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詩脫靴、三溪、盜甲、照鏡、渡海
[昆曲折子戲劇本集]
—吟詩脫靴、三溪、盜甲、照鏡、渡海
●吟詩脫靴 驚鴻記
囗〔吟詩〕囗
（丑上）金殿當頭紫閣重，仙人掌上玉芙蓉。太平天子朝元日，五色云車駕六龍。咱家內(nèi)侍高力士是也。昨日萬歲爺傳旨，今日同貴妃娘娘在興慶宮沉香亭賞牡丹。諸事齊備，只得在此伺候。道言未了，萬歲和娘娘早到。（生扮唐明皇，貼扮楊貴妃，老旦扮念奴，旦扮永新，外，末二太監(jiān)引，生上唱）：
【胡搗練】歡逢九塞煙消，閑來試向?qū)m闈鬧。（貼上接唱）：
【燒夜香】君王景福郁岧峣。大內(nèi)優(yōu)游共樂清朝。（白）臣妾叩見。愿吾王萬歲，萬歲，萬萬歲。（生）妃子少禮。（貼）萬歲。（丑）奴婢高力士見駕。愿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生）平身。（丑）萬歲。（生）寡人乃唐天子是也。今日萬幾稍暇，見此名花，不可無國色共賞，為此特同妃子賞玩。（貼）陛下乃天之子，牡丹乃花之王；賤妾寒姿陋質(zhì)，恐不堪敵。（生）太謙了。高力士撤宴過來。（丑）領(lǐng)旨。（貼定席介）（同唱）〔小嗩吶〕：
（凡字調(diào)）
【梁州新郞】清宮日永。奇葩星耀。好似方壺蓬島。夜香凝露，朝來色褪紅襖。自想舞慚飛燕。歌榭韓娥，暗里把花還笑。朱絲依寶瑟雨云繞。金屋相看貯阿姣。（合唱）傾城態(tài)，雍門調(diào)。況伶?zhèn)惐娂加绕婷睢１w樂事，會今宵。（丑）奴婢啟上萬歲，爺爺羯鼓，娘娘琵琶，馬仙期方響，李龜年觱栗，張野狐箜囗囗，賀懷智手拍：乃是千古絕技，何不試演一番。（生）高力士。（丑）有。（生）朕在此賞名花，對絕色，舊樂府厭聽，欲創(chuàng)為清平樂三章，被之鼓吹，與朕快宣翰林學士李白來見。（丑）領(lǐng)旨。圣上有旨，宣翰林學士李白朝見。（小生）領(lǐng)旨。（醉態(tài)上）昨夜阿誰扶上馬。今朝不醒下樓時。（丑）學士公請了。萬歲爺宣你呢。（小生）高力士，圣上宣我何干。（丑）啲。你怎么叫咱的名字。（小生）唔。叫了你的名字便怎么。（丑）這廝好狂妄。你不曉得我高常侍的虎威么。太子稱我為兄，諸王呼我為翁，駙馬宰相多叫咱一聲公公。你不過是個秀才官兒，大膽叫咱的名字么。可惡。（小生）高力士。（丑）到叫起來。放肆。（小生）我有事問你嚇，你便說；沒有事問你，唗。切莫要扯這寬皮。（丑）這廝元是個醉漢。且不計較，你見過萬歲爺，與你算賬。隨俺走。（走介）李白宣到（小生）臣李白見駕。愿吾王萬歲，娘娘千歲。（生）卿從何處軼宕，沉醉乃爾。（小生）昨夜風清月朗，臣向那酒肆中連飮了五百余觴，至今猶苦宿酲。死罪，死罪。（生）文人學士，一時遣興，但醉何妨。（小生）萬歲。（生）朕召卿來，別無甚事：牡丹是名花，妃子是絕色，卿是奇才；二美旣具，似不可少卿。今欲汝為清平詞三章，恐卿醉后，不能立就。（小生）臣生平但得斗酒，便揮百篇。今憑余醉，正奏嚇薄技。（生）妙嚇。高力士。（丑）有。（生）取金花箋與李卿作賦。（丑）領(lǐng)旨（生）貴妃捧硯。（貼）領(lǐng)旨。（貼捧硯介）（丑）金花箋有了。（小生）高力士磨墨拂紙嚇。（生）高力士磨墨拂紙。（丑）領(lǐng)旨。（丑磨墨，小生看丑，看筆寫介）第一首：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羣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按紗帽介）（又寫介）第二首：一枝濃艷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斷腸。借問漢宮誰得似。嚇，可，可憐飛燕倚新妝。（掇帶介）（又寫介）第三首：名花傾國兩相歡，常得君王帶笑看解釋春風無限恨，沉香亭北倚欄桿。（放筆介）取去。（丑）完了。撒屁也沒有這等快。清平詞有了。（小生）臣清平詞已完，伏乞圣覽。（生）妙嚇。眞奇才也。（貼）妾聞漢司馬相如作子虛上林賦，游神蕩魄，百有余日；學士揮毫俄傾；由此觀之，相如不足數(shù)也。（生）高力士把學士詞調(diào)付與李龜年譜入梨園。（丑）領(lǐng)旨。（下，卽上）（生）朕與妃子將何物勞學士。（貼）但憑圣裁。（生）高力士。（丑）有。（生）取玻璃盞來與卿潤筆。（丑）領(lǐng)旨。（轉(zhuǎn)卽上）玻璃盞有了。（小生）高力士，取玻璃盞來。（丑）這廝好可惡。他又叫了。（丑將盞付小生，二旦斟酒，吃三杯介）（同唱）：
【前腔換頭】羨君家逸氣清標。今日里輝煌廊廟。那漢廷司馬。怎及英豪。果是才高七步。書富五車，三峽詞源倒。千年難遇也地天交。肯使長沙笑寂寥。（合唱）傾城態(tài)，雍門調(diào)。況伶?zhèn)惐娂加绕婷睢１w樂事，會今宵。（生）卿自稱斗酒百篇，毋乃太譽。（小生）臣生平有詩云：酒渴思呑海，海嚇，詩狂欲上天。那海也要呑，何，何況那斗酒乎。（生）妙哉。高力士。（丑）有。（生）取金斗過來。（丑）領(lǐng)旨。（轉(zhuǎn)卽上）金斗有了。（小生）高力士，取金斗來。（丑）這廝好可惡。又叫了。（付小生，接介，二旦斟酒介）
【節(jié)節(jié)高】紅云捧帝郊。列瓊瑤。龍顏顧盼祥光照。秦箏巧，趙舞飄。燕歌繞。天成學士清平調(diào)。聲華一代原非小。（合唱）惟愿良宵盡年年，名花傾國常歡笑。（小生）干。臣李白受了吾王這，這等大恩，無以為報，愿吾王萬萬歲。（跌介）（大笑介）臣乃酒中之仙也。玉帝差臣下界，為陛下修文。（又大笑介）（貼）好個狂學士。（生）天色將暮，朕與妃子還宮。高力士。（丑）有。（生）可扶了學士。念奴。（老旦）有。（生）可持寶燭，送歸翰苑。（丑，老旦）領(lǐng)旨。（生，貼合）惟愿良宵盡年年，名花傾國常歡笑。（同下介）
囗〔脫靴〕囗
（丑扶小生，老旦持燭上，合唱）：
【節(jié)節(jié)高】綸音下九霄。賞才豪。詞場結(jié)得君王好。金樽倒。玉燭消。瓊筵耀。矜才竟把黃門傲。君臣魚水何緣到。惟愿良宵盡年年，名花傾國常歡笑。（倒介，小生睡著介）（丑）阿呀。阿呀。這是那里說起。比狗還重哩。（老旦）睡著了。我們要去覆旨，怎么處。（小生跌下椅介）（丑老旦扶起介）（小生）臣，臣為陛，……陛（老旦）說酒話。（丑）在那里倒鬼。（小生）高力士，高力士。（丑）又叫哩。氣死我也。（老旦）高常侍在那邊。（小生）高力士。（丑）只管叫。（小生）這個，圣上嚇，差，差，差你來送，送我，可是么。（丑）送你便怎么。（小生）我老爺走得（將手拍腳轉(zhuǎn)介）腳脹了，來與我李老爺脫靴（轉(zhuǎn)介）（丑）囗囗。李白。你起初叫咱的名字，方纔又要我磨墨拂紙，如今又要咱家與你脫靴，你做誰家的官兒，這等放肆。可惡。（小生）你不與我脫。（三拍手，三伸手袖內(nèi)，又三伸出介）（丑）不脫便怎么樣。（小生）你眞個不脫。（丑）不脫便怎么。（小生）你眞個不與我李老爺脫，我，我就……（丑）你敢打。我（小生）我就……（欲打， 跌介）（紗帽落地介）（丑）跌得好嚇。跌得好嚇（小生）快與我脫。（老旦）高公公，與他脫了罷。（丑）念奴姐，你好沒志氣。咱怎么與他脫起靴來嚇。（老旦）高公公，凡事看萬歲面上，與他脫了罷。我們好去覆旨。（丑）罷，看萬歲爺?shù)慕鹈妫c他脫了罷。（唱）：
【尾聲】看他沉沉醉酩迷歸道，忽憶前生事不遙。（丑脫介，扶起落鞋介）吊了。吊了。（小生）我乃酒中之仙也。（丑）倒是酒中之鬼。（小生）玉帝差臣下界，為陛下修，修文。我雖是謫仙人端不為偷桃。（丑，老旦，扶小生下介）
●三溪萬里圓
（小生上唱）。
【十二紅】遠悠悠，十年離況。意孜孜，雙親懸望。急騰騰萬里奔波。路迢迢六詔如天上，（白）我黃向堅自遭盜刼，赤身凍倒雪中，感得老僧救我性命，臨行又贈我巾服盤纒，辭別出門，哈哈哈，且喜步履強健，出湘鄉(xiāng)渡江而西，上寶慶府，至武岡州，過五陵溪，出紅江關(guān)，奔走二十余日，一路問來，說上了桃子巖，進了大龍壁，就是三溪了，阿呀，但是人人盡說此時三溪水發(fā)，涉水難行，有橋不堪行走，無船難渡彼岸，（哭介）嚇，如此說來，怎生過得三溪，若不過三溪，怎見得我雙親之面，嚇又無別路可行，如何是好，罷，只索勉力前往，（唱）盡著筋力疲。足趾穿。芒鞋戇。阿呀，山高水闊水闊忙前往。顧不得萬里連云，千溪流漲，（內(nèi)鳴鑼作水聲介）聽濤聲振天，想到溪邊了，（唱）好一似撼天關(guān)軍兵鼓揚。阿唷，戰(zhàn)層霄雷霆震響。（白）呀，你看千尋白浪，萬丈銀河。越壑搏空，穿巖擊囗，一層層素練飛云，一點點似明珠噴石，好怕人也，（唱） 渺渺黃河奔蕩。看怪石嵯峨。觸起銀濤雪浪。（白）果有一條獨木橋在此，你看曲曲折折，多是獨木為梁。高高低低，無非危樁作架，阿呀，敎我怎生行走，（唱）看浮梁百丈。駕虹霓遙撐水央。看斜溪屈曲隨波浪。怕伶仃舉足傍徨。（白）阿呀，我若不走此橋，怎過得三溪見我雙親之面，嗄，我想著了，記得飯店上老客長敎我走橋的法兒，不可邪觀，不可下看，須視橋如平地，放膽前行，我如今依著他法兒，竟，竟，竟走便了，阿唷，（唱）端身前往。作觀凝神，穩(wěn)步康莊。波濤雖險阻。方寸只平常。阿呀，雙親念想。怎顧得形骸得喪。（笑介）哈哈哈，阿唷，妙嚇，如此危險，竟被我走過來了，此乃神天護佑，此乃神天護佑，阿呀，且住，但不知第二溪還有多少路，事不宜遲，作速趲行前去，（唱）茫茫，前程鞅掌。拚竭蹶穿山越嶂。想溪流三渡，雙橋兩地長。（內(nèi)又鑼聲介）呀，又聽濤聲壯。震天荒。問危橋何處作慈航。（白）阿呀，你看第二溪水勢比前越大了，阿唷，一望無際，又無渡船，怎生是好，若在水中行走，踏著深處，是個死。被急流沖沒，也是個死。觸在那中流石上，也是個死，（唱）洪波渺茫。憑河暴虎性命亡。傳書龍窟稗史荒。（白）阿呀，我若如此貪生怕死，出門到此也是徒然了，（唱）心悒怏。盼親闈懸天壤。似銀河隔斷參商。似銀河隔斷參商。若惜微軀空教望洋。（白）咳，我為尋父母，不要說過此溪，就是龍宮海藏也說不得了，不免把衣服找扎起來，（笑介）哈哈哈，我又想著了，記得飯店上老客長敎我下水時，把那傘兒拄定，測著深淺，望上流斜身而走，（唱）牢拴著破損衣裳。牢拴著破損衣裳。（白）皇天嚇皇天，保佑我黃向堅早過此溪，得見雙親之面，（唱）望憑夷從空護將。滔滔遮膝脛。滾滾掩胸膛。浪拍滔天多洶涌。浪打浮萍沒主張，（跌介）（末上）喂伙計，搖上去，（丑上）阿呀，快點救，快點救，（末持棍扶小生上船介）（丑）吐水，吐水，（末）嘔水，漢子，你是那里人，（丑）是啰里人，（小生）是蘇州人，（丑）蘇州人是好人，救子俚過去，（末）要往那里去，（小生）往云南去尋親的，（末）如此說來，是個孝子了，嚇，漢子，我這里十年沒有渡船，近日官府催造一只獨木船，今日纔下水，不想剛剛撈救著你，豈不是個天數(shù)么，（小生）請問大哥，第三溪可有渡船么，（末）沒有，（小生）嚇，阿呀，皇天嚇，（末）孝子不要哭，我們送你過三溪便了，（小生）多謝大哥，（合唱）：
【尾聲】三溪穩(wěn)渡無波浪，（小生接唱）一葦如從天降，（末）孝子，（同唱）這是你孝意誠心格上蒼，（小生）多謝大哥，（末）好說，（小生）感恩非淺，（笑介）哈哈哈，（作跌介）（丑）看仔細，看仔細，（丑搖船下）
●盜甲 偷甲記 （小工調(diào)）
（丑上）我做偷兒本事高，雞鳴狗盜其實妙。飛檐走脊囗如神，挖壁扒墻眞個巧。入室穿房鬼不知，傾箱倒籠何曾曉。官銜本是賊中郞，綽號叫做鼓上蚤。我時遷奉宋大哥將令，著我到徐寧家去偷取雁翎寶甲。我日里行來，已是黃昏時分了。阿呀，妙嚇。你看星迷霧鎖，月暗云升，眞個是天隨人愿。不免前去走遭則個。（拍腿介）（唱）：
【園林好】悄低聲行行自驚。（內(nèi)打一更介）看黑沉須提心注睛。捱過了閭閻坊井。迤邐行來，已是他家門首了。待我放大了膽推他一下。（作推門介）咦。這門是響的。（唱）早震得響如鈴。（又推介）早震得響如鈴。（內(nèi)打二更介）（唱）：
【尹令】聽樵樓二更交應(yīng)，想他們夢魂方定。且住，只管在此講話，怎么弄個法兒進去便好。（想介）有了。我日里行走的時節(jié)，那邊有一棵大樹，待我扒上去，跳過墻兒有何不可。（踏上交椅介）你看呵。（唱）這墻垣十分雄勁。（踏交椅背上，跳下，胸前拔煤筒，吹火照介）（將紙策火吹熄，筒插腰里介）咦。又是一重門。只見呵。（唱）門戶重重，我已到天臺第一層。（內(nèi)打三更介）呀。（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