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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5)

  • 王明陽集
  • 王守仁
  • 4939字
  • 2015-12-26 17:53:27

門人問曰:“知行如何得合一?且如《中庸》,言‘博學之’,又說個‘篤行之’,分明知行是兩件。”先生曰:“博學只是事事學存此天理,篤行只是學之不已之意。”又問:“《易》‘學以聚之’,又言‘仁以行之’,此是如何?”先生曰:“也是如此。事事去學存此天理,則此心更無放失時,故曰‘學以聚之’,然常常學存此天理,更無私欲間斷,此即是此心不息處,故曰‘仁以行之’。”又問:“孔子言知及之,仁不能守之,知行卻是兩個了?”先生曰:“說及之已是行了,但不能常常行,已為私欲間斷,便是仁不能守。”又問:“心即理之說,程子云‘在物為理’,如何謂心即理?”先生曰:“在物為理,在字上當添一心字,此心在物則為理。如此心在事父則為孝,在事君則為忠之類。”先生因謂之曰:“諸君要識得我立言宗旨。我如今說個心即理是如何,只為世人分心與理為二故,便有許多病痛。如五伯攘夷狄,尊周室,都是一個私心,便不當理。人卻說他做得當理,只心有未純,往往悅慕其所為,要來外面做得好看,卻與心全不相干。分心與理為二,其流至于伯道之偽而不自知。故我說個心即理,要使知心理是一個,便來心上做工夫,不去襲義于義,便是王道之真。此我立言宗旨。”又問:“圣賢言語許多,如何卻要打做一個?”曰:“我不是要打做一個,如曰‘夫道,一而已矣’,又曰:‘其為物不二,則其生物不測’,天地圣人皆是一個,如何二得?”

“心不是一塊血肉,凡知覺處便是心,如耳目之知視聽,手足之知痛癢,此知覺便是心也。”

以方問曰:“先生之說格物,凡《中庸》之慎獨及集義、博約等說,皆為格物之事。”先生曰:“非也。格物即慎獨,即戒懼。至于集義、博約工夫只一般,不是以那數件都做格物底事。”

以方問尊德性一條。先生曰:“道問學即所以尊德性也。晦翁言‘子靜以尊德性誨人,某教人豈不是道問學處多了些子’,是分尊德性、道問學作兩件。且如今講習討論,下許多工夫,無非只是存此心,不失其德性而已。豈有尊德性,只空空去尊,更不去問學?問學只是空空去問學,更與德性無關涉?如此,則不知今之所以講習討論者,更學何事!”問致廣大二句。曰:“盡精微即所以致廣大也。道中庸即所以極高明也。蓋心之本體自是廣大底,人不能盡精微,則便為私欲所蔽,有不勝其小者矣。故能細微曲折無所不盡,則私意不足以蔽之,自無許多障礙遮隔處,如何廣大不致?”又問:“精微還是念慮之精微,是事理之精微?”曰:“念慮之精微即事理之精微也。”

先生曰:“今之論性者紛紛異同,皆是說性,非見性也。見性者無異同之可言矣。”

問:“聲色貨利,恐良知亦不能無。”先生曰:“固然。但初學用功,卻須掃除蕩滌,勿使留積,則適然來遇,始不為累,自然順而應之。良知只在聲色貨利上用功,能致得良知,精精明明,毫發(fā)無蔽,則聲色貨利之交,無非天則流行矣。”

先生曰:“吾與諸公講致知格物,日日是此,講一二十年俱是如此。諸君聽吾言,實去用功,見吾講一番,自覺長進一番。否則,只作一場話說,雖聽之亦何用。”

先生曰:“人之本體常常是寂然不動的,常常是感而逐通的。未應不是先,已應不是后。”

一友舉“佛家以手指顯出,問曰:‘眾曾見否?’眾曰:‘見之。’復以手指入袖,問曰:‘眾還見否?’眾曰:‘不見。’佛說還未見性。此義未明。”先生曰:“手指有見有不見,而之見性常在。人之心神只在有睹有聞上馳騖,不在不睹不聞上著實用功。蓋不睹不聞是良知本體。戒慎恐懼是治良知的工夫。學者時時刻刻常睹其所不睹,常聞其所不聞,工夫方有個實落處。久久成熟后,則不須著力,不待防檢,而真性自不息矣。豈以在外者之聞見為累哉!”

問:“先儒謂:鳶飛魚躍,與必有事焉同一活潑潑地。”先生曰:“亦是。天地間活潑潑地,無非此理,便是吾良知的流行不息。致良知便是必有事的工夫。此理非惟不可離,實亦不得而離也:無往而非道,無往而非工夫。”

先生曰:“諸公在此,務要立個必為圣人之心,時時刻刻,須是一棒一條痕,一摑一掌血,方能聽吾說話句句得力。若茫茫蕩蕩度日,譬如一塊死肉,打也不知得痛癢,恐終不濟事。回家只尋得舊時伎倆而已,豈不惜哉!”

問:“近來妄念也覺少,亦覺不曾著想定要如何用功,不知此是工夫否?”先生曰:“汝且去著實用功,便多這些著想也不妨,久久自會妥帖。若才下得些功,便說效驗,何足為恃?”

一友自嘆:“私意萌時,分明自心知得,只是不能使他即去。”先生曰:“你萌時這一知處,便是你的命根。當下即去消磨,便是立命工夫。”

“夫子說‘性相近’,即孟子說‘性善’,不可專在氣質上說。若說氣質,如剛與柔對,如何相近得?惟性善則同耳。人生初時,善原是同的。但剛的習于善則為剛善,習于惡則為剛惡;柔的習于善則為柔善,習于惡則為柔惡,便日相遠了。”

先生嘗語學者曰:“心體上著不得一念留滯,就如眼著不得些子塵沙。些子能得幾多?滿眼便昏天黑地了。”又曰:“這一念不但是私念,便好的念頭,亦著不得些子。如眼中放些金玉屑,眼亦開不得了。”

問:“人心與物同體,如吾身原是血氣流通的,所以謂之同體。若于人便異體了。禽獸草木益遠矣,而何謂之同體?”先生曰:“你只在感應之幾上看,豈但禽獸草木,雖天地也與我同體的,鬼神也與我同體的。”請問。先生曰:“你看這個天地中間,什么是天地的心?”對曰:“嘗聞人是天地的心。”曰:“人又什么教做心?”對曰:“只是一個靈明。”“可知充天塞地中間,只有這個靈明,人只為形體自間隔了。我的靈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仰他高?地沒有我的靈明,誰去俯他深?鬼神沒有我的靈明,誰去辨他吉兇災祥?天地鬼神萬物離去我的靈明,便沒有天地鬼神萬物了。我的靈明離卻天地鬼神萬物,亦沒有我的靈明。如此,便是一氣流通的,如何與他間隔得!”又問:“天地鬼神萬物,千古見在,何沒了我的靈明,便俱無了?”曰:“今看死的人,他這些精靈游散了,他的天地萬物尚在何處?”

先生起行征思、田,德洪與汝中追送嚴灘,汝中舉佛家實相幻想之說。先生曰:“有心俱是實,無心俱是幻;無心俱是實,有心俱是幻。”汝中曰:“有心俱是實,無心俱是幻,是本體上說工夫。無心俱是實,有心俱是幻,是工夫上說本體。”先生然其言。洪于是時尚未了達,數年用功,始信本體工夫合一。但先生是時因問偶談,若吾儒指點人處,不必借此立言耳!

嘗見先生送二三耆宿出門,退坐于中軒,若有憂色。德洪趨進請問。先生曰:“頃與諸老論及此學,真圓鑿方柄,此道坦如道路,世儒往往自加荒塞,終身陷荊棘之場而不悔,吾不知其何說也!”德洪退,謂朋友曰:“先生誨人,不擇衰朽,仁人憫物之心也。”

先生曰:“人生大病,只是一傲字。為子而傲必不孝,為臣而傲必不忠,為父而傲必不慈,為友而傲必不信:故象與丹朱俱不肖,亦只一傲字,便結果了此生。諸君常要體此人心本是天然之理,精精明明,無纖介染著,只是一無我而已;胸中切不可有,有即傲也。古先圣人許多好處,也只是無我而已,無我自能謙。謙者眾善之基,傲者眾惡之魁。”

又曰:“此道至簡至易的,亦至精至微的。孔子曰:‘其如示諸掌乎!’且人于掌,何日不見?及至問他掌中多少文理,卻便不知。即如我良知二字,一講便明,誰不知得?若欲的見良知,卻誰能見得?”問曰:“此知恐是無方體的,最難捉摸。”先生曰:“良知即是易,其為道也屢遷,變動不居,周流六虛,上下無常,剛柔相易,不可為典要,惟變所適。此知如何捉摸得?見得透時便是圣人。”

問:“孔子曰:‘回也非助我者也。’是圣人果以相助望門弟子否?”先生曰:“亦是實話。此道本無窮盡,問難愈多,則精微愈顯。圣人之言,本自周遍,但有問難的人胸中窒礙,圣人被他一難,發(fā)揮得越加精神,若顏子聞一知十,胸中了然,如何得問難?故圣人亦寂然不動,無所發(fā)揮,故曰非助。”

鄒謙之當與德洪曰:“舒國裳曾持一張紙,請先生寫‘拱把之桐梓’一章。先生懸筆為書,到‘至于身而不知所以養(yǎng)之者‘,顧而笑曰:‘國裳讀書中過狀元來,豈誠不知身之所以當養(yǎng)?還須誦此以求警?’一時在侍諸友皆惕然。”

嘉靖戊子冬,德洪與王汝中奔師喪,至廣信,訃告同門,約三年收錄遺言。繼后同門各以所記見遺。洪擇其切于問正者,合所私錄,得若干條。居吳時,將與《文錄》并刻矣,適以尤去未遂。當是時也,四方講學日眾,師門宗旨既明,若無事于贅刻者,故不復榮念。去年同門曾子才漢得洪手抄,復傍為采輯,名曰遺言,以刻行于荊。洪讀之,覺當時采錄未精,乃為刪其重復,消去蕪蔓,存其三之一,命曰《傳習續(xù)錄》,復刻于寧國之水西精舍。今年夏,洪來游蘄,沈君思畏曰:“師門之教久行于四方,而獨未及于蘄。蘄之士得讀遺言,若親炙夫子之教;指見良知,若重睹日月之光。惟恐傳習之不博,而未以重復之為繁也。請裒其所逸者增刻之,若何?”洪曰:“然師門‘致知格物’之旨,開示來學;學者躬修默悟,不敢以知解承,而惟以實體得,故吾師終日言是,而不憚其煩;學者終日聽是,而不厭其數;益指示專一則體悟日精,幾迎于言前,神發(fā)于言外,感遇誠也。今吾師之歿,未及三紀,而格言微旨,漸覺淪晦,豈非吾黨身踐之不力,多言有以病之耶?學者之趨不一,師門之教不宣也。”乃復取逸稿,采其語之不背者,得一卷;其余影響不真,與《文錄》既載者,皆削之,并易中卷為問答語,以付黃梅尹張君增刻之。庶幾讀者不以知解承,而惟以實體得,則無疑于是錄矣!嘉靖丙辰夏四月,門人錢德洪拜書于蘄之崇正書院。

◎【附錄】朱子晚年定論

《定論》首刻于南、贛。朱子病目靜久,忽悟圣學之淵藪,乃大悔中年注述誤己誤人,遍告同志。師閱之,喜已學與晦翁同,手錄一卷,門人刻行之。自是為朱子論異同者寡矣。師曰:“無意中得此一助!”隆慶壬申,虬峰謝君廷杰刻師《全書》,命刻《定論》附《語錄》后,見師之學與朱子無相謬戾,則千古正學同一源矣。并師首敘與袁慶麟跋凡若干條,洪僭引其說。

◎朱子晚年定論

陽明子序曰:

洙、泗之傳,至孟氏而息;千五百余年,濂溪、明道始復追尋其緒;自從辨析日祥,然亦日就支離決裂,旋復湮晦。吾嘗深求其故,大抵皆世儒之多言有以亂之。

守仁早歲業(yè)舉,溺志詞章之習,既乃稍知從事正學,而苦于眾說之紛擾疲邇,茫無可入,因求諸老、釋,欣然有會于心,以為圣人之學在此矣!然于孔子之教間相出入,而措之日用,往往缺漏無歸;依違往返,且信且疑。其后話謫官龍場,居夷處困,動心忍性之余,恍若有悟,體驗探求,再更寒暑,證諸《五經》、《四子》,沛然若決江河而放諸海也。然后嘆圣人之道坦如大路,而視之儒者妄開竇逕,蹈荊棘,墮坑塹,究其為說,反出二氏之下。宜乎世之高明之士厭此而趨彼也!此豈二氏之罪哉!間嘗以語同志,而聞者競相非議,目以為立異好奇;雖每痛反探抑,務自搜剔斑瑕,而愈益精明的確,洞然無復可疑;獨于朱子之說有相牾,忄互疚于心,切疑朱子之賢,而豈其于此尚有未察?及官留都,復取朱子之書而檢求之,然后知其晚歲故已大悟舊說之非,痛悔極艾,至以為自誑誑人之罪,不可勝贖。世之所傳《集注》、《或問》之類,乃其中年未定之說,自咎以為舊本之誤,思改正而未及,而其諸《語類》之屬,又其門人挾勝心以附己見,固于朱子平日之說猶有大相謬戾者,而世之學者局于見聞,不過持循講習于此。其余悟后之論,概乎其未有聞,則亦何怪乎予言之不信、而朱子之心無以自暴于后事也乎?

予既自幸其說之不謬于朱子,又喜朱子之先得我心之同,然且慨夫世之學者徒守朱子中年未定之說,而不復知求其晚歲既悟之論,競相呶呶,以亂正學,不自知其已入于異端;輒采錄而衰集之,私以示夫同志,庶幾無疑于吾說,而圣學之明可冀矣!

正德乙亥冬十一月朔,后學余姚王守仁序。

答黃直卿書

為學直是先要立本。文義卻可且與說出正意,令其寬心玩味;未可便令考校同異,研究纖密,恐其意思促迫,難得是向來定本之誤。今幸見得,卻煩勇革。不可茍避譏笑,卻誤人也。

答呂子約

日用工夫,比復何如?文字雖不可廢,然涵養(yǎng)本原而察于天理人欲之判,此是日用動靜之間,不可頃刻間段底事。若于此處見得分明,自然不到得流入世俗功利權謀里去矣。熹亦近日方實見得向日支離之病,雖與彼中證候不同,然忘己逐物,貪外虛內之失,則一而已。程子說“不得以天下萬物擾己,己立后自能了得天下萬物”,今自家一個身心不知安頓去處,而談王說伯,將經世事業(yè)別作一個伎倆商量講究,不亦誤乎!相去遠,不得面論;書問終說不盡,臨風嘆息而已。

答何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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