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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遞芳庚聞信淚潸然

  • 山水情尼部
  • 佚名
  • 4671字
  • 2015-12-26 15:33:43

親親情誼濃,遠遞芳庚去,渺渺湖濱一望悠,漫渡長圻處。剝啄山扉暮,奴啟將情訴。請出潛蹤始未由,人不見,心驚怖。

右調寄《西江月》

卻說吉彥霄是日約了姑娘去請庚作伐。停過兩日,備些蓂酒之類。這日因嚴君有事,無暇出門,只有彥霄一人,同了幾個仆從,到姑娘處捧觴過,即請了素瓊的八字回來。

一日,恰好是吉日,喚家僮掇了庚盒,一同到卿云齋頭。正遇卿云在家,進去報知,出來迎接到廳坐了。彥霄啟口道:“別后不覺又盈旬矣。前日所云家姑娘處表妹,欲與令表弟作伐。不道家姑娘到舍來,弟即乘空言之,竟爾慨然,約定吉日。昨特到他家,請得年庚在此。弟本該與兄同造旭霞兄處才是,目下有一小事,必要弟在家支值的,只得要煩兄轉送去了。”卿云道:“這是家表弟之事,有煩大駕往返,向未少盡,弟處亦方抱不安,何得反加一‘煩’字于弟?真?zhèn)€使人汗顏了。”

說罷,點茶吃過。卿云道:“這頭姻事,蒙令親不棄家表弟貧陋,更承吾兄贊褒,俯賜芳庚,乃至美之事。但目下兩人俱要進京去,怎處?”彥霄道:“這也不妨。若令表弟情愿與舍親締結彩蘿,只消弟去說定了,就是來春場后歸家送聘,諒無出入者。”卿云道:“前日兄說他曾有詩詞唱和,自然是有心向慕的了。今聞是吾兄令親,又欲與他撮合,喜出望外,難道反有不愿之理?”彥霄道:“正是。但令表弟怎的再不見他到郡來呢?”卿云道:“因為如此,家父家母,日逐在此牽掛,正欲差小弟去探望,不道又有此喜事去相聞他,實為兩便之舉。”說罷,即留彥霄到里面去,置肴款待,歡飲而別。

卿云在家,又停過一日,即駕船而去。喜得風恬浪靜,不一日到了長圻嘴,收港,泊船上岸。平頭兒捧了庚盒,隨著家主,穿林度徑的到了旭霞門首。但見:

斜橋寂寂聞流水,曲徑瀟瀟望遠山。

竹戶不開塵滿徑,疏林有鳥去來閑。

卿云見了如此冷落,乃暗想道:“怎的中了一個解元,景況越覺凄涼了?如何日里把門兒牢閉在此?不知他在家里否?”叫平頭兒敲了幾下。

那山鷓兒在里面打盹,驚醒聽得了,乃想道:“自從相公出去多時,這門日日閉在那里,并沒有人來扣打。今日不知是誰,莫非是相公回來了?待我出去開著門兒看。”遂走到外面,啟了雙扉,見得不是家主,是杜卿云主仆兩個,遂問道:“杜相公在那里起身的,不同了我家主一起回來呢?”

卿云聽了鷓兒之言,亦驚問道:“你家主在何處去了,教我同他歸來?”鷓兒道:“家主到杜相公家來,將及一月了”。卿云道:“這那里說起?自從他中后歸家了,從未見他到城里來,因此老相公、親娘牽掛。今日又要來替他做媒,故爾特教我來。這也可怪!”鷓兒道:“若依相公說起來,城里又沒有別家親眷,出去了這許多日子,杳無音信,必然是這日起身得早,被人路上謀害了。”鷓兒說到此境,遂放聲大哭起來。

卿云見得鷓兒如此光景,心上也覺慘傷,幾乎也掉下淚來,乃勸鷓兒道:“目下也尚未可知。你且住了哭,說他出門時的來歷與我聽。”鷓兒拭干了淚眼道:“相公這日,在城歸時,到這些相知朋友處,都去望過。一日獨坐亭子里閑玩,有一個花遇春答拜,閑話了半日別去。到得明日,又是他同了鳳老爺家家僮,拿了請?zhí)麃碚堭T行。相公原是不肯去的,卻被那花遇春抵死相逼,扯了去。去的時節(jié),竟做出一樁新聞事來。”

卿云道:“什么新聞呢?”鷓兒道:“說起了真?zhèn)€好笑!豈知那鳳家有一個小姐在家,要招女婿。想必道是我家相公人材生得出眾,又是個新解元,做下圈套,立刻逼去吃酒。挨至黃昏時分,鼓樂喧天起來,竟扯這小姐來做了親,送入洞房。兩個動也不動的坐了一夜。到得早起,相公竟自不別而行,逃出后園,急忙忙的到了家里,在書房中去了一次。他說有吃緊的事情,要到相公家來,連飯也等不及,收拾去的。怎生不見了?”

說罷又道:“方才這些說話,相公出去時,從沒有對小奴說的呢。”卿云道:“既是不曾說,你從那里曉得來?”鷓兒道:“小奴到山坡上去砟柴,見這起樵夫們在那里你說我說,講量我家相公呆,道白白里把一個如花似玉的千金小姐、萬金家私送與他不要,坐了一夜,原封不動的棄還他家,黑早逃出去了。故爾小奴得知。”卿云道:“原來是這個緣故。以后那鳳家可曾來找尋么?”

鷓兒道:“若說鳳家,倒是一場笑話。相公逃出門后,先是那花遇春氣囗囗的到我家來尋。小奴對他說道:‘到蘇州去了。’不一時,又趕一起家人來尋過一次。以后再不見有人來了。鳳家道是那陪堂花遇春說計商量的,竟是著實去埋怨他,豈知他是上無父母、下無妻子的,也是一溜煙的逃走了。如今那個小姐氣不過,把一頭青絲細發(fā)都剪掉了。鳳老爺幾乎氣出病來,門也不出的在家服藥。”

卿云聽了鷓兒這一番說話,不覺呆了一回,乃捶胸跌腳的道:“那鳳老原不該做這造次茍且的事。你的家主,亦何可如此執(zhí)性?不但害了人家女子,連自己的身軀,不知著落何處。弄出這樣話巴來,如今怎處?”說罷,乃想一想,對鷓兒道:“你可認得那鳳家的么?”鷓兒道:“怎不認得?”卿云道:“你既認得的,待我寫一個名帖,你同我去望他,看此老說些什么來。”說罷。隨到旭霞書齋去,簡出帖來寫了,喚了平頭兒、鷓兒兩個隨后,一齊步到鳳家。

門上人接帖進去,通報過,那鳳老龍龍鐘鐘的走出來,迎接進廳,揖過坐定。來儀啟口道:“足下貴表,尊居何處,有甚事見教?”卿云道:“晚生賤字卿云,寒齋筑于葑溪。這新科解元就是家表弟。晚生特到他家來探望,因他不在,寂寞難遣。久仰老先生年高德劭,特來請教。”

鳳來儀聽了卿云之言,驀的吃驚,想道:“此人從未面一回的,恰好又是那薄幸的親戚,今特然而來,必有古怪。我如今且悄俏問他一聲。若知此事的,觀其出口便知那小子之蹤跡了。”想罷乃道:“令表弟到郡久了,怎的不見他回府呢?”卿云道:“聞得那早在老先生府上出了門,說道要到郡中來的。若他來時,并沒有別家親戚,必然要到晚生家來的,豈知這日竟不曾至。他的家僮只道在舍下,不出去尋訪。今日晚生到來,然后曉得目下不知何處去了,竟杳然無蹤影,甚為可駭可疑。”

來儀又聽了這一番話,心中驚駭,暗想道:“依那杜卿云說來,若是真情,事必有蹺蹊了。莫非是日出去得早,渡湖遇了風水,溺死于波浪之中了。我想這事情,后日倘尋不著,還有許多周折在內。況且這事是我情愿把家私、女兒送與他,也不為什么不正之事。若瞞了他,只道我這里有恁般緣故,逐出去的,反要被他疑猜,倒不美了。莫若竟與彼直言,好歹憑天所愿罷了。”乃道:“卿云兄可曉得令表弟在舍出門的話么?若說起來,真?zhèn)€教人要氣死,又要被人笑死。學生為著他,前日害起病來,幾乎就木,虧一個名醫(yī)調活了,得茍全性命在此。目下難見親友之面,故杜門不出。”卿云道:“家表弟怎樣得罪,有累老先生動氣?”

來儀道:“愚夫婦因年邁了,膝前乏嗣。有一小女,自幼嬌養(yǎng),愛若掌珠。老拙不舍得出嫁,兼有薄業(yè)無人承受,欲贅人一婿,可作半子,以娛桑榆。豈知高低難就。前日蒙令表弟中后降重,學生見他青年拔解,人材俊偉,恰尚未娶,不覺生羨慕之心。恐失了英才,難于他得,遂與老拙商量定了,就煩門賓花遇春到令表弟處去說。始初他原不肯就的,后來都是那花遇春不是,學生一時惑了,弄出這樣遺笑萬年的事來。”

卿云道:“那花遇春便怎么,老先生是高明的,倒被他惑了去?”來儀道:“學生見令表弟不允,就罷了,卻被他攛掇一番。隨擇吉日,請他到舍宴飲,就是此夜成了花燭。這時節(jié)看令表弟,已是心愿的了。誰知到得天明,愚夫婦起身來,正要排宴請客,竟不見了他。合家倒嚇得驚惶無措。即差人到他家去問,知是到蘇州去了。這時學生不免捶胸跌腳,埋怨著花遇春。豈料他沒擔當,也不知逃遁何處去了。小女又道是愚夫婦害他的終身,默默憤恨,把一頭發(fā)兒盡情剪掉。這樁事情,做得似羊觸藩蘺,進退兩難。怎處?”

卿云道:“原來是這個緣故。晚生在家一些兒也不曉得。論起來,原是老先生失算。有了令愛拚取賠著家私、妝奩,何處沒有伶俐子弟,何苦苦去尋著這樣執(zhí)性窮儒?況且這起做門客的是脅肩諂笑之徒,他不過是于中從臾成了事,賺此花紅錢鈔,那里管別人名節(jié)的?這是老先生自去墮其術中。如今這令愛倒要安慰停當他,這里近側也須差人尋訪。晚生返舍,也少不得要著處尋覓。若尋著了,待晚生即送至府上,相敘幾日,收拾他進京會試,倘能一舉成名,令愛的榮華在后,俱不必煩惱的。”

說罷,正欲起身告別,被這鷓兒上前搶口道:“鳳老爹,我們相公好好里中了一個解元,住在家中用功,指望到京去會試,中個進士回來,出我家老爹、奶奶的殯,要耀祖榮宗一番。是鳳老爹今日也教那花相公來迷,明日又教那花相公來請。如今趕走了他,杳無蹤影,教小奴獨自一個在家受苦。若然不見了,小人是蒙我相公撫養(yǎng)大的,必然要替他出口氣,討償命的呢!”

卿云聽了鷓兒這番說話,見鳳老局促無地,覺沒體面,乃喝住了,遂起身告別。來儀道:“既蒙不棄,到寒舍來,況令表弟又不在家,到那處去歇宿?但學生處輕褻不當,一定要屈留尊駕的了。”說罷,也不容卿云推遜,竟一把扯了,到后堂去排宴款待。兩人心中雖則俱處憂慮之際,原是傳杯弄盞的飲至黃昏而罷。卿云有旭霞在心,臥不貼席的勉強睡了。正是:

一聞至戚潛蹤信,終夜凄其夢不成。

到得明早,起身梳洗過,那鳳來儀出來陪了,又留卿云吃過朝膳。才要出門,只見小鷓兒來接。卿云謝別了鳳老,悶悶不樂的走至旭霞家中。見了他案頭這些書籍,猝然心慘起來,潸焉出涕,吩咐鷓兒道:“你在這里,不拘遠近,該出去訪問訪問。我回家去,自當差人四下找尋。尋著了,不消說起;倘沒尋處,我來領你回去。等他歸來,原是主仆相敘的呢。不要愴凄痛哭。”

鷓兒道:“承杜相公吩咐,焉敢不聽?但家主在家時,是再不拿我打罵,一般同歡同樂過日子的。向來只道在相公家里,小奴還不著急;如今不知他在那里去了,身邊又不曾帶得錢鈔,教小奴怎不牽掛?”說罷,不覺又哭起來。卿云見了,心上也覺難過,只得硬著心腸,出了門兒,心中怏怏的,原叫平頭兒掇了庚盒,一齊下船而歸。正是:

來時滿眼風光好,歸去凄凄腸九回。

直至抵暮,到了家里,把旭霞這段情由,從頭至尾述與父母聽了。真?zhèn)€至戚關情,一時都嚇得滿身冷汗,連連叫苦。

到得明日,慌忙差人四下去尋覓了。卿云即至吉彥霄處去回覆。恰好在外歸家見了,一同進門去作揖坐下。彥霄啟口道:“兄到令親去處,乃山水勝地,怎不多住幾日,領略領略,何急速速的就回府了。”卿云道:“不要說起。小弟領了令表妹的貴庚去,豈知到了他家,竟成畫餅。”

彥霄乃驚問道:“兄說畫餅,莫非令表弟不愿俯就么?”卿云道:“非也。竟是一樁極奇怪的事。”彥霄道:“怎的奇怪呢?”卿云遂細細述與彥霄聽過,彥霄不免也錯愕一回,乃道:“小弟正在這里指望他來,商定了姻事,去回覆過家姑娘,訂定來春送聘之約,同他一起到京去。如今怎處?必要各處去訪問。”卿云道:“弟已著人在外去了,目下還要差一小價,到支硎尼庵去尋,或者他倒住在那里也未可知。”彥霄定睛一想,乃道:“吾兄這個想頭倒也差不遠的,可快快去尋著了,引他歸來計議。”

說罷,卿云即便起身,別了彥霄出門。走到家里來,差平頭兒到尼庵去。才起得身,恰好這起先差出去的歸來,回覆了沒處尋的消息。停過了半日。平頭兒也來回話了。此時卿云家里,靡不驚駭苦憐者。

停過一日,彥霄也念朋友之誼,到卿云家來詢問,亦得了沒處尋的實信回家。遂到姑娘處去,把這樁新聞事細細述與聽過,回覆了。歸來收拾北京去的盤纏、行李停當,這些親戚朋友人家,各各陪酒餞行,不免每家去領過。擇了吉日起程,拜別雙親,教家僮挑了琴劍書箱出門。正是:

昔日金蘭共一舟,今朝獨泛恨悠悠。

凄然遠上公車去,先勒芳名雁塔頭。

吉彥霄已上京去了,但不知那鄒氏老夫人幾時把這衛(wèi)旭霞遁跡潛蹤的信兒,說向素瓊知道,作何狀貌出來,且聽下回分解。

看衛(wèi)生逃婚一段,山鷓甚囗囗囗囗囗鳳來儀甚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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