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書名: 甲申傳信錄作者名: 錢甹只本章字數: 3913字更新時間: 2015-12-26 17:34:56
戾園疑跡
昔江充作奸治巫蠱,衛太子據矯節殺充。使者以反聞。孝武使丞相屈囗〈敄上〈廠外毛內〉下〉捕之。太子出亡,至湖,匿鳩泉里。孝武尋悔,無殺太子意,太子卒自縊。孝昭五年,陽夏男子成方遂居湖,故太子舍人謂曰:『子狀貌似衛太子』。方遂利其言,冀得富貴遂乘黃犢車詣闕自稱衛太子。詔卿集識視,莫敢發言。雋不疑獨叱從吏收捕,付廷尉驗治,竟得奸狀。方遂坐誣罔不道,腰斬。孝宣元年追謚故皇太子:『戾園邑』焉。今大行皇帝太子遭闖亂,不知所之,其后有自稱太子來,一時識視者,卒被刑戮。事固與戾太子異,而讞獄者幾于方遂同。然而天下后世疑不能明也,紀戾園疑跡。
文書房傳出揭帖,皇子、公主排次。
大行皇帝遺三子,長太子,甲申年十六歲。次永王,甲申年十二歲。次定王,甲申年始十歲。長太子名慈烺、永王名慈煥,皇貴妃田氏出,定王名慈燦,周皇后出。一長公主,周皇后出。四坤儀公主,袁妃出。五懷隱王,六長公主。
懷隱王幼而甚慧,上絕愛之。癸未懷隱王病薨,忽稱奶奶為九蓮菩薩,并言奶奶即隆慶。其言李后萬歷親母也,先李皇親武清侯以不助餉褫爵,時九蓮菩薩具言于皇后口中,因復武清爵。而宮中事佛,自此始。
闖犯闕時,上遣太子及二王出匿,命太子至成國公府,命定王至嘉定侯府,命永王至田皇親府。太子最后出,不及至成國府,而匿民間。永王、定王并至嘉定府。十九日闖入,求上及皇太子。三十日起晨,嘉定侯周奎以永、定二王入朝。闖令行君臣禮,不從,遂長揖。闖曰:『若父何在?孤必無殺意,何不出一見孤』?永王曰:『不能面受卿辱,自縊宮中,無他往也』。闖問:『早來曾食乎』?王曰:『尚未用膳』。因進飯,與之共食。是日午刻,得上崩駕信,闖謂二王曰:『若父皇何苦自縊?即存,孤將與分治江南,不忍有弒君之名。今即自縊,非我弒也。今無傷,俟天下大定,孤將裂地而封爾,無憂也』。因發交偽權將軍劉宗敏,令善養之。二王既至宗敏所,尚衣赤,謂監視軍士曰:『我當衣素奈何衣紅?可取素衣來』。軍士曰:『何來素衣?將往取宮中,可乎』?王曰:『不可』。遂罷。二十二日二王復入朝,闖語在廷者曰:『我將以杞宋之禮待之』。往來皆乘騾。
四月九日,復入朝,闖命之跪,永王不屈。『何不殺我』!闖曰:『汝無罪,姑免』。已而西平復仇之兵且至。十三日卯刻,自成東出。二王各令一卒抱持馬上,百姓迭擁觀之。民間遂言太子亦在營中。至通州駐馬,百姓有叩頭者。定王失一履,通州民趨與著之。既東,闖與吳兵戰,且敗。時晉王亦在闖營,躍馬馳入吳軍曰:『我晉王也』!吳軍留之,以故晉王得無恙,而人遂傳太子定王為吳軍奪去。于是都民引領望太子、定王入矣。二十六日,闖騎乍歸,部署盡亂,未有知太子、定王入者。既而吳兵入,亦不見所謂太子,定王也。或言定王已遇害于城南之空苑,而太子、永王終不知所之。
冬十一月,忽有男子貌似太子,同常侍投嘉定侯周奎府中。曰:『皇太子也』。周奎佯不能識,奎侄鐸以侍衛,引與公主見,公主抱頭大哭。哭罷,奎飯之,舉家行君臣禮。因訊太子:『向匿何所?何由得至』?太子言:『城陷之日,獨出匿東廠門,一日夜出,潛至東華門,投腐店中。店小兒心知為避難人也,易予以敝衣,代之司爟。恐有敗露,居至五日,潛送至崇文門外尼庵中。以貧兒托投為名,尼僧不疑,遂留居半月。而常侍偶來得見尼僧,始覺。常謀之竟日,恐不能終匿,常遂攜歸藏予密室,以故得存無恙。今聞公主在,故來』。言訖,傍晚與公主哭別而去。數日復至,公主贈一錦袍,密戒云:『前來,皇親上下行禮進膳,頓生疑釁,可他去,慎無再至也』。痛哭而別。十九日又至,奎便留宿。二十二日,奎侄鐸與奎謀曰:『太子不可久留,留且陷害,不如去之』。奎因語之曰:『太子自言姓劉,說書生理,可免禍,否即向官府究論』。太子曰:『我悔不從公主之言,今已晚矣。如此,何不遣行?乃留我何意』?奎曰:『汝第言是姓劉假太子即已』。太子堅不從,晚,奎令家人椎系之,逐之門外。捕營健卒遂以犯夜擒去,明晨獻之刑部。曰:『此假太子也』。即會刑部山東司主事錢鳳覽勘其事。鳳覽字子端,號蘭臺,浙江會稽人,以祖父文貞象坤蔭生中書升刑部主事。因家累居京師,仕清授原職。嘗懷恨不得志,遂以佯狂嗜酒為事。訊內侍舊臣真偽何如,內侍常共言此真太子也。舊司禮太監王德化亦言其真。百姓觀者數千,皆應聲稱真太子。是日送入殿中,廷勘之。太子言宮中事頗同,歷詔之,內監多不言是。有一楊姓內監在旁,太子曰:『此楊太監,嘗侍我,訊之可知』。楊倉猝曰:『奴婢姓張,不姓楊。先服侍者,非我也』。因呼舊錦衣嘗侍衛者十人,訊之,十人齊跪曰:『此真太子,愿無傷』!訊之晉王;晉王執不言是,獨舊常侍內監是之。遂下常侍內監及錦衣十人同太子皆系獄。明日刑部復訊之,終不能決。而執言太子偽者,率以太子所不能之事為難。
錢鳳覽上疏力諍
竊謂前太子危地也或生或死,或侯或王,權在于朝廷,何所覬覦而假之?即貴而侯矣,才能富貴及人,貧賤又何所利而為此?無論其供稱保者驗者,俱確有所憑,即在部五日,所見刑戮之事,指不勝屈,假者能無懾心?而一悲一歡,一言一動,略無恇懼,常人能片時裝飾否?此滿漢在部諸臣朝夕起居所共悉者也。周奎恐懼,妄以為假,豈有所為假冒也。昨刑部官共周奎遁辭曰:『即以真為假,亦為國家除害』。其愚妄之私,盡露于此一語。訊問太子不能盡答,辭或顛倒。蓋居養既失,不堪挫辱。使聽其從容自道,詳有八九,自不可以民犯類斷之。周奎以皇親又得罪先帝者也。清朝優以爵祿,慮有太子,禍且及身,既已有心,自難實告。故周奎不言是,諸臣自然瞻顧;大內員不言是,小內員益皆不敢言是。民實有口,何能混淆?昧死剖陳,仰祈鑒裁。
疏上,復與晉王廷質太子,晉王執不言是。鳳覽勃然,不悅,語侵晉王。時舊閣臣謝升入內院。升舊嘗侍講職,太子初訊時,升亦以為非是。太子呼升曰:『謝先生豈亦不能相識乎?前某日講書某事云云』!升默不復言,乃曲躬一揖,鳳覽復怒升,因叱升不臣。有內臣識太子者,言太子額微有瘢,今無之。而太子固無瘢,廷臣皆不之信,復獄系之(正陽門商民各具疏請釋太子,共詈謝升悖逆無道,禽畜)。
宛平縣民人楊時茂上疏
為逆臣無道蔽主求榮事。緣大內院馮洪之不識太子者,以實未嘗在朝也。謝升身為宰輔,入侍講筵,不能君辱臣死,亦已過矣。既仕清朝遂忌小主,此弒父弒君之徒,不足立于民上者也。曹化淳以親近內臣,嘗妄奏招募夷漢官丁,又請建營房,縻費幣餉,卒之開門迎賊,賊入城,挺身侍從入朝。今清入都,又復侍從,此則賣國亂臣,雖萬斬不足服兆民之心。太監田貴以不齒之人,亦恃勢妄奏。內員之惡,一至于此。至若周奎起家算命,謬皇親之重,先帝付以皇子,以骨肉至親可托。城陷之日,即獻于賊,此殺主求榮之臣,自宜不顧太子,以絕明天子之嗣。其侄周鐸本內稱:『太子系說書人,有六十歲老母,有胞兄』。既得此語,今何不得其人,其貪欺之心見矣。如以奎、鐸妄語,致疑太子,不如將茂之身肉剁為泥骨、磨粉,以贖太子,茂得從先皇帝于地下,茂死且不朽矣。
順天府內城民人楊博等疏
為叩留故明太子以續舊王嗣事。舊君崇禎三子,賊未加害。其太子之獻,臣等咸知其真。有識其面目者、識其口齒者、識其聲音者、又識其行走者、更有識其腿上疤記者。種種是真。如指揮張文魁、內侍常進節及孫近侍可問也。若周奎、周鐸、曹化淳、謝升,皆賣國求榮之輩,足見忍心害理。太醫院官進宮診視,多無有過于此者。今含糊支吾,不受奎托、必受升囑矣。嗟乎!太子生深宮之中,長阿保之手,珍衣玉食,悉異民間。自三月迄今,已八月有余。操心也危慮患也深,自然形貌稍改,不足疑也。朱徽等上疏為從容研鞫、真偽自分、奸宄叵惻、當即立除事。竊以太子為假,周鐸何留宿二日始奏?初見時,公主抱持痛哭,豈陌路能動至情如此?奎初與之衣食,復加捶楚。情事诪張變幻可知!今必從容研質,真偽自分。草草畢事,誠恐廷臣曰假,而百姓疑;京師曰假,而四方疑;一日曰假,而后世疑。眾口難妨,信史可畏也。
十二月初十日,錢鳳覽復疏劾謝升,攝政王御殿諭群臣曰:『汝等力爭太子何意?我自有著落,何必汝輩苦諍』?而趙開心、錢鳳覽,復面奏太子甚切。攝政王曰:『爾等言太子真偽,皆無傷,言真,不過優以王爵;言偽,必偽者家識之,乃決。獨晉王為明朝王子,謝升為明朝大臣,而鳳覽不遜晉王,為〔囗〕君;百姓罵大臣,為無上,皆亂民也。除太子系獄外,凡爭言太子無狀及錢鳳覽、趙開心等盡斬之。時廷臣共乞生鳳覽、開心。滿御史叩救開心,因開心奏時無甚唐突語,以故得免。漢臣之救鳳覽者亦力,因改絞。即日攝政王旨:除御史趙開心還職罰俸三月,錢鳳覽、朱六邵、貴尼、僧真慶,著即絞。李時印、張文魁、申良策、鄭國勛、楊博、楊時茂、張元齡、常進節、楊玉各斬決。復錮太子于太醫院中,給十八人守之。
正月元旦后,謝升早朝出,見鳳覽于前,謝升拱手曰:『錢先生在此』!忽不見。歸即病,數日病篤,頸忽漸腫曰:『刑部錢先生至,可獻茶』!又曰:『錢先生幸少寬我,毋太拘急』!遂死。后攝政王聞之,竟無殺太子意矣(初升艱于舉子,先帝曰:『焉有清忠若卿,而終無子者』?帝預賜名曰:『重光』、『重輝』,后妾果生二子,蔭中書)。
祁八聚眾
乙酉四月初八日,東阿縣鳳阿營富民祁八忽聚眾,騾騎遇之,悉劫往救。太香義村生員楊鳳鳴為軍師,祁八偽稱大將軍,地民張三為前鋒,立義旗二竿。地近上林,上林尉請兵部發騎兵擊之。初七日,大兵下東阿,張三至軍門詈曰:『若速還我太子,不然,爾等無遺類矣』!騎兵奮刃趨之急呼放炮,炮未及發,而張三已被斫矣。遂屠鳳阿,擒祁八、楊鳳鳴入京,斬決。后上林生員孫大壯以聚保米育城壯丁千百人復讎。
初八日,獲之,系之兵部。訊之,曰:『我非祁黨,不必辯。然太子固真,可速還我太子』!言語不〔囗〕遂腰斬之。
初十日,傍示太子,稱其偽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