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 清詩別裁集
- (清)沈德潛
- 13417字
- 2015-12-26 16:00:44
屈紹隆
字介子,更名大均,一字翁山,廣東番禺人。諸生。棄為僧,名今種,字一靈,后復為儒。著有《翁山詩外》。繆天自云:“詩有俚語,經顧寧人筆輒典;詩有庸語,入屈翁山手便超。”洵為定論。翁山天分絕人,而又奔走塞垣,交結宇內奇士,故發而為詩,隨所感觸,自有不可一世之概,欲覓一磊落怪偉之人對之,藝林諸公竟罕其匹。《詩外》中七言古以古律句互用,無浩氣健筆舉之,少一片清鏘金石聲也。七言律高渾兀妔,不事雕鏤,五言律如天半朱霞,云中白鶴,令人望而難即。大家逸品,兼擅厥長。
贈朱士稚
神虬樂泥蟠,鴻鵠安紫荊。飛騰亦何難,所貴忘吾形。子房久破產,一身如浮萍。英雄不失路,何以成功名。高歌送君酒,詞采郁縱橫。神仙爾何愚,猶未齊死生。明月在滄海,光華虛復盈。無懷千載憂,酣放聊沉冥。天地一塵垢,吾心獨太清。(“英雄不失路”二語,亦吊古,亦贈人,亦自道。)
奈何帝歌(陳后主將亡國,鐘山群鳥翔鳴,曰:奈何帝,奈何帝!)
奈何帝,奈何帝,風流亡國亦足誼豪,美人相抱井中墜。可惜井中水不深,美人不死傷我心。淚痕化作胭脂痕,千秋漠漠苔花侵。苔花侵,美人墓在清溪陰。不死胭脂死清溪,可憐不作井中泥。國亡不恨恨惟此,山河不易一女子。(竟說寶全無心肝,有何意味,妙以情語出之,使讀者轉見其可憐。)
家園示弟妹
先人好種藥,遺我神農書。與子理常業,參苓帶雨鋤。道從多病入,力是耦耕馀。莫嘆生涯拙,韓康此隱居。
攝山秋夕作
秋林無靜樹,葉落鳥頻驚。一夜疑負雨,不知山月生。松門開積翠,潭水入空明。漸覺天雞曉,披衣念遠片。(天機自流,豈關人力。)
木末亭拜方正學先生像
宗臣遺像在,對越孝陵云。《周禮》難為國,姬公竟負君。龍蛇迷曠野,日月在孤墳。莫問三楊事,忠良道各分。(重臣之迂,叔父之篡,二語道盡,結意辭雖婉曲,意嚴斧鉞,《春秋》之筆也。)
靈谷探梅
幾樹榜朝陽,門名。猶承日月光。白頭宮監在,攀折薦高皇。上苑櫻桃盡,華林苜蓿長。春風空有意,先到獨龍岡。
云州秋望
白草黃羊外,空聞觱篥哀。遙尋蘇武廟,不上李陵臺。風助群鷹擊,云隨萬馬來。關前無數柳,一夜落龍堆。(“風助”,助字有力,“云隨萬馬來”,與謝茂秦‘風生萬馬間“,各極其勝。)
魯連臺
一笑無秦帝,飄然向澥東。誰能排大難,不屑計奇功。古戍三秋雁,高臺萬風。從來天下士,只在布衣中。(一起突兀,三四十字成句,五六寫臺,結語見自己抱負。一只字,不許他人共為天下士也。有膽,有力。)
自白下至槜李與諸子約游山陰
最恨秦淮柳,長條復短條。秋風吹落葉,一夜別南朝。范蠡湖邊客,相將蕩畫橈。言尋大禹穴,直渡浙江潮。(一氣神行,太白后無繼起者,此種詩,正以不著圈點為高。)
廣昌
此地蜚孤塞,神京一線通。長城帶天末,古戍接云中。馬踏三秋雪,鷹呼萬里風。河流聲太苦,應為客途窮。
杜曲謁杜工部祠
城南韋杜潏川濱,工部千秋廟貌新。一代悲歌成國史,二南風化在詩人。少陵原上花含日,皇子陂前鳥弄春。稷契平生空自許,誰知詞客有經綸。(少陵詩史,人皆知之,原本二南,作者獨拈出也。“詞客有經綸”,只救房琯一節,朱子深許之。)
人日衡陽舟中
人日雪霏霏,孤舟上翠微。帆隨南岳轉,雁背碧湘飛。知己惟長劍,還家復短衣。猿聲如送客,薄暮更依依。
吊雪庵和尚
一葉《離騷》酒一杯,灘聲空助故臣哀。金川自逐魚衣去,玉殿誰教燕子來?一姓終懷亡國恨,三仁難得遜荒才。君臣淚滴袈裟濕,悵望臺城日幾回。
望晉恭王園
襟帶河汾玉殿長,一朝弓劍委秋霜。將軍死戰哀寧武,帝子生降恨晉陽。馬首關山空落日,城中歌吹動清商。悲風處處吹松柏,誰到并州不斷腸!
蜀岡懷古和卓子任
玉檻珠簾總一丘,春魂多半在迷樓。蘼蕪亦愛雷塘路,十月青青不肯秋。
陳恭尹
字元孝,廣東順德人。著有《獨氵鹿堂詩》。廣南三家,翁山擅長五律,藥亭擅長七古,幾無與抗行者,元孝自遜力量不及兩家,而諸體兼善,七律尤矯矯不群,詩名鼎立,不虛也。向從《明詩綜》入前代中,今考元孝之殤,在康熙中葉,仍三家并存。
日本刀歌
白日所出金鐵流,鐵之性剛金性柔。鑄為寶刀能屈伸,屈以防身伸殺人。星飛電激光離合,日華四射曈曈濕。陰風夜半刮面來,百萬愁魂鞘中泣。中原歲歲飛白羽,世人見刀皆不顧。為恩為怨知是誰,寶刀何罪逢君怒。為君晝盛威與儀,為君夜伏魍與魑。水中有蛟貫其頤,山中有虎抉其皮。以殺止殺天下仁,寶刀所愿從圣人。(與藥亭作用意各別,而尊崇中國指歸略同,勿但賞其能作驚人語。)
贈余鴻客
蜀犬不識日,群吠聲狺狺。越人賤章甫,不以易文身。中原龍戰二十載,萬事反覆如朝昏。我行驚懼伏草莽,舉國大笑為愚人。何來年少金陵子,肯道相思滿人耳。三年覓我二樵間,一夕逢君五羊市。傾山倒海見胸臆,白日照耀肝腸里。羈貧無酒留君歡,對坐江樓饑不起。是時積雨江上晴,丹楓亂落寒蟬鳴。長風駕浪作丘壑,蜃樓海市相崢嶸。趙佗朽骨為黃土,陸賈詩書亦何補。朝臺空有漢家名,浩嘆今人不如古。今人古人間容發,舉足之分邈燕越。眼前得喪等云煙,身后是非懸日月。怪君茂齡懷抱奇,嚴君風義兼能詩。曾窺一二每心折,安得天馬無龍駒。荒城氣黑落日短,強為吾子停斯須。如君意氣復何道,所愿故心終不渝。
柏舟行為區母陳太君賦
《柏舟》兩髦猶可儀,陶嬰《黃鵠》曾雙飛。夫人為婦已頭白,眼中未識君光輝。自言生長大夫女,經史胸襟炳如炬。父母有命兒有心,縱不言承已心許。心期頡頏同一林,天教殊絕同辰參。人生意氣貴一諾,妾寧負天不負心。妾父有男妾有姊,君家大夫只一子。有妻于俗得孤立,無妻為殤終已矣。素車白馬入君門,由來為義非為恩。身安分命甘苦薺,半生衣枕無啼痕。當年十五今五十,嗣子成立皆有孫。嗚呼男兒陷胸絕脰死容易,就義從容人所畏。青閨冉冉盛年徂,寸心一矢終不渝。千金之劍贈墓樹,至今談者猶區區,何況贈以千金軀。乃知未仁報韓者,古今所以為丈夫。負天不負心,天指母氏,本共姜“母也天只”句,區大夫止一子,無妻不立后,則后絕矣。此陳太君能見大義處,詩中曲曲傳出。
邊草
勿論榮與悴,今古恨無窮。雪散燒痕上,青歸戰血中。天長垂大漠,地遠后東風。獨有明妃冢,年年似漢宮。(“青歸戰血中”,五字驚人。)
秋戍
漢皇猶自將,率土敢言勞。共命惟良馬,余生托寶刀。侵霜秋柝冷,占氣夜天高。未見功成日,還家已二毛。
蜀中
子規啼罷客天涯,蜀道如天古所嗟。諸葛威靈存八陣,漢朝終始在三巴。通牛峽路連云棧,如馬瞿塘走浪花。擬酹昔賢魚水地,海棠開遍野人家。(王漢王于巴、蜀、漢中,漢于此興,后主不能守蜀而漢亡矣。四語可與論古。)
鄴中
山河百戰鼎終分,嘆息漳南日暮云。亂世奸雄空復爾,一家詞賦最憐君。銅臺未散吹笙伎,石馬先傳出水文。七十二墳秋草遍,更無人表漢將軍。(表揚才華,褫奪奸魄,論最平允。)
隋宮
穣洛通淮日夜流,渚荷宮樹不曾秋。十年士女河邊骨,一笑君王鏡里頭。月下虹蝩生水殿,天中絲管在迷樓。繁華往事邗溝外,風起楊花無那愁。
虎丘題壁
虎跡蒼茫霸業沉,古時山色尚陰陰。半樓月影千家笛,萬里天涯一夜砧。南國干戈征士淚,西風刀剪美人心。市中亦有吹簫客,乞食吳門秋又深。(極熟題須一洗窠臼,此為得之。)
送姜山上人游南岳
送師西去重低回,曾上衡山絕頂來。夏帝碑蕪蟲篆遍,楚天峰斷雁行回。燈前鬼芋穿沙出,霽后僧門鑿雪開。正是到時二三月,上方明月下方雷。(奇景得奇句寫出。)
發舟寄湛用喈鐘裴仙湛天石
扶胥古渡水凄凄,雨后移舟望轉迷。數口寄居秋草外,一身為客楚云西。家無兄弟依朋友,地夾河山畏鼓鼙。知己片言應不負,亂離妻女借提攜。(如面訴友朋,委轉關生,情文并至。)
讀秦紀
謗聲易弭怨難除,秦法雖嚴亦甚疏。夜半橋邊呼孺子,人間猶有未燒書。
董道權
字秦雄,浙江鄞縣人。秦雄詩工于言情,層出不窮,有長袖善舞之態。
雪中答李杲堂
鄢陵孝廉重然諾,約我今秋醉桑落。先人有友官并州,我欲從之客雁丘。高堂有母缺甘旨,負米何辭數千里。杲堂李子憂我閉門饑欲死,告以遠行為色喜。酌我黃金罍,贈我青銅錢。低徊不忍別,此別須經年。袖君之錢醉我酒,城東城北頻回首。歸來兒女候柴門,笑指瓶中不盈斗。牽衣問我欲何之,今年豐熟仍苦饑。爺未出門共父語,爺既出門啼向誰?示兒袖中錢,故人佐行李。移與易米薪,且以救妻子。量米數薪堪作數日食,買舟無資行不得。他日仍登李子堂,李子為我作歌聲蒼涼。曳履依然守蓬蓽,得酒且與傾壺觴。昨夜雪花如掌大,草閣嚴寒只僵臥。午馀日色照西窗,起把君詩讀幾過。窗前冰雪消有時,故人顏色長相思。(友人贈錢為遠行資,乃歸易薪米,仍守蓬蓽,貧士實有此苦也。仍復登友人堂賦詩飲酒,絕無羞澀,猶見古人交道。)
王麟友同宿客舍志感
廣陵城中夜擊柝,廣陵城頭啼烏鵲。爾我相逢語正繁,僮仆無情睡先著。微風忽起搖燈光,輕寒稍覺侵衣裳。鼓聲坎坎下三四,解衣滅燭眠匡床。與君展轉各無寐,細數年來不得志。為惜天涯此日身,轉憶先人舊時事。君家曾祖大司空,清名文譽聞江東。神光兩朝焚諫草,燕齊百郡銘河功。聞訃朝廷倍惆悵,特命春官予祭莽。卮酒分出天府漿,墓道筑就東園匠。此時萬國來車書,至尊別殿夢華胥。潼關烽火起倉卒,延秋龍斗爭欷歔。若翁司空冢孫子,自拜國恩心國恥。策馬請監丞相軍,守城遂同丞相死。此時君作懷中兒,何處尋來馬革尸。今逾二十善詞賦,《蓼莪》開卷徒傷悲。吾翁若翁交最好,吾翁賢書年獨早。七篇屢下南宮第,一裘敝盡長安道。負囊簪筆越王臺,角弓鐵騎吳山來。白眼世上誰共語,散發江湖只自哀。閉門著《易》忘暮年,把酒讀史呼蒼天。嗟我三十尚失意,山高著述何時傳?若翁游魂歸未得,吾翁買土葬無力。相逢此地喜欲狂,相看今夜愁如織。披衣起坐聞荒雞,欃槍在天明月低。(客舍相遭,追述累世交誼,忽悲忽喜,百感茫茫,自是意動神隨之候。)
任元祥
字王谷,江南宜興人。諸生。王谷與陳其年善,時其年著聲藝林,王谷規其詩有才無情,以倉卒取辦為才,好何、李、云間而不師杜老。持論如此,不獨詩品之高,其直諒從可知矣。
善哉行
人生太難,車摧馬煩。今日相對,皆當盡歡。(一解。)泛舟五湖,風波萬端。上山采薇,虎視眈眈。(二解。)身受國恩,披發佯狂。愧無豫讓,以報趙襄。(三解。)密雪閉門,饑寒苦侵。妻子相對,難與論心。(四解。)悲歌慷慨,惟有友朋。月落烏啼,旭日方升。(五解。)
寄侯朝宗
雪苑春陰度玉珂,大梁公子倚雕戈。市無朱亥經過少,客有於期慷慨多。落日千家翻白羽,桃花三月走黃河。風流江左遙相憶。潦倒尊前有放歌。(可作羽聲讀。)
侯開國
字大年,江南嘉定人。
吳條聞來自婁東同泛舟錦峰飲于瞿園小閣
乘興同移書畫船,名園步步許流連。松林礙日常疑雨,鳥道穿云欲上天。山勢北來當小閣,湖波南望接平田。酒闌無限滄桑感,話著開元各泫然。
周在瀎
字龍客,河南祥符人。著有《攝山園詩》。龍客系櫟園侍郎次子,繼述家學,惟恐不力,時有蘇瑰有子之目。
送屈翁山返嶺南
先生奇絕處,直似李青蓮。心愛飛仙術,詩多游俠篇。千金輕一諾,孤劍歷三邊。歸隱羅浮頂,梅花伴醉眠。(如遇翁山,并如遇太白。)
將歸青齊先送云巖兄返大梁
太行南接黃河岸,一片帆開古汴州。欲去空勞親串望,將歸翻使弟兄愁。亂云磧里驅羸馬,落日城邊擁敝裘。嘆息故園多難后,洪濤又報決商丘。
柳文
字長在,四川遂寧人。
送施又黃還吳門
親老游何遠,長安羨爾歸。西風悲落葉,征馬戀斜暉。詞賦無今古,煙霞少是非。淵明三徑菊,留待護柴扉。
夏熙臣
字無易,湖廣孝感人。
施州衛寄所親
環衛皆君長,東南盡笮邛。流官乘小駟,蠻婦織花賨。刀劍生睚眥,衣冠列附庸。不煩司馬檄,尺土亦王封。
蔣泩
字曙來,江南吳縣人。著有《三徑草堂稿》,文文肅序之,今并散佚,錄扇頭所書一篇。
登岱
天門千丈立崔嵬,鐵削雙峰一徑開。山界魯齊盤地軸,禪隆秦漢剩仙臺。黃河北繞青丘山,碧海東依紫塞回。欲倩盧敖九節杖,晴披閶闔望蓬萊。
吳炎
字赤溟,江南吳江人。擬《明樂府》一卷,意欲追逐西涯,而《中丞舌》一章尤為矯矯。
中丞舌(悲練子寧也。)
成王走,周公帝,二三孤臣死不避。愿為良臣,良臣安可為;愿為忠臣,身亡赤族寧足悲。臣舌尚在天能嗤,臣舌雖割心難移。宮中尸,不可別,地上書,不可滅。金川玉屑留人間,何由獨割中丞舌。
吳祖命
字鄴衣,江南吳江人。
詠史
天祿高然太乙藜,玉堂東畔石渠西。君王讀罷《賢臣頌》,偏遣王褒訪碧雞。(譏不能用賢也。詠史詩自應以議論行之。)
姚文焱
字彥昭,江南桐城人。著有《楚游詩》。
赤壁
天空木落石崔嵬,懷古憑軒倦眼開。山勢欲奔吞浪住,江光不斷抱城來。英雄氣盡三分業,詞客名高兩賦才。只有文章傳勝地,簫聲鶴夢總塵埃。
吳綺
字藂次,江南江都人。由選貢生官湖州知府,著有《林蕙堂集》。藂次過湖州,擒治豪猾,喜賓客,四方名流過從賦詩游宴無虛日,卒以是去官。梅村贈詩云:“官如殘夢短,客比亂山多。”可以想其風趣矣。
程益言邀飲虎丘酒樓
新晴春色滿漁汀,小憩黃壚畫槳停。七里水環花市綠,一樓山向酒人青。綺羅堆里埋神劍,蕭鼓聲中老客星。一曲高歌情不淺,吳姬莫惜倒銀瓶。(三四語寫山塘風景如畫。)
贈趙莼客
閩客浮家泖水湄,孤蹤不許俗人知。春衣典盡緣沽酒,晨突無煙獨愛詩。晞發未忘文信國,論心長憶鄭當時。何來忽作思鄉曲,擷采幽香絕妙詞。
見人扇頭是友沂絕句愴然和之
歌版當年出絳紗,綠腰紅袖盡鉛華。只今便面春風在,曾向章臺拂柳花。
入署
平明初下紫宸班,錦署無營晝掩關。閑拂案塵思往事,一杯涼雪祭椒山。(兵部有椒山題名,故祭之。)
友人納姬,戲為催妝,姬汪姓,南人也。
蛺蝶輕羅押蒜金,燈前小立倚瑤琴。桃花潭水兒家住,只問郎情深不深。
題畫
怪石頹云勢不平,西風卷出大江聲。漁郎醉臥蘆花里,笑指何人觸浪行。
黃云
字仙裳,江南泰州人。著有《悠然堂集》。仙裳負氣慷慨,人以俗語俗事相嬲,輒謾罵之,群目為狂生。
江村春日
門前芳草路,春到有誰過?曙鳥喧寒樾,條風動綠波。性迂求世少,親健得天多。莫訝將強仕,猶然隱澗阿。
經落帆亭是癸巳春與陳澹仙先生別處
故交十載散浮萍,槜李風煙此再經。今日獨赍磨鏡具,當時相送落帆亭。東門蟻酒春猶綠,南浦絲楊晚更青。只有寢園生宿草,鷓鴣啼處不堪聽。
婁東修復前觀察馮留仙先生祠宇
憶昔驚心丙子年,誰將只手獨扶天?舉朝半醉烏程酒,名士拚沉白馬淵。黨禍清時公又死,奸謀用后鼎俱遷。寧知宗社丘墟日。廟食東南肅幾筵。(明思宗朝,烏程溫體仁當國,戕虐善類,小人多附比之,社之所以屋也。三四為記實語。)
梁溪舟宿聞吳歌
雞唱煙中亂槳鳴,夢回酒醒未天明。江南風景凋殘后,才聽吳歌第一聲。
宗元鼎
字定九,江南揚州人。著有《芙蓉齋集》。定九愛潔,不減倪高士,為詩最重風調,而性情因之以出,非漫然語也。集中七言絕句,尤近中晚唐人。
早秋
我行初出郭,新月似峨眉。幾夕望舒圓,今復蟾兔虧。匪獨此朝夕,百歲亦如斯。懷情不能寐,徘徊向中墀。側聞草蟲鳴,仰望繁星垂,人言秋漏長,已覺衡漢移。千念未夜息,萬感與朝期。長卿恒有疾,子云終何為?引領還躑躅,淚濕衣裳緇。
題郊居
茶灶聲清響竹廓,小亭新構面橫塘。漁夫晚唱煙生浦,桑歸遲歸月滿筐。一嶺山花燒杜宇,滿池春雨浴鴛鴦。籬邊犬吠何人過,不是詩僧是酒狂。
冬日過甘泉驛
記得當年來古驛,馬鞭帶雪系樓前。雙柑香濺佳人手,半臂寒添酒客肩。忽見荒堤摧暮草,空傷衰榭沒寒煙。風塵滿目深惆悵,卻望誰家寄醉眠?(記得,忽見,上下半篇,自成章法。雙柑一聯,漁洋謂似《才調集》中語。)
百尺樓
素襪翩翩月一鉤,凌云風致想高樓。江南歌舞尋常事,便遣曹彬下蔣州。(連下章用意遣詞,神似玉溪絕句。)
吳音曲
璧月庭花夜夜重,隋兵已斷曲阿沖。麗華膝上能多記,偏忘床前告急封。
留鄒訏士
新開蘭蕙正芳菲,初到鰣魚入饌肥。最好流光是三月,如何拋卻渡江歸?
潘高
字孟升,江南金壇人。著有《南村集》。南村詩古淡生新,絕無雕飾,而自然合度,金壇詩人無出其右者。《漁洋詩話》謂“陳其年與予書,云有潘高者,貧而工詩,久別無可言者,止此一物奉獻。潘有《寒食》一絕云:‘黃鴉谷谷雨疏疏’”云云,今讀其稿,格高者甚多,此篇止風調可聽,恐非上乘。
初春有述
我生無他長,所耽惟種樹。樹中尤愛梅,為其能守素。守素有同心,相將老巖穴。花時犯清霜,坐到將殘月。家園興未足,尋梅過太湖。梅花如白云,茫茫路欲無。入山不忍盡,下山元獨宿,鐘清何處寺,花隱誰家屋?愿言寄吾友,一枝折寒林。微物何足貢,將此歲寒心。(能守素,守此歲寒心也。一篇大旨如此。)
送友人之中州有懷同社并陳子其年
臨觴送君發,正值榴花時。雨過風蕭然,空江浪遲遲。行行君所經,冉冉予所歷。若宿伊陽村,為望嵩山月。致我平生友,寄我一行書。相看成契闊,鬢發復何如?陳子未相識,相思亦已久。為我一問之,知有南村否?歸云帶雁飛,清霜點客衣。旦晚有題字,應報溪南扉。
憶幼子
少年會有役,辛苦何足言。四十今過二,向后多衰年。撥棄悠悠情,當從予所便。夜分偶感觸,顧影心悁悁。憶我去冬時,種麥來溪田。小兒才五歲,叱叱揚耕鞭。隨我至溪畔,背我弄溪泉。日暮徐來歸,持鋤趨我前。今春忽假館,僻近西山偏,牽衣頻送我,正傍溪田邊。溪水亦活活,溪麥亦芊芊。自從別家來,歲月如流遷。麥今已可刈,兒今誰共憐?我意欲反棹,遇事苦迍邅。懷鄉方佇立,東望惟云煙。(慈愛至情,委曲傳出,無心學陶,去陶公未遠。)
晚上焦山絕頂至暮歸宿山莊
初日江荒荒,曉煙不可罷。稍行見青螺,漸次辨蘭若。人行穿鶻巢,路窄盤石罅。逾時攀險絕,早已驚衰謝。樹古巖就穿,樓高云許藉。一盡巔崖趣,旋從別徑下。落木響蕭騷,寒潮勢奔瀉。欲歸路非遠,問渡風稍借。可憐江上月,先我在茅舍。酌酒勸影形,嗒然坐清夜。(此首又近李頎、常建。本朝五言古,李杲每首刻峭,潘南村每首清真,求參立者,或難其人。)
古意
跨馬塞北地,百戰封一侯。釣魚江南天,一竿占十洲。此事孰不知,大白為我浮。醉起唱銅斗,此樂君知否?(能存此樂,散人勝萬戶侯矣。)
留別
水落溪田出,霜清下種時。煙中送人早,雨外到村遲。松隔誰家屋,花明是處籬。君今荷筿者,吾亦在東菑。
寄梵川諸友
柳暗溪南路,柴門第幾灣?人隨春水遠,鳥帶夕陽還。綠過孤村雨,青浮隔縣山。徘徊芳草意,不盡暮云間。
雜感
陰山沙礫卷云飛,戰罷秋風咽鼓鼙。隴上空歸都護馬,城南盡哭羽林妻。蕭關明月悲笳動,遼海孤煙雜部齊。遠戍議添新介胄,不知獵騎過安西。
秦淮曉渡
潮長波平岸,烏啼月滿街。一聲孤棹響,殘夢落清淮。(金陵詩社諸名流咸在,賦《秦淮曉渡》,爭勝者多長篇累幅。南村曰:“我年老才竭,只二十字也。”出示眾人,皆斂手服,甚有袖詩不出者。金壇虞東皋云。)
春感
江水悠悠泛畫橈,東風何處不魂銷。春歸萬里無消息,又過垂楊舊板橋。
寒食
黃鴉谷谷雨疏疏,燕麥風輕上鮦魚。記得去年寒食節,全家上冢泊船初。
惲日初
字仲升,江南武進人
觀王石谷畫山水圖歌
琴川王郎年正少,放筆往往稱神妙。靈想寂與造化通,幽襟獨寫溪山照。看君得意時,意若旁無人,抽毫欲使群峰奔。躊躇顧盼久不下,素練忽破青山痕。誰剪羅浮煙,驚落華陰碧。勢偃研北松,欲墮壁上石。冉冉嵐氣蒸,轉目無留跡,營丘洪谷不可攀,人間久矣無青山。此時窺圖發清賞,高興半落云沙間。何處覓丹梯,何方種瑤草?煙霞四壁吾將老。援琴侍掃十丈綃,坐我云邊弄仙島。
方膏茂
字敦四,江南桐城人。
歸家
此身拚永別,那意得生還。征騎才門外,喧聲已戶間,心含他日淚,眼認去時顏。嚙臂知非夢,今朝真入關。(喧聲已戶間,即少陵“鄰人滿墻頭”意,工于脫化)
張宸
字青雕,江南華亭人。官部郎。江鈍翁序青雕詩,謂其長于臺閣體,梅村先生推許之,然官不越郎署,年不及耄期,甚為惋惜。今閱其稿,工穩者偏在愁苦之言,故舍彼取此。
送張翼西附馬還京(自注:時貴主已薨。)
昨歲星霜共爾行,今年楊柳又啼鶯。漳河銅雀淹新雨,燕市金臺赴曉旌。我醉但題《鸚鵡賦》,君歸重惜鳳凰聲。妝樓翠幕春無數,憔悴人間孫子荊。
楚中秋思
日落長沙楓樹紅,斷猿啼處暮云空。可知昨夜鄉關夢,身在寒煙萬點中。
汪志道
字覺先,浙江錢塘人。諸生。
杜茶村留飲書齋時有故宮人在座
浣花溪上話殘春,詩句文章老更真。酒半一聲《河滿子》,不堪重見孟才人。(與錢尚書贈冬哥作同一凄惋,而此于遺民席上見之,其情更深。)
路鶴徵
字湘舞,江南華亭人。
籠中鸚鵡
縱有云霄志,其如鎩羽何!語言徒自巧,文采累人多。隴坂關河杳,雕籠歲月過。翠衿渾短盡,愁絕少陵歌。(文采累人,一篇主見。禰正平后,柳柳州、劉連州,皆其人也。故君子有取于夷白。)
王懋忠
字思岡,江南婁縣人。邑諸生。
和宋既庭顧茂倫劉西翰沈石均滄浪亭詩
煙外吳山數點青,寒波渺渺抱空亭。國門尚奉將軍令,海徼方高處士星。豈悔鄒枚惟作賦,何妨申伏且專經。臨岐不作楊朱泣,漁父《滄浪曲》可聽。(中四語酬贈四君子,而滄浪亭只于起訖見之,另成一體。時圈城令未除,齊婁二門間,皆屯兵所,故三語及此,后巡撫韓公世琦奏請撤之。)
贈柳校書
一卷新詞記囀鶯,重來曲巷共逢迎。挑燈莫唱開元曲,花落江南涕淚橫。(與“岐王宅里”、“崔九堂前”之作,一種風神。)
范超
字同叔,江南上海人。
雪灘釣叟歌
雪灘釣叟人不識,持竿日坐灘頭石。渭水遭逢事有無,英雄老作江湖客。問爾垂綸定幾年,笑而不答須飄然。知君原乏求魚志,擊楫還吟《秋水篇》,垂虹橋門七十二,君家恰在橋邊住。茅屋斜開白板扉,釣船橫系枯楊樹。日落沙頭增暮寒,江天風雪正漫漫。朝來凍合無魚釣,好脫蓑衣當酒錢。(此為吳江顧茂倫作。)
柴紹炳
字虎臣,浙江仁和人。《西泠十子詩選》,虎臣與毛稚黃為主,憫詩教陵夷,而斟酌論次,以期力追淵雅也。虎臣詩營構精堅,時嫌過密,茲特取其清疏淡蕩者。
酬毗陵劉慶云湖上見贈
劉生才把臂,幾載客錢塘。一見如相識,重游即故鄉。春陰桑葉白,日暖柳花香。未邈湖山興,高歌那斷腸。(桑葉非白,柳花無香,然古語云:“杏花盛,桑葉白。”太白云:“風吹柳花滿店香。”詩人引用,皆有所本。)
喜陸大景宣歸河渚
征途幾歲朼歸來,庾信江南重可哀。春雨草連村市沒,曉風花傍戰場開。我思賣藥仍無地,君定垂綸何處臺?總是他鄉成浪跡,故人相見且銜杯。
沈謙
字去矜,浙江仁和人。著有《東江集》。朱竹垞云:“去矜少喜溫、李,后乃循漢、魏之規矩,得初、盛之風致,其意貞而不濫,其聲和而不流。”
引聲歌
外極莽蒼,內保精粹。至人不言,四時咸備。理不出身,道不在智。形體塊然,神明所寄。虛心實腹,抱道守真。大化回薄,與仙者鄰。運斡圓象,敷匝廣輪。陰陽不害,庶得平均。(可參《予欲無言章》及《老子》守其環中等意。)
樵歌行(自注:祖望自號西山樵夫,嘗以《漁父詞》贈予,故有此答。)
西山樵夫方壯年,手持樵斧西山邊。朝向西山石上坐,暮向西山云際眠。行人過者問樵夫,愿君共坐語斯須。美髯如戟好身手,虎狼不顧千金軀。深林杳杳白日落,請君且去住城郭。豐貂錦衣不識寒,肥肉美酒供大嚼。暫時俯仰誰復嗤,恐隨霜露填溝壑。樵夫不答自微吟,東江漁者知我心。
送人之山東
君去游齊魯,惟憐泣路隅?沙深埋馬足,風利斷人須。鼓楫河流隘,瞻云岳色孤。蘭陵多美酒,愁絕更須沽。
晚眺
川原望不極,孤客自登臺。落日大荒遠,平沙秋雨來。青門生事渺,白石壯心哀。歸思西風后,空憐作賦才。
送友人北上
嗟君此行役,把酒一沉吟。驅馬河冰滑,聽雞夜雨深。鼓鼙孤客淚,書札故人心。念母歸應早,天涯弗滯淫。
虞黃昊
字景明,浙江石門人。
楊柳枝辭
楊花如雪撲征衣,馬上征夫苦憶歸。曾向曲中回首望,而今真在路旁飛。(清清淺淺,自足風神,此辭體也。)
陸圻
字麗京,浙江錢塘人。《漁洋詩話》謂麗京晚年遠游不歸,或云在嶺南為僧,名今龍,而朱竹垞太史謂其入武當為道士,終莫能定也。總之不知所終云。
七夕有感
萬里晴云淡素秋,海天東望更生愁。黃姑鴗鵲通斜漢,明月嬋娟照戍樓。剖核誰當來阿母,吹笙何路問浮云?可憐攜手闌干淚,空擬歸來尚黑頭。
九日
衰颯秋風朔氣回,中原何地可登臺?五湖極望屋波渺,四野吹笳溥暮哀。江燕塞鴻紛自代,紫萸黃菊已徒開。最憐此日憑高處,短發蕭蕭照酒杯。
與歌者陳郎
落日橫江老白蘯,同鄉停問一相親。未嫌李尉翻新曲,偏喜何戡是舊人。玉管漫吹秋月白,紅牙曾按綺筵新。坐中恐有傷心客,莫唱伊涼《水調》頻。
送朱生之秣陵
華館張燈酒共斟,清霜朔雪晝陰陰。上方請劍高名著,廣柳容人俠氣深。醉后難忘公瑾曲,愁來獨抱蔡邕琴。秦淮渡口花爭發,莫負當年《桃葉》吟。(應是俠士而為直臣者。)
毛先舒
字稚黃,浙江仁和人。有《東苑詩鈔》。《漁洋詩話》:“余喜毛稚黃《西施絕句》云:‘別有深恩酬不得,對君歌舞背君啼。’此意未經前人道過。”
孔北海融述志
炎炎當路客,奕奕朱門開。雄雞無三號,冠蓋紛沓來。志士大所營,漂漂窮無依。結根在累世,安能灼馀輝。歷觀古俊民,功成道何微。子牙尚陰謀,管仲器小哉!人生履國步,周道自我夷。猛虎扼其項,何況狐與貍。此身勤君父,安得慕荑齊。曲士矜一節,度外寧所希。寧為白玉碎,不為長伏雌。(北海目中,直無曹瞞,經營國難,不慕夷齊,其素愿然也。寧玉碎而不為瓦全,故卒被禍。擬古詩,須設身處地為之。)
裁衣曲
剪征衣,親手作,君身長短何須度,肥瘦定然不如昨。新衣為君裁。舊淚為君落。還將銅斗細熨灼,莫使衣上沾猩紅,君見淚痕不肯著。(思路音節,近接青丘,遠接文昌、仲初。)
張丹
一名綱生,字祖望,浙江錢塘人。有《從野堂詩集》。此西泠十子中矯矯者,向共推其七律,而五古生辣結辯,終以此體擅長。
白竹村
路盤白竹村,崎嶇探窮谷。居人八九家,林杪構破屋。下惟四柱立,亭亭不附木。仰視如鳥巢,夕暝梯云宿。樓動晚風吹,萬竿如戛玉。已防虎豹害,復懼麋鹿觸。我行多仿徨,不敢岐路哭。從者俱饑色,清潭聊手掬。吾語勿苦饑,餐松毛羽足。(寫竹屋荒陋如見。)
涿州城
曉霜不在地,微白生牛背。遙望涿鹿城,嶐然沙磧內。控緤走其下,壁立皆土塊。此地古范陽,甲兵天下最。側耳聞啼饑,傷心自我輩。野狼遇人嗥,蒼鷹攫雉碎。生涯底如此,浩嘆茲行邁。(天下之險,可使有饑民耶?誰謂山野人不留心經國。)
晏城
小小古晏城,西對華不注。昔之晉鄐克,逐馬匝此處。我行實已懶,解鞍歇薄暮。鴟梟嘯其群,老烏守枯樹。不見古人跡,斷碑委樵路。手摸苔蘚痕,字句讀未誤。平仲之采地,緬然起思慕。奈何千載后,蕪沒如野戍!相望有遠山,恐是齊朝儛。
登城西南隅次毛馳黃韻
野闊天高楓葉丹,鳳凰城上倚樓看。苔深玉馬秋逾靜,露澀銅駝曉未干。南浦云屯千騎合,西陵木落萬家寒。愁來鼓角霜前動,莫聽征鴻去渺漫。
陸嘉淑
字冰修,浙江海寧人。
蕪城感舊
花影鶯聲句偶傳,無端真得玉人憐。劉郎前度身猶在,杜牧三生事惘然。銀燭夜闌分險韻,畫欄春半響么弦。玉鉤斜外傷魂處,落盡桃花叫杜鵑。
郭襄圖
字皋旭,浙江平湖人。
贈鮑子韶即送別
看君心事欲凌云,客里悲歌日易曛。每笑成名皆豎子,翻因長揖重將軍。焦桐未盡留知己,白鳳時吞只賣文。憶向五羊同叱石,燕臺相見又離群。
顧萬祺
字庶其,江南吳江人。諸生。
斗雞坡
紅粉宮中小隊齊,花痕凝碧草萋萋。一從孫武歸山后,不教三軍教斗雞。(武備不修意,借斗雞想出,可云浚發巧心。)
盧元昌
字文子,江南華亭人。諸生。文子衡門兩版,下帷著書,選定古文,不脛而走。為詩少歡娛之詞,多愁苦之言,由生平遭際使然,而頌法常在少陵,故憂傷感憤,不知其然而然也。上海陳生龍巖為余述其梗概如此。
哭李在湄
汝書粘在壁,三載字依然。薄宦嗟無祿,投荒竟各天。老魂沾旅雪,客夢叫孤鳶。誤汝真升斗,泉臺恨肯捐。
薄宦天涯客,頻年幾個回。挑燈搜鬼錄,把酒話泉臺。后死青山在,馀生白發催。羊城李少府,丹旐早歸來。(第一章哭少府,此章痛逝者而行自念也。)
北塘晚棹
悠悠北塘棹,落日轉蓬科。留滯無安土,東南病把戈。江寒魚罟靜,月上虎蹤多。去去勿復道,蒼生可奈何?(第五語,經所云“三星在羢”也。)
沈友圣婁歸述王維夏近況
雞林今罷市,玄晏亦停披。天下書誰讀,中原戰未夷。干戈留短褐,貧賤養須眉。我有千秋業。噀噀杜甫知。
登吳六益藻野閣次韻
憑欄極望思蒼茫,南北關山雁幾行。萬里故人偏海角,十年兄弟一匡床。欲謀土室真成狷,便哭窮途未是狂。愛爾灌園能樂志,樓前長種百株桑。(故人海角,應指漢槎遠戍。)
群忠祠
徐海樓船卷土來,角聲吹落暮云哀。將軍臥鼓空城閉,國士搴旗戰壘開。五尺汪童能破賊,三千瓦氏浪銜枚。(自注:明世廟征瓦氏兵御倭,甚暴。)先朝祠宇還香火,蕭瑟寒鴉夕景催。(此死倭寇之亂者。)
次韻酬楚中楊長公學博,伊父曾殉甲申之難
先生本是關西子,不信而今我道窮。小草一官悲薄命,文章萬卷哭秋風。蕭蕭涿鹿雙蓬鬢,寂寂玄亭獨老翁。相對話殘嵇紹節,尊前淚滴夕陽紅。
哭箕兒
舉目伶仃欲斷魂,汝生惟此藐孤存。翻教衰祖為嚴父,休道無兒幸有孫。白首未拋苦海累,黃昏孰問寢門溫。床頭零落殘書卷,幾度青燈屋漏痕。
胡渭生
字杅明,浙江德清人。
吳山觀潮
扶桑東極水云昏,溟漲連天入海門。白鷺千群沙際影,青螺數點雪中痕。石當羅剎聲偏走,風折西泠勢益奔。徙倚伍胥祠下望,鴟夷信有未招魂。(白鷺千群,用枚乘語意,青螺句,即蘇詩所云“越山渾在浪花中”也。)
吳殳
字修齡,江南昆山人。修齡著《正錢錄》,又著《圍爐詩話》,揮斥諸家,所為詩摹仿《西昆》,然重重襞積,獺祭而未歸自然,與平日議論不相關照,所謂責人斯無難者也。存其佳者二章,以識大概。
秦
質子妖姬貨可居,六王未畢已丘墟。鞭橋東去無靈藥,驂乘西歸有鮑魚。黃犬淚中慚廢立,白蛇醉里報驅除。當時早為秦非計,牧地為封食有馀。
蜀漢
季世唐虞只此時,泗亭天壤哲人違。三交城下波聲急,五丈原頭日色微。西國無煙生火井,東鄰有女落蟬磯。不關鐘鄧能緣險,黃皓譙周盡識幾。(落蟬磯,落字未妥。)
譚吉瑄
字舟石,浙江嘉興人。
吊戰場
祁連山下草,寂寞少人煙。魂魄千年后,還思渡酒泉。言故鬼猶不忘歸也。(前人以“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為善作苦語,此篇正復相似。)
朱克生
字國楨,江南寶應人。太學生。著有《秋厓集》。王漁洋贈詩云:“海內風騷調未孤,故人才筆妙珠湖。”即此可以想其詩品。
遲陳冰壑
非關長憶汝,舍汝欲誰親?天地馀殘臘,江湖剩幾人。一杯驅歲月,斗室傲冬春。自有千年在,何須嘆苦辛。(一氣直下,千鈞筆力。)
送陳子壽往河南
匹馬游梁出帝鄉,贈鞭重集酒爐旁。那堪旅舍逢離別,正值家園作戰場。汴水月明沙雁過,薊門霜動夜砧涼。傷心去住同搖落,不獨悲秋淚滿裳。(分寫河南、薊北,而末以一語總承,格律甚細。)
俞南史
字無珠,江南吳江人。諸生。無殊,山人安期字羨長之子,羨長以博雅勝,無殊出以清空,父子各擅長也。
過顧茂倫村居
境以居人重,情因遇故深。酌泉偏愛淡,看竹共分陰。草木山中歷,桑麻世外心。閑吟忘永夜,明月照披襟。
黃九河
字天濤,江南泰州人。
北上于袁浦發家書
丈夫志四方,不受兒女羈。茍懷萬里志,勞勚何足辭。昨發海陵城,今宿淮水湄。附書于送徒,援筆中心悲。親亡兩弟弱,支戶惟中閨。水旱歲頻仍,全家常苦饑。官租宜早辦,西疇勤耘耔。幼弟學易荒,肅恭承明師。回首望螺山,先壟草離離。遠行戀所生,貧賤無歸期。茍能行直道,何懼路險巇。長安多親舊,音驛日夜馳。紙短苦意長,挑燈重封題。欠伸啟篷窗,月落村雞啼。(直寫八行中語,歸到戀所生,行直道,即所云“明發不寐,蠻陌可行”也。)
王孫晉
字左公江南寶應人。
南閩
久客欲歸去,翻愁行路難。極天圍萬嶺,平地落千灘。水立驚蛟斗,風腥哭虎殘。悲歌烽火夕,流落恨儒冠。
韓畕
字經正,直隸宛平人。著有《天樵子集》。朱太史竹垞序云:“石耕終身不娶,比之牧犢子。五言清穩,自足名家。”予轉取其七言,以其情韻纏綿,尤足動人也。
夜
出門寒輝看向圓,清宵白云多在天。歸人已絕四鄰靜,老樹葉隕風凄然。門前即是寒溪路,坦步徐吟過古渡。長橋立久人不知,明月相隨自來去。
九日登雞鳴山
聞道東籬菊已黃,無因移向酒尊旁。西風忽起野煙暮,落葉亂飛山樹蒼。雁帶寒聲歸渚急,江涵秋水與天長。浮云遮盡登高眼,不許愁人望故鄉。
雨中送春
綠草疏籬映水濱,清溪寂寂四無鄰。一簾細雨仍飛燕,幾日殘花又送春。多病翻愁今夜酒,傷心如別故鄉人。明年寄跡如何處,早向天涯慰苦辛。(第六語,非古之傷心人不能道。)
王邦畿
字說作,廣東番禺人。貢生。
春郊
閉門日以久,出郭尚鳴鶯。為愛清溪色,春風百草生。云低滄海樹,潮上夕陽城。何處山中叟,猶聞伐木聲。(錢、劉遺韻。)
過易水
地入幽州白日沈,寒云莽莽水陰陰。亦知匕首無成事,只重荊軻一片心。(劍術之疏,中心之義,盡于十四字中矣。《綱目》書荊軻為盜,未為平允。)
梅磊
字杓司,江南宣城人。著有《響山齋集》。
秋日
秋稻朝初熟,荷花晚更香。螢飛過竹暗,牛飯就松涼。斯世多充隱,吾徒半醒狂。愛從田父飲,雜坐亦何妨。(王漁洋見田家飯牛,中有所感,因賦“牛飯就松涼”句。)
錢曾
字遵王,江南常熟人。遵王注牧齋詩集,固博聞士也。詩流易有馀,不求警策,得牧齋一體。
蝶
曲廓回處正斜曛,弄影隨風自作群。曾恃粉衣欺艷雪,幾緣香夢惹行云。斜穿簾幕深深見,飛過池塘故故分。送得南園花草盡,正教愁殺杜司勛。
梅村先生枉駕相訪,酒間商榷綏寇紀略,有感賦此
迢然影事未能忘,鄭重停車問草堂。借箸漫言山聚米,引杯兼笑海生桑。秦關鹿走當年火,吳苑烏啼此夜霜。指點舊京愁歷歷,為公棖觸恨偏長。
湘靈先生移居詩
甲子遷訛昔夢中,維桑回首又春風。吟懷平卷三分月,儒行虛留一畝宮。莫訝孟郊家具少,翻嫌徐邈酒槍空。往時文彩吾能記,容易人間著此翁。
吳物榮
字慎庵,江南吳縣人。諸生。著有《錦峰樵稿》。
山居
世事山居盡,衰年懶更加。鳥啼方夢覺,酒熟正梅花。天地容雙鬢,漁樵共一家。溪邊聊晚眺,倚杖數歸鴉。(三語“方”字,四語“正字”,不煉之煉,是為詩眼。)
卓爾堪
字子任,江南江都人。子任系靖難忠臣諱敬之后,代傳清白,壯歲南征閩逆,為右軍前鋒。又嘗輯勝國逸民詩成集,文武并嫻,遠近爭高其行。
源口
旌旗源口出,萬馬度沙頭。山月開昏路,烽煙警素秋。前林圍已破,斷壑血能流。何日銷征伐,春原看牧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