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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言永福象物創(chuàng)八拳

羅大鶴求師賣油餅

話說金光祖在十年前,用擒拿手點傷了的言永福,原是湖南辰州的巨富。言永福的父親言錦棠。學(xué)問甚是淵博,二十幾歲就中了舉,在曾國藩幕下多年,很得曾國藩的信用,由樂山知縣,升到四川建昌道,就死在雅安。言永福是在四川生長的。他雖是個讀書種子,然生性喜歡拳棒。那時四川的哥老會極盛,哥老會的頭目,有個姓劉名采成的,彭山縣人,拳棒蓋四川全省。言錦棠做彭山縣知事的時候,劉采成因犯了殺人案子,被言錦棠拿在彭山縣牢里,論律本應(yīng)辦抵。但言永福知道劉采成是四川第一個好漢,想相從學(xué)些武藝,親自到牢監(jiān)里和劉采成商量,串好了口供,又在自己父親跟前,一再替劉采成求情,居然救活了劉采成的性命。劉采成從死中得活,自然感激言永福,將自已平生本領(lǐng)。全數(shù)傳授給言永福。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言永福既是生性歡喜武藝,又得這種師傅,哪有不成功的道理。因此只苦練了五年,他的年紀(jì)才得二十歲,在四川除劉采成外,已是沒有對手。后來言錦棠病死在建昌道任上,言永福扶柩歸到辰州。辰州的木排客商會法術(shù),會武藝的極多,論到武藝,也沒有人及得言永福。言永福在家守了三年制,心想:中國這么多的省份,這么多的人民,武藝賽過自己的必然不少,我獨自住在這窮鄉(xiāng)僻壤的辰州,一輩子不向外省走動,便一輩子也見不著了不起的好漢。我如今既已閑著在家無事,何不背上一個黃包袱,去各省訪訪朋友呢?若能遇上一、兩個強似我的人,得他傳授我?guī)资煮@人的技藝,也不枉我好武一生。

言永福主意已定,遂略帶了些盤川,背上黃包袱,歷游廣東、廣西,云南、貴州,到湖北住了三年。所到之處,凡是負(fù)了些聲名把式,以及江湖上賣藝之徒,言永福無不一一指名請教,共在南七省游了十個年頭,與人交手在千回以上,卻是一次也不曾逢過對手。于是從湖北到河南。聞得神拳金光祖的威名,便直到寧陵縣來拜訪。論到言永福的本領(lǐng),并不弱似金光祖,也是一時大意了些,被金光祖用擒拿手,將言永福的臂膊點傷了。言永福當(dāng)時知道不能取勝,遂向金光祖說了十年后再見,若自己無再見的緣法,當(dāng)教一個徒弟來拜賜的話,即退了出來。言永福出金光祖家,暗想北方果有好手。我初進河南。就逢了這么一個對手,還虧得受傷不重,不至妨礙生命,若再進山東、直隸一帶去,只怕更有比這金光祖厲害的,本領(lǐng)得不到手,弄得不好,倒送了自已的性命,不如且回辰州去,加工苦練幾年,好來報這日之仇,遂從寧陵仍回辰州原籍。

他本來是一個富家公子,也曾讀過詩書,他生性除好武而外,還有兩種嗜好:一好養(yǎng)鶴。家中養(yǎng)了一、二十只白鶴,每日總有一兩次,憑著欄干看那一,二十只白鶴,梳翎剔羽。再有一種嗜好,說起來就很好笑了,他最歡喜吃那用米粉做的油炸餅。但是,自己家里做的,不論如何做得好,他又不歡喜吃,專喜吃那些小販商人挑著擔(dān)子,旋炸旋賣的。他家雖是辰州的巨富,然因他生性愛揮霍,加以不善經(jīng)營,又因急于想研究高深的技藝,就不惜銀錢,延納各處武術(shù)名家,終日在家研究拳腳。如此不三、四年工夫,言永福的拳腳倒沒了不得的進步,而言錦棠一生宦囊所積的巨萬家私,已容容易易的花了個一干二凈。還虧言永福少時,曾隨著他父親讀書,就憑著他胸中一點文學(xué),就在辰州設(shè)館,教書度日。

俗語說得好:“窮文富武。”大凡練武藝的人,非自己的生活寬舒,常有富于滋養(yǎng)的飲食來調(diào)補不可。言永福的生活,既漸次艱難起來了,各處的武術(shù)名家,不待說不能延納在家,就是他自己的武藝,也因心里不愉快,不能積極的研練,十年報仇的話雖不曾完全忘掉,然自知實行無期,只得索性把研究武藝的心思放下,專教一班小學(xué)生的“詩云”、“子曰”,倒也能支持生活。但他的好武念頭,已因窮苦而減退,而好鶴與好吃油餅的心思,卻依然如故。不過家中養(yǎng)的鶴,不似從前那么多的成群結(jié)隊罷了。僅留了一只老白鶴,連他自己也不知道那只白鶴,有了多大年紀(jì)。據(jù)他說,那只鶴還是他父親言錦棠在十幾歲的時候飼養(yǎng)的,言家已養(yǎng)了六十多年,言永福將這只鶴愛同性命。

這日用過早飯,言永福剛教了小學(xué)生一遍書,就伏身在欄干上面,看那鶴亮著翅膀,用它那長而且銳的嘴,梳翅膀上的羽毛。正看得有趣的時候,忽見那鶴聳身一跳,兩翅一撲,便跳過了天井那邊,隨著用長嘴向青草里啄了一下。言永福的眼快,早看見青草里面,鉆出一條六、七尺長的青蛇,伸頸揚頭的張開大口,向白鶴的喉頸咬去。白鶴不慌不忙的,亮起左邊的翅膀,對準(zhǔn)青蛇七寸上一撲,長嘴就跟著翅膀啄下。可是青蛇也敏捷的厲害,白鶴的翅膀方才撲下,蛇已將頭一低,從翅膀底下一繞到了白鶴背后。白鶴的兩腿,是一前一后立著的,青蛇既繞到了背后,就要在白鶴后腿上下口。言永福看下,心中著急,惟恐自己心愛的鶴被蛇咬壞,正打算跳過欄干去將蛇打死。誰知那鶴更靈巧,后腿連動也不動,只把亮在后面的左翅膀,挨著后腿掠將下來,翅梢已在蛇頭上掃了一下,只掃得那蛇縮頭不迭。不過蛇頭上雖被掃了這一下,卻仍不肯退去,且比前更進咬的快了。言永福很注意的看那鶴,竟是一身的解數(shù)。

蛇、鶴相斗了三個時辰,蛇自低頭去了。言永福獨自出了好一會神,猛然跳起身來?仰天哈哈大笑,將一班小學(xué)生都嚇了一驚,不知先生什么事這般好笑。言永福狂笑之后,把那些小學(xué)生都辭了不教,對人說是有要緊的事,沒有閑工夫教書了。其實,言永福辭退學(xué)生之后,并不見他做什么要緊的事,只終日如失心病人一般,獨自在房中走來走去。有時手舞足蹈一會,有時跳躍一會,無晝無夜的,連飲食都得三番五次的催他吃,不然,他簡直不知道饑餓。是這么在家里鬧了三五個月,忽改變了途徑,每日天光才亮,他就一人跑到后山樹林中去了。他家里人不放心,悄悄的跟到山中去看他,只見他張開兩條手膀,忽上忽下,忽前忽后,學(xué)著白鶴的樣式,在樹林中翩翩飛舞。茶杯大小的樹木,只手膀一掠過去,就聽得嘩喳一聲響,如刀截一般的斷了。地下斗大一個的石頭,一遇他的腳尖,便蹴起飛到一兩丈高。是這么又過了幾月,才回復(fù)以前的原狀。仍招集些小學(xué)生在家教讀。

又過了些時,有一日下午放了學(xué),言永福到自家大門外散步,見一個三十來歲的漢子,肩上挑著一個炸油餅的擔(dān)兒,走近言永福跟前放下。言永福見了,禁不住饞涎欲滴。摸了摸懷中,只得兩文銅錢,就拿著向那炸油餅的漢子,買了兩個油餅吃了,到口便完,兀自止不住饞涎,呆呆的望著那漢子炸了又炸,懷中沒有錢,不敢伸手。那漢子卻怪,炸好了一大疊油餅,雙手捧了,送給言永福道:“先生喜歡吃,盡管吃了再說。我每日打這里經(jīng)過,先生不拘何時有錢,何時給我好啦!”

言永福一聽這話,心中好生歡喜,一邊仲手接了油餅,一邊問那漢子道:“聽你說話,不是此地口音,怎的卻來這里賣油餅?zāi)兀俊蹦菨h子笑道:“我本是長沙人,流落到這里。沒有旁的生意可做,只得做這小買賣。先生要吃時,盡量吃便了。”言永福真?zhèn)€把一大疊油餅吃了。

次日這時候,言永福來到門外,那漢子已挑著擔(dān)兒,并炸好了一疊油餅,歇在門外等候。見言永福出來,仍和昨日一般的,雙手捧了那疊油餅,送給言永福道:“我知道先生歡喜吃,已炸好在這里了。”言永福雖則接了油餅往口里吃,心里終覺有些過不去,吃完那疊油餅問道:“你姓什么,叫什么名字?說給我聽,我好記一筆帳,十天半月之后,一總給你的錢。”那漢子搖頭道:“只要先生歡喜吃,隨意吃就是了。這一點點小事,用得著記什么帳。”言永福聽了這活,很覺得奇怪,暗想:做小買賣的人,怎的有如此大方,如此客氣?并且我看這人的神氣,全不象是流落在這里,不得意才做小買賣的,遂問那漢子道:“你既是長沙人。為什么會流落在這里呢?”那漢子笑道:“這活難說!且過一會,再說給先生聽吧!”說著,就挑坦擔(dān)兒走了。自此,每日下午必來,來必雙手捧一疊油餅,送給言永福吃。

如此吃了兩個月,言永福幾次給他錢,他只是不受。言永福吃得十分過意不去,對那漢子說道:“我和你非親非故?且彼此連姓名都不知道,我怎好長久叨擾你呢!你若是手中富有,也不做這小買賣了?我看你很不象是個流落在此的人,你何不爽直些說出來,有什么事要求的,只要我力量做的到,盡可幫你的忙。我想你若沒有求我的事,決不會如此待我。”那漢子聽了,點了點頭道:“我姓羅,名大鶴,在長沙的時候,早聞得辰州言師傅的名,只自恨我是一個粗人,不敢冒昧來求見。到辰州以后,打聽得師傅歡喜吃這東西,便特地備了這個擔(dān)兒,本打算每日是這么孝敬師傅一年半載,方好意思向師傅開口,求師傅指教我一些拳腳。如今師傅既急急的問我,我只好說出來了。”

言永福聽了,心中異常高興。滿面堆歡的問道:“你既多遠的來求師,又存著這么一片誠心,你自己的拳腳工夫,想必已是很有可觀的了。”羅大鶴道:“我本來生性喜歡拳腳,已從師專練十個年頭了。”言永福即教羅大鶴將油餅擔(dān)兒挑進里面。湖南學(xué)武芝的習(xí)慣,拜師的時候,徒弟照例得和師傅較量幾手,名叫打入場。羅大鶴這時是誠心求師,然他自己抱著一身本領(lǐng)。自然得和言永福教量教量,才肯低首下心的拜師,當(dāng)下挑進油餅擔(dān),言永福即自將長衣卸去,向羅大鶴道:“你已有十年的工夫。我的本領(lǐng)能不能當(dāng)你的師傅,尚未可定,你且把你的全身本領(lǐng)使出來,我二人見個高下再說。”這話下中羅大鶴的心懷,但口里仍說著客氣話道:“我這一點兒本領(lǐng)、怎敢和師傅較量,只求師傅指教便了!”言永福不肯,二人便動起手來,只得三、四個回合。言永福一仰丟手,把羅大鶴拋去一丈開外,跌下地半晌不能動。羅大鶴爬起來,拜了四拜,言永福慌忙拉起說道:“你若是去年來拜我為師,我決當(dāng)不了你的師傅。你此刻的本領(lǐng),在南七省里,除我以外,已不容易找著對手,我能收你做徒弟,是我很得意的事,不過我有一句話,得預(yù)先說明。你應(yīng)允了,我方肯盡我所有的本領(lǐng)傳授給你。”羅大鶴道:“師傅有什么話,請說出來,我沒有不應(yīng)允的。”言永福道:“六年前,我在河南寧陵縣,和神拳金光祖較量,被他用擒拿手點傷了臂膊。當(dāng)時我曾說了,十年之后,我自己不能來報仇,必教一個徒弟來。論我此刻的本領(lǐng),已打金光祖有余,就因路途太遠,我的家境又不好,不能專為這事,跑到河南去。你既拜我為師,將來本領(lǐng)學(xué)成之后,務(wù)必去河南,替我報了這仇恨。”羅大鶴道:“這是當(dāng)徒弟的應(yīng)做的事,安有不應(yīng)允之理?”

言永福點頭道:“我如今要傳給你的本領(lǐng),是我獨創(chuàng)的。敢說一句大話,普天下沒有我這種拳腳。我從河南被金光祖打了回來,請了無數(shù)的好漢,在家日夜談?wù)撊_,為的是想報這仇恨。奈請來的人,都沒有什么驚人的本領(lǐng),皆不是金光祖的對手。許多人在我家鬧了三、四年,我的本領(lǐng)不曾加高,家業(yè)倒被這些人鬧光了。虧了一條大青蛇,和我家養(yǎng)的老白鶴相打,我在旁看了,領(lǐng)悟出一身神妙莫測的解數(shù)來。剛才和你動手所用的,就是新創(chuàng)的手法,這一趟新創(chuàng)的拳,只有八下,不是有高強本領(lǐng)的人,斷不能學(xué),學(xué)了也不中用。我替這拳取個名字,就叫做八拳。象你這種身體,這種氣勁,學(xué)了我這八拳,聽?wèi){你走到什么地方,決不會遇著對手。”

羅大鶴聽了,自是又欽佩,又欣喜。從此就一心一意的,跟著言永福研究八拳。研究拳腳有根底的人,用起功來,比較尋常人自然容易多少倍。羅大鶴只在言永福家,苦練了一年,言永福便說道:“你的八拳,已經(jīng)成功了,但這一趟拳,我不是容易得來,不能不多傳幾個徒弟。你回長沙之后,須挑選幾個資質(zhì)好、氣勁足,并曾練過幾年拳腳的徒弟,用心傳授出來,再到河南去。越是傳授得徒弟多越好,也不枉了我一番心血。”羅大鶴再拜受教,辭了言永福回長沙來。不知回長沙傳了些什么徒弟,且俟第十七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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