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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 謫星說詩
  • 錢振锽
  • 2837字
  • 2015-12-26 19:39:16

四一、詩要好,第一勿輕作。應酬過多,如鼓樂工手,婚喪喜慶皆可用。即事即景過多,亦如家用帳簿,米鹽腐酒有必登。有何趣味?

四二、袁子才言:詩有雪竹冰絲,迥非凡響者。于太直、飛卿之外,獨取薩天錫、黃莘田。天錫固是俊爽,莘田則惟《西湖詠》差可耳。昔人謂阮亭為“清秀李于鱗”,余謂莘田是“旖旎王阮亭。”

四三、之浙舟中,聞人述紹興石進士某,作宰江都,榜聯于堂云:“萬事未甘隨俗轉,一官辛苦讀書來。”上官不讀書,聞而惡之,竟罷其官。聯語極佳,惟作對微嫌太巧耳。

四四、識難。以韓孟之才而不能罷其聯句之興,以東坡之達而不能藏其和韻之丑,以放翁能為“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之語,而作詩往往拈古人詩兩句為韻,一作十首。皆無識之故也。詩必盈十首,則其可以不作者多矣。

四五、香山六十致仕,作《達哉行》。哀中郎笑其如白頭老婦,自夸守節。歐陽永叔六十五歲致仕,而韓魏公撰墓志銘云:“天下亡大夫聞公勇退,無不驚嘆,近古所未有也。”是尤夸白頭守節之甚者也。雖然,天下做官人其肯致仕于未死之前者,幾人?宜魏公之嘖嘖嘆異也。

四六、放翁七古,英姿颯爽,抖擻而來,其句法老健,皆經削鏈。格在東川、嘉州之間,于杜韓亦有似處,而修潔勝之。中唐以后無與比者。其詩云:“放翁老死何足言,《廣陵散》絕還堪惜。”誠自知之明也。放翁之后能作七古無過遺山,然視放翁稍鈍矣。世人以瑣碎狀物之詩目為“放翁體”,乃專指其律絕言之耳,非放翁之全也。

四七、放翁飚舉電發,運筆急疾,然宜于七占而不宜于五古。以五古之氣宜緩宜寬,不比七古句長體博,無所往而不宜也。然五古有寬裕之氣者,雖唐人亦少。

四八、友人姜虛舟(汝濟)《吊買太傅祠》云:“獨以少年憂大局,肯容痛哭是明時。”激昂可誦也。

四九、王李多以惡語詈謝茂秦,令人發怒。以雙目嘲眇人已不長者;以軒冕仇布衣,亦不似曾飲墨水者也。盧冉被陷,茂秦為之稱冤于京師,得白乃已。王李諸人以茂秦小不稱意,便深仇之,弇州至詈其速死。論其品概,王李與茂秦交且辱茂秦矣。宜青藤之不入其社也。

五〇、于鱗贈元美詩有“微吾竟長夜”語,與元美論詩自比孔子,而比元差于左邱明。弇州兄弟標榜極盛,獨茂秦才一自許,弇州便云:何不以溺自照?茂秦再游京師,與諸子者飲。歌其夔州諸詠,甫發歌,吳明卿輒鼾寢,鼾聲與歌相低昂,歌竟鼾亦止。甚哉!布衣之不可為。而茂秦之多與軒冕游,為不自重也。使我不得不憶蘇卿之語日“人生世上,勢位富厚,蓋可以忽乎哉!”

五一、弇州云:《三百篇》“句法有太拙者,“載犭僉歇驕”;有太直者,“昔也每食四簋,今也每食不飽”;有太促者,“抑罄控忌”、“既亟且只”;有太累者,“不稼不嗇,胡取禾三百厘兮”;有太庸者,“乃如之人也,懷昏姻也,大無信也,不知命也”;其用意有太鄙者,如前“每食四簋”是也;有太迫者,“宛其死矣,他人入室”;有太粗者,“人而無儀,不死何為”之類也。”謫星為之鼓掌曰:今而后,我知弇州之不能詩也。彼終身以摹仿擬似為絕技,無足論矣。而又舉詩中樸質老實之語而一一疵之,直自貢其無知也。余謂弇州文字,如臥牛嚙草,口無對齒,不能爽也;貴官踱步,方遲有法,不能扌也;肥人中風,肌肉不仁,雖復搔爬,不能快也;正坐其不能于《三百篇》樸質老實語加之意也。及夫見升庵以少陵不如《三百篇》之含蓄也,則復舉“宛其死矣”、“人而無禮”二語為少陵解。然則昔何疵于《三百》,后何私于少陵也。

五二、弇州以閬仙“獨行潭底影,數息樹邊身”為不佳,而獨取其“秋風吹渭水,明月滿長安”,置之盛唐,不復可別。如此為盛盧,則學語小兒皆能為之。盛唐不過如此,則李杜高岑一文不直也。又言“誓掃匈奴”一首,前二句筋骨畢露,令人厭憎,不及盛唐。余謂此二句若用“明月秋風”等套語,則弇州必不嫌其露筋骨,必謂其盛唐矣。

五三、弇州言五言律差易得雄渾,加以二字,便覺費力。余謂生來五字是五字,生來七字是七字,用一“加”字,便見牽強。弇州七律,顧皆五律而加以二字者耶?

五四、“白摧朽骨”二句,人以為杜老奇句。夫詠畫松之奇,只合道其生動,不聞以死朽為奇也。此詩系杜集最佳詩,結句尤老勁。此二句實屬贅筆可惜。“已用拂拭光凌亂”句,亦可省去。

五五“一代不數人,百年能幾見?”陳無己越境見東坡罷官詩也。令人興感無已!

五六、鐵樂府,儇佻淺陋,不成氣候,而改作《木蘭》、《焦仲卿婦》詩,實是太妄。用韻多用古葉音,尤為強作解事。自言古樂府不易到,惟門下張憲能之。然玉笥詩實大過其師。

五七、七古句法,杜陵老而臟,放翁老而潔,東川老而有汁,昌黎老而無汁。

五八、古者《三百篇》,《國風》、《雅》、《頌》皆歌也,漢唐樂府,直是詩耳。宋歌詞,元歌曲,近世以來歌者逾下,昆曲僅存,而歌詞之風熄矣。近代詞家好言律,問其能歌詞乎?曰:不能也。問其何以為律?則曰:本古人之陰陽上去而不失之也。其于律之所以然則不知也。余謂古來既有此種格調,便是文人抒寫性情之一端。但協于口便有律矣。何必字字法古人?譬之《三百篇》皆歌曲也,后來之詩,何必可歌,亦何可廢。今之號為詞家者,詞之不善而托于律,則何不亂湊《千字文》、《百家姓》協律之句以歌之?何以五代兩宋為!

五九、同年王鹿鳴頗嫻曲學,偶叩以律。鹿鳴曰:“君不作八股乎?亦有律也。”予蓋心知其故。世之奉古人字句為律者,未必知之也。

六〇、詞者,詩之菁華也,烏有詩余之云乎?詞要極靈活,極自然,烏有填詞之云乎?

六一、詞長調可誦者,只念《奴嬌》、《滿江紅》、《金縷曲》、《摸魚兒》、《木蘭花慢》、《沁園春》、《水調歌頭》、《一萼紅》近十調耳,其余皆佶窟支離,可已而不已者也。宋人設此一重魔障,后世笨夫循之,而文其言曰律也。律亦何解于文理之不通哉!譬之《金縷曲》第四句“仄仄平平平仄仄”,固其宜也,律家多作“仄仄平平平平仄”,便覺難讀。舍眼前天籟不辨,而徇古人已經失傳之律,可笑也。長調雖以蘇、辛、秦、柳之才,可讀者十不及二三。若夫白石《白云》之屬則曾有一首可誦者乎?嗜痂者流,世固不乏,吾何怪。

六二、袁蘭村詞“不是客中渾不覺,如此春寒”,抑何蘊藉!魏伯子“難消受,碧桃花下輕招手”,抑何冶艷!龔定“湖水湖風涼不管,看汝梳頭”,抑何擺脫!王采薇“夢入曉云飛,綠遍天涯,不認門前柳”,抑何幽渺!莊盤珠《詠蘭》“草綠不逢人,空山忽見君”,抑何俊逸!近人周昀叔“容易黃昏捱遇,明朝還有黃昏”,抑何黯淡!

六三、于房師光州吳粵生(鏡沆)處,見其鄉先輩黃竹樵未刊詩詞一冊。詩服膺隨園、船山,能為快心語,詞尤悲爽。《癸丑出山》《金縷曲》云:“也解幽棲好。奈無端、饑來驅我,紅塵又到。馮婦不嫌重搏虎,只惜年華漸老。羞對他五陵年少。縱使邯鄲重入夢,怕黃粱、好境無多了。遲暮恨,與誰曉。長途托缽沿門告。比當年簫聲吳市,爭差多少?驢背風霜篷背月,博得形容枯槁。更五夜鄉心縈繞。回首高堂云萬疊,想倚閭、惟盼兒歸早。夜不寐,心如攪。”又《蝶戀花》有云:“斜日西沈新雨歇,好風吹上纖纖月。”又云:“煙水溟蒙春似霧,垂楊陰里花飛絮。”筆情秀潤,得未曾有。

(以上載《名山三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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