀!門不曾開,我身子怎么就進來了?)俏身材倏上了閑階砌。
〔(老旦上)相公出去,不見回來,我且向階頭走走。(作撞見介)(老旦)〕
【前腔】
那人誰,瞥見相回避,看冉冉花間去。〔呀!這是女兒的面貌,難道我眼花不成?咳!他的魂靈也走出來了。(哭介)我那兒嗄!(外急上)我在隔壁人家講話,聽得媽媽在家里哭。急回家泠落雙扉,是那個扁舟系?(丑作醒介)老伯伯,我載你家一位小娘子進去了,快快算還船錢。我在對河買酒吃,就來拿的。(下)(外)那里有甚么女親眷來?媽媽開門!(老旦開介)(外)媽媽,你為甚么在這里哭?門外有只船,說帶我家一個女眷來。我問你,是那一個?(老旦)阿呀!我偶然抬起頭來,見個女人劈面走進,竟是女兒面龐,才轉眼就不見了。為此在這里煩惱。(外)莫不是船上果然有人起來,你眼花錯認么?(老旦)一發好笑,自從你去后,那兩扇門直待你回來才開,難道這個人飛進來的不成?(外)你是怎樣看見的?(老旦)嬌羞斂翠眉,嬌羞斂翠眉,竟是女兒好時節的光景,春風滿面歸,(外)莫不是女兒真個病好了,走出來么?(老旦)我才在房中看見他睡的。〕出房櫳還照顧了孩兒睡。
〔(外)你看見他睡在那里?咳!多應有些差池了。(老旦)待我扶他起來看。(扶旦上,睡介)(老旦)我且叫他一聲,展兒!娘在此。(旦作張目呆視介)母親,可曾打發船錢去么?(又睡介)(老旦)兒,怎么樣說?(對外介)他病后從不開口,今日講起話來。(外)他說打發船家,一發奇怪了。(老旦)門前果有船么?(外)你看這個不是船?(老旦)這等看起來,或者倒是好光景也不可知,待我再喚他一聲。展兒!(旦作醒介)呀!爹爹、母親在此。(作整衣將行介)(外)你在病中,好好將息,不要走動。(旦)兒有甚病來?(老旦)你自己倒不曉得么?你的病也不是小可的。〕
【刮鼓令】
兒年正及笄,不明白耽困悴,著枕褥不知天地。(外)你不信,只看你的身子。(旦作看驚介)呀!怎么身子忽然瘦了?(老旦)瘦厓厓腰一圍。(外)我兩人呵,鎮日里淚沾衣,虧了你母親,看承女兒,同眠共起。(老旦)兒呵!今朝相見尚驚疑,怎生說與俺娘知。
【前腔】
(旦)吾心里苦饑。(外)好了!半年來不吃食,如今餓起來了。(老旦)有粥在這里,吃一口兒。(旦作吃介)(老旦)兒,好吃么?(旦)好吃的。好茶湯能識味。怎生不見裊煙?驀想起梅香伶俐,他守妝臺看玉杯。(老旦)阿呀!他久不在這里了。兒還記得玉杯么?(旦)怎么不記得?是法帖換來的。無端為他,千山萬水。(老旦)這是甚么緣故?(旦)夢中去路總依稀,教咱怎把話兒提。
〔(外)媽媽不要問了,扶他睡去,他身子才好哩。(老旦扶旦下)(丑叫介)老伯伯,快些還我船錢!小娘子便沒要緊,你老人家也是這樣。我們做小生意的,擔誤這半日了。(外取錢付丑介)船錢便與了你。我且問你,這女客在那里渡他來的?(丑)昨夜在皂角村口守風,今早見他獨自一個喚渡。上了船,從沒有這樣快,頃刻就到了這里。(外)果然?(丑)好笑!你自家親眷,何不當面問他?難道說謊不成?我也沒工夫與你兜搭,我去了。(下)(外)呀!真正古怪。不信女兒身子現在房中,魂靈卻出去走跳,這也使人難解。且待病好,快些尋一門親事與他罷了。〕
莫愁魂散石城荒,天上人間兩渺茫。
夜半醒來紅蠟短,四肢安穩一張床。
第三十三出閹誑(貼上)
〔豹尾迎來詔未收,玉顏空鎖大長秋。入愁有貌翻成妒,居近無須易免憂。裊煙替主入宮,喜得采女數足,發出不選,便待收拾歸家。怎奈太監那廝,苦苦收為義女,只得權住幾時。呀!隱隱喝道響,想是回來了。我且躲在屏后,聽他說些甚么?(丑上)羞臉揣懷里,威風裝口頭。(叫從人介)孩子們,你說我老爺今日氣也不氣,吃虧也不吃虧?(雜)是公公氣了,吃虧了。(丑)這也罷了,萬歲爺還著我身上要人哩。天下有這樣沒頭的公事,連他也不曉得妻子姓張姓李,教我怎生出招紙?那里尋得來?(雜)據小人見識,這樣倒好,葫蘆提尋一個搪塞他。前日選來的黃家小娘子,一口金陵說話,盡充得過。左右公公要他也是沒用的。(丑)狗才!怎見我就沒用?(作沉吟介)也罷,就用了他。(貼聽介)咳!他不知又把我送到那個去處?(雜)小娘子,有請。(貼)薄命憐飄絮,閑愁訴落花。(見介)公公喚我則甚?(丑)喚你出來,只為新科狀元要尋娘子,待把你送與他去。(貼)阿呀!公公差了。我是選剩的宮女,只該送我還鄉,這句話從那里說起?〕
【章臺柳】
聽說是何因,從容細剖陳。俺父母生來掌上珍,難將輕贈人。那狀元呵,便洞口漁郎要問津,不少的綠珠村。(他妻子自家認得的,我去也假充不得。)你還自忖,枉拋我畫樓紅粉。
〔(丑)這是好去處,管取不誤了你。〕
【醉娘子】
孤單此身,終朝納悶。他狀元郎還未婚,若嫁了他呵,花冠稱縣君,后日往來相親近。便是你要回去也甚便。消停,須共往江南郡。
〔(貼)同往江南?他是那里人?(丑)就是你秣陵縣人。(貼)姓甚么?(丑)叫做徐適。(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