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下乾上。乾：元、亨、利、貞。

[疏]正義曰：“乾”者，此卦之名。謂之卦者，《易緯》云：“卦者掛也，言縣掛物象，以示於人，故謂之卦。”但二畫之體，雖象陰陽之氣，未成萬物之象，未得成卦，必三畫以象三才，寫天、地、雷、風(fēng)、水、火、山、澤之象，乃謂之卦也。故系辭云“八卦成列，象在其中矣”是也。但初有三畫，雖有萬物之象，於萬物變通之理，猶有未盡，故更重之而有六畫，備萬物之形象，窮天下之能事，故六畫成卦也。此乾卦本以象天，天乃積諸陽氣而成天，故此卦六爻皆陽畫成卦也。此既象天，何不謂之天，而謂之“乾”者？天者定體之名，“乾”者體用之稱。故《說卦》云：“乾，健也”。言天之體，以健為用。圣人作《易》本以教人，欲使人法天之用，不法天之體，故名“乾”，不名天也。天以健為用者，運(yùn)行不息，應(yīng)化無窮，此天之自然之理，故圣人當(dāng)法此自然之象而施人事，亦當(dāng)應(yīng)物成務(wù)，云為不已，“終日乾乾”，無時(shí)懈倦，所以因天象以教人事。於物象言之，則純陽也，天也。於人事言之，則君也。父也。以其居尊，故在諸卦之首，為《易》理之初。但圣人名卦，體例不同，或則以物象而為卦名者，若否、泰、剝、頤、鼎之屬是也，或以象之所用而為卦名者，即乾、坤之屬是也。如此之類多矣。雖取物象，乃以人事而為卦名者，即家人、歸妹、謙、履之屬是也。所以如此不同者，但物有萬象，人有萬事，若執(zhí)一事，不可包萬物之象；若限局一象，不可總?cè)f有之事，故名有隱顯，辭有踳駁，不可一例求之，不可一類取之。故《系辭》云：“上下無常，剛?cè)嵯嘁祝豢蔀榈湟！表n康伯注云“不可立定準(zhǔn)”是也。“元、亨、利、貞”者，是乾之四德也。子夏傳云：“元，始也。亨，通也。利，和也。貞，正也。”言此卦之德，有純陽之性，自然能以陽氣始生萬物而得元始亨通，能使物性和諧，各有其利，又能使物堅(jiān)固貞正得終。此卦自然令物有此四種使得其所，故謂之四德：言圣人亦當(dāng)法此卦而行善道，以長萬物，物得生存而為“元”也。又當(dāng)以嘉美之事，會合萬物，令使開通而為“亨”也。又當(dāng)以義協(xié)和萬物，使物各得其理而為“利”也。又當(dāng)以貞固幹事，使物各得其正而為“貞”也。是以圣人法乾而行此四德，故曰“元、亨、利、貞”。其委曲條例，備在《文言》。

初九：潛龍勿用。《文言》備矣。

[疏]正義曰：居第一之位，故稱“初”；以其陽爻，故稱“九”。潛者，隱伏之名；龍者，變化之物。言天之自然之氣起於建子之月，陰氣始盛，陽氣潛在地下，故言“初九潛龍”也。此自然之象，圣人作法，言於此潛龍之時(shí)，小人道盛，圣人雖有龍德，於此時(shí)唯宜潛藏，勿可施用，故言“勿用”。張氏云：“以道未可行，故稱‘勿用’以誡之。”於此小人道盛之時(shí)，若其施用，則為小人所害。寡不敵眾，弱不勝強(qiáng)，禍害斯及，故誡“勿用”。若漢高祖生於暴秦之世，唯隱居為泗水亭長，是勿用也。諸儒皆以為舜始漁於雷澤。舜之時(shí)，當(dāng)堯之世，堯君在上，不得為小人道盛。此“潛龍”始起，在建子之月，於義恐非也。第一位言“初”，第六位當(dāng)言“終”；第六位言“上”，第一位當(dāng)言“下”。所以文不同者，莊氏云：“下言初則上有末義。”故《大過·彖》云：“棟橈，本末弱。”是上有末義“六”言“上”，則“初”當(dāng)言“下”。故《小象》云：“潛龍勿用，陽在下也。”則是初有下義，互文相通，義或然也。且第一言“初”者，欲明萬物積漸，從無入有，所以言初不言一與下也。六言“上”者，欲見位居卦上，故不言六與末也。此初九之等，是乾之六爻之辭，但乾卦是陽生之世，故六爻所述，皆以圣人出處讬之，其馀卦六爻，各因象明義，隨義而發(fā)，不必皆論圣人。他皆仿此。謂之“爻”者，《系辭》云：“爻也者，效此者也。”圣人畫爻，以仿效萬物之象。先儒云，后代圣人以《易》占事之時(shí)，先用蓍以求數(shù)，得數(shù)以定爻，累爻而成卦，因卦以生辭，則蓍為爻卦之本，爻卦為蓍之末。今案：《說卦》云：“圣人之作《易》也，幽贊於神明而生蓍，三天兩地而倚數(shù)，觀變於陰陽而立卦，發(fā)揮於剛?cè)岫场！薄断缔o》云：“成天下之亹亹者，莫大乎蓍龜。是故天生神物，圣人則之。”又《易乾鑿度》云：“垂皇策者犧。”據(jù)此諸文，皆是用蓍以求卦。先儒之說，理當(dāng)然矣。然陽爻稱“九”，陰爻稱“六”，其說有二：一者《乾》體有三畫，《坤》體有六畫，陽得兼陰，故其數(shù)九，陰不得兼陽，故其數(shù)六。二者老陽數(shù)九，老陰數(shù)六，老陰老陽皆變，《周易》以變者為占，故杜元?jiǎng)P注襄九年《傳》遇《艮》之八，及鄭康成注《易》，皆稱《周易》以變者為占，故稱九、稱六。所以老陽數(shù)九，老陰數(shù)六者，以揲蓍之?dāng)?shù)，九遇揲則得老陽，六遇揲則得老陰，其少陽稱七，少陰稱八，義亦準(zhǔn)此。張氏以為陽數(shù)有七有九，陰數(shù)有八有六，但七為少陽，八為少陰，質(zhì)而不變，為爻之本體。九為老陽，六為老陰，文而從變，故為爻之別名。且七既為陽爻，其畫已長。今有九之老陽，不可復(fù)畫為陽，所以重錢，避少陽七數(shù)，故稱九也。八為陰數(shù)而畫陰爻，今六為老陰，不可復(fù)畫陰爻。故交其錢，避八而稱六。但《易》含萬象，所讬多涂，義或然也。

九二：見龍?jiān)谔铮姶笕恕３鰸撾x隱，故曰“見龍”，處於地上，故曰“在田”。德施周普，居中不偏，雖非君位，君之德也。初則不彰，三則“乾乾”，四則“或躍”，上則過亢。“利見大人”，唯二、五焉。

[疏]“九二”至“利見大人”。○正義曰：陽處二位，故曰“九二”。陽氣發(fā)見，故曰“見龍”。田是地上可營為有益之處，陽氣發(fā)在地上，故曰“在田”。且一之與二，俱為地道，二在一上，所以稱“田”。“見龍?jiān)谔铩保亲匀恢蟆！袄姶笕恕保匀耸伦欀札堃娫谔镏畷r(shí)，猶似圣人久潛稍出，雖非君位而有君德，故天下眾庶利見九二之“大人”。故先儒云：若夫子教於洙泗，利益天下，有人君之德，故稱“大人”。案：《文言》云：“九二德博而化。”又云：“君德也。”王輔嗣注云：“雖非君位，君之德也。”是九二有人君之德，所以稱“大人”也。輔嗣又云：“利見大人，唯二五焉。”是二之與五，俱是“大人”，為天下所“利見”也。而褚氏、張氏同鄭康成之說，皆以為九二利見九五之大人，其義非也。且“大人”之云，不專在九五與九二，故《訟卦》云：“利見大人。”又《蹇卦》：“利見大人。”此“大人”之文，施處廣矣，故輔嗣注謂九二也。是“大人”非專九五。○注“處於地上”至“唯二五焉”。○正義曰：“處於地上，故曰在田”者，先儒以為重卦之時(shí)，重於上下兩體，故初與四相應(yīng)，二與五相應(yīng)，三與上相應(yīng)。是上下兩體，論天地人各別，但《易》含萬象，為例非一。及其六位，則一、二為地道，三、四為人道，五、上為天道。二在一上，是九二處其地上，所田食之處，唯在地上，所以稱“田”也。觀輔嗣之注意，唯取地上稱田，諸儒更廣而稱之，言田之耕稼利益，及於萬物，盈滿有益於人，猶若圣人益於萬物，故稱“田”也。“德施周普”者，下《小象》文，謂周而普遍。“居中不偏”者，九二居在下卦之中，而於上於下，其心一等，是“居中不偏”也。不偏則周普也。“雖非君位”者，二為大人，己居二位，是非君位也。“君之德”者，以德施周普也。《文言》云：“德博而化。”又云：“君德也。”是九二有人君之德也。“初則不彰”者，謂潛隱不彰顯也。“三則乾乾”者，危懼不安也。“四則或躍”者，謂進(jìn)退懷疑也。“上則過亢”，過謂過甚，亢謂亢極。“利見大人，唯二五焉”者，言范模乾之一卦，故云“唯二五焉”。於別卦言之，非唯二五而己。故訟卦、蹇卦并云“利見大人”，所以施處廣，非唯二五也。諸儒以為九二當(dāng)太蔟之月，陽氣發(fā)見，則九三為建辰之月，九四為建午之月，九五為建申之月，為陰氣始?xì)ⅲ灰朔Q“飛龍?jiān)谔臁薄Ｉ暇艦榻ㄐ缰拢宏幖仁ⅲ暇挪坏醚浴芭c時(shí)偕極”。於此時(shí)陽氣僅存，何極之有？諸儒此說，於理稍乖。此乾之陽氣漸生，似圣人漸出，宜據(jù)十一月之后。至建巳之月已來，此九二當(dāng)據(jù)建丑、建寅之間，於時(shí)地之萌牙初有出者，即是陽氣發(fā)見之義。乾卦之象，其應(yīng)然也。但陰陽二氣，共成歲功，故陰興之時(shí)，仍有陽在，陽生之月，尚有陰存。所以六律六呂，陰陽相間，取象論義，與此不殊。乾之初九，則與復(fù)卦不殊。乾之九二，又與臨卦無別。何以復(fù)、臨二卦與此不同者，但《易》論象，復(fù)、臨二卦，既有群陰見象於上，即須論卦之象義，各自為文。此乾卦初九、九二，只論居位一爻，無群陰見象，故但自明當(dāng)爻之地，為此與臨、復(fù)不同。

九三：君子終日乾乾，夕惕若厲，無咎。處下體之極，居上體之下，在不中之位，履重剛之險(xiǎn)。上不在天，未可以安其尊也。下不在田，未可以寧其居也。純脩下道，則居上之德廢；純脩上道，則處下之禮曠。故“終日乾乾”，至于夕惕猶若厲也。居上不驕，在下不憂，因時(shí)而惕，不失其幾，雖危而勞，可以“無咎”。處下卦之極，愈於上九之亢，故竭知力而后免於咎也。乾三以處下卦之上，故免亢龍之悔。坤三以處下卦之上，故免龍戰(zhàn)之災(zāi)。

[疏]“九三君子”至“夕惕若厲無咎”。○正義曰：以陽居三位，故稱“九三”；以居不得中，故不稱“大人”；陽而得位，故稱君子。在憂危之地，故“終日乾乾”，言每恒終竟此日，健健自強(qiáng)，勉力不有止息。“夕惕”者，謂終竟此日后，至向夕之時(shí)，猶懷憂惕。“若厲”者，若，如也；厲，危也。言尋常憂懼，恒如傾危，乃得無咎。謂既能如此戒慎，則無罪咎，如其不然，則有咎。故《系辭》云：“無咎者，善補(bǔ)過也。”此一爻，因陽居九三之位，皆以人事明其象。○注“處下體之極”至“免龍戰(zhàn)之災(zāi)”。○正義曰：“處下體之極”者，極，終也。三是上卦之下，下體之極，故云“極”也。又云：“居上體之下”者，四、五與上是上體，三居四下，未入上體，但居上體之下，四則已入上體，但居其上體之下，故九四注云“居上體之下”，與此別也。云“履重剛之險(xiǎn)”者，上下皆有陽爻，剛強(qiáng)好為險(xiǎn)難，故云“履重剛之險(xiǎn)”。云“上不在天，未可以安其尊”者，若在天位，其尊自然安處，在上卦之下，雖在下卦之上，其尊未安，故云“未可以安其尊”也。“下不在田，未可以寧其居”者，田是所居之處，又是中和之所，既不在田，故不得安其居。“純脩下道，則居上之德廢”者，言若純脩下道以事上卦，則己居下卦之上，其德廢壞，言其太卑柔也。“純脩上道，則處下之禮曠”者，曠謂空曠，言已純脩居下卦之上道以自驕矜，則處上卦之下，其禮終竟空曠。“夕惕猶若厲也”者，言雖至於夕，恒懷惕懼，猶如未夕之前，當(dāng)若厲也。案：此卦九三所居之處，實(shí)有危厲。又《文言》云：“雖危無咎。”是實(shí)有危也。據(jù)其上下文勢，“若”字宜為語辭，但諸儒并以“若”為“如”，如似有厲，是實(shí)無厲也，理恐未盡。今且依“如”解之。“因時(shí)而惕，不失其幾”者，“因時(shí)”謂因可憂之時(shí)，故《文言》云“因時(shí)而惕”，又云“知至至之，可與幾也”。是“因時(shí)而惕，不失其幾”也。“雖危而勞”者，“若厲”是“雖危”，“終日乾乾”是“而勞”也。“故竭知力而后免於咎”者，王以九三與上九相并，九三處下卦之極，其位猶卑，故竭知力而得免咎也。上九在上卦之上其位極尊，雖竭知力，不免亢極，言下勝於上，卑勝於尊。

九四：或躍在淵，無咎。去下體之極，居上體之下，乾道革之時(shí)也。上不在天，下不在田，中不在人，履重剛之險(xiǎn)，而無定位所處，斯誠進(jìn)退無常之時(shí)也。近乎尊位，欲進(jìn)其道，迫乎在下，非躍所及。欲靜其居，居非所安，持疑猶豫未敢決志。用心存公，進(jìn)不在私，疑以為慮，不謬於果，故“無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