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書,知別后動定,且知世事之難為,人情之難測有若此者,徒增慨嘆而已!朽才病廢,百念俱息,忽承重寄,豈復能堪?若懇辭不獲,自此將為知己之憂矣,奈何奈何!江西功次固不足道,但已八年余矣,尚爾查勘未息,致使效忠赴義之士廢產失業,身死道途。縱使江西之功盡出冒濫,獨不可比于都、湖、浙之賞乎?此事終須一白。但今日言之,又若有挾而要者。奈何奈何!
木翁旬日間亦且啟行矣。此老慎默簡重,當出流輩,但精力則向衰。若如兀崖之論,欲使之破長格以用財,不顧天下之毀譽榮辱,以力主國議,則恐勢有所未能盡行耳。因論偶及,幸自知之。
東南小蠢,特瘡疥之疾;群僚百司各懷讒嫉黨比之心,此則腹心之禍,大為可憂者。近見二三士夫之論,始知前此諸公之心尚未平貼,姑待釁耳。一二當事之老,亦未見有同寅協恭之誠,間聞有口從面諛者,退省其私,多若仇仇。病廢之人,愛莫為助,竊為諸公危之,不知若何而可以善其后,此亦不可不早慮也。
兵部差官還,病筆草草附此。西樵、兀崖皆不及別簡,望同致意。近聞諸公似有德色傲容者,果爾,將重失天下善類之心矣。相見間可隱言及之。
三(丁亥)
近得邸報及親友書,聞知石龍之于區區,乃無所不用其極若此;而西樵、兀崖諸公愛厚勤拳,亦復有加無已,深用悚懼。嗟乎!今求朝廷之上,信其有事君之忠、憂世之切、當事之勇、用心之公若諸公者,復何人哉!若之何而不足悲也!諸公既為此一大事出世,則其事亦不得不然。但于不肖則似猶有溺愛過情者,異日恐終不免為諸公知人之累耳。悚懼悚懼!
思、田之事,本亦無大緊要,只為從前張皇太過,后來遂不可輕易收拾。所謂天下本無事,在人自擾之耳。其略已具奏詞,今往一通,必得朝廷如奏中所請,則地方庶可以圖久安;不然,反復未可知也。賤軀患咳,原自南、贛蒸暑中得來,今地益南,氣類感觸,咳發益甚,恐竟成痼疾,不復可藥。地方之事茍幸塞責,山林田野則惟其宜矣,他尚何說哉?
西樵、兀崖家事,極為時輩所擠排,殊可駭嘆!此亦皆由學術不明,近來士夫專以客氣相尚,凡所毀譽,不惟其是,惟其多,且勝者是附是和,是以至此。近日來接見者,略已一講,已覺豁然有省發處,自后等意思亦當漸消除。
京師近來事體如何?君子道長,則小人道消;疾病既除,則元氣亦當自復。但欲除疾病而攻治太厲,則亦足以耗其元氣。藥石之施,亦不可不以漸也。木翁、邃老相與如何?能不孤海內之望否?亦在諸公相與調和。此如行舟,若把舵不定而東撐西曳,亦何以致遠涉險?今日之事,正須同舟共濟耳。赍本人去,凡百望指示。
四(戊子)
兩廣大勢,罷敞已極,非得誠于為國為民,強力有為者為之數年,未可以責效也。思、田之患則幸已平靖,其間三五大巢,久為廣西諸賊之根株淵藪者,亦已用計剿平。就今日久困積冤之民言之,亦可謂之太平無事矣。病軀咳患日增,平生極畏炎暑,今又深入炎毒之鄉,遍身皆發腫毒,旦夕動履且有不能。若巡撫官再候旬月不至,亦只得且為歸休之圖,待罪于南、贛之間耳。圣天子在上,賢公卿在朝,真所謂明良相遇,千載一時。鄙人世受國恩,從大臣之末,固非果于忘世者,平生亦不喜為尚節求名之事,何忍遽言歸乎?自度病勢,非還故土就舊醫,決將日甚一日,難復療治,不得不然耳。
靜庵,東羅、見山、西樵、兀崖諸公,聞京中方嚴書禁,故不敢奉啟。諸公既當事,且須持之以鎮定久遠。今一旦名位俱極,固非諸公之得已,是乃圣天子崇德任賢,更化善治,非常之舉,諸公當之,亦誠無愧。但貴不期驕,滿不期溢。賢者充養有素,何俟人言?更須警惕朝夕,謙虛自居。其所以感恩報德者,不必務速效,求近功,要在誠心實意,為久遠之圖,庶不負圣天子今日之舉,而亦不負諸公今日之出矣。仆于諸公,誠有道義骨肉之愛,故不覺及此,會間幸轉致之。
五(戊子)
前赍奏去,曾具白區區心事,不審已能逐所愿否?自入廣來,精神頓衰。雖因病患侵凌,水土不服,要亦中年以后之人,其勢亦自然至此,以是懷歸之念日切。誠恐坐廢日月,上無益于國家,下無以發明此學,竟成虛度此生耳,奈何奈何!
春初思、田之議,悉蒙朝廷裁允,遂活數萬生靈。近者八寨、斷藤之役,實以一方涂炭既極,不得已而為救焚之舉,乃不意遂獲平靖。此非有諸公相與協贊,力主于內,何由而致是乎?書去,各致此感謝之私,相見時,更望一申其懇懇。
巡撫官久未見推,仆非厭外而希內者,實欲早還鄉里耳。恐病勢日深,歸之不及,一生未了心事,石龍其能為我恝然乎?身在而后道可弘,皮之不存,毛將焉附?諸公不敢輒以此意奉告,至于西樵,當亦能諒于是矣,曷亦相與曲成之?地方處置數事附進,自度已不能了此。倘遂允行,亦所謂盡心焉耳已。舟次伏枕草草,不盡所懷。
答見山冢宰(丁亥)
向赍本人去,曾奉短札,計已達左右矣。朽才病廢,寧堪重托?懇辭之疏,必須朝廷憐準。與其他日蒙顛覆之戮,孰若今日以是獲罪乎?東南小夷,何足以動煩朝廷若此!致有今日,皆由憤激所成。以主上圣明,德威所被,指日自將平定。但廟堂之上,至今未有同寅協恭之風,此則殊為可憂者耳。不知諸公竟何以感化而斡旋之?大抵讒邪不遠,則賢士君子斷不能安其位,以有為于時。自昔當事諸公,亦豈盡不知進賢而去不肖之為美?顧其平日本無忠君愛國之誠,不免阿時附俗,以茍目前之譽,卒之悅諛信讒,終于蔽賢病國而已矣。來官守催,力遣數四,始肯還。病筆草草,未盡傾企。
與霍兀崖宮端(丁亥)
往歲曾辱《大禮議》見示,時方在哀疚,心善其說而不敢奉復。既而元山亦有示,使者必求復書,草草作答。意以所論良是,而典禮已成,當事者未必能改,言之徒益紛爭,不若姑相與講明于下,俟信從者眾,然后圖之。其后議論既興,身居有言不信之地,不敢公言于朝。然士夫之問及者,亦時時為之辯析,其在委曲調停,漸求挽復,卒亦不能有益也。后來賴諸公明目張膽,已申其義。然如倒倉滌胃,積于宿痰,雖亦快然一去,而病勢亦甚危矣。今日急務,惟在扶養元氣,諸公必有回陽奪化之妙矣。仆衰病陋劣,何足以與于斯耶!數年來頻罹疾構,痰嗽潮熱,日益羸,亻堇存喘息,無復人間意矣。乃者忽承兩廣之推,豈獨任非其才,是蓋責以其力之所必不能支,將以用之而實以斃之也。懇辭疏下,望相與扶持曲成,使得就醫林下。幸而痊復,量力圖報,尚有時也。
答潘直卿(丁亥)
遠承遣問,情意藹切,兼復獎與過分,仆何以得此哉!仆何以當此哉!愧悚愧悚!病廢日久,習成懶放,雖問水尋山,漸亦倦興,況茲軍旅之役,豈其精力所復能堪?已具疏懇辭,必須得請,始可免于后悔。不然,將不免為知己之憂矣,奈何奈何!
寧藩之役,湖、浙及留都之有功者皆已升賞,獨江西功次,今已六七年矣,尚爾查勘未息。今復欲使之荷戈從役,仆將何辭以出號令?亦何面目見之?賞罰,國之大典,今乃用之以快恩仇若此,仆一人不足惜,其如國事何!連年久分廢棄,此等事不復掛之齒牙;今疼痛切身,不覺呻吟之發,不知畢竟何如而可耳!知子文道長尚未至,且不作書,見時望致意。
寄翟石門閣老(戊子)
思、田之議,悉蒙裁允,遂活一方數萬之生靈。近者八寨、斷藤之役,實以生民涂炭既極,不得已而為之救焚之舉,乃不意遂獲平靖。此非有魏公力主于朝,則金城之議無因而定;非有裴公贊決于內,則淮、蔡之績何由而成?今日之事,敢忘其所由來乎?赍奏人去,輒申感謝之誠,并附起居之敬。但惟六月徂征,沖冒瘴疫,將士危險,頗異他時。稍得沾濡,亦少慰其勤苦耳。處置地方數事附進,得蒙贊允,尤為萬幸。舟中伏枕,莫既下懷,伏祈鑒亮!
寄何燕泉(戊子)
某久臥山中,習成懶僻;平生故舊,音問皆疏。遙聞執事養高歸郴,越東楚西,何因一話?煙水之涯,徒切瞻望而已!去歲復以兵革之役,扶病強出,殊乖始愿。正如野麋入市,投足搖首,皆成駭觸。忽枉箋教,兼辱佳章,捧誦灑然。蓋安石東出之高,靖節柴桑之興,執事兼而有之矣,仰嘆可知!地方事茍幸平靖,伏枕已逾月,旬日后亦且具疏乞還。果遂所圖,雖不獲握手林泉,然郴嶺之下,稽山之麓,聊復同此悠悠之懷也。使來,值湖兵正還,兼有計處地方之奏,冗冗乃爾久稽,又未能細請,臨紙惘然,伏冀照亮!不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