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獨她,
不聲不響,
哭都是背著人,
直到今天……
在家休整一晚,到了第二天去上班的時候,鐘情已經調適好心情,如同一個初次走上戰場的士兵,心中滿滿都是斗志。
衣柜里的舊衣舊鞋統統扔掉,掛上從商場購置的嶄新衣物。盥洗臺上擺著三件套護膚品,以及幾樣彩妝。一切收拾妥當,她撥通了父母的電話,三言兩語交代了自己工作上的變動。父親向來少言,這一次聽了她的新職位,難得囑咐了好幾句話:“到新公司要努力和同事、上級搞好關系。工作要踏實,心不要太高。勤奮總會有回報。”
類似的話鐘情從前聽了許多,也不覺新鮮,倒是鮮少見到父親這樣一股腦地把許多道理傾倒出來,大概為她感到開心之余,也是擔心她把握不住這個工作上的新契機。
母親的擔憂就簡單多了,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人有沒有又瘦了……最后,免不了又問到陸河。
鐘情自小跟父母溝通良好,這件事她思量許久,最終還是決定據實相告:“爸,媽,我跟陸河分手了。”
“為什么?”母親最先沉不住氣,“是不是你又耍小脾氣,惹得陸河跟你鬧別扭了?”
父親倒是沒多說什么,似乎在等她進一步的解釋。
鐘情斟酌良久,最后還是決定簡單地一筆帶過:“也沒什么,我有了新工作,他找了新女友。”
母親的聲音瞬間高了八度:“是他腳踩兩只船?!”
鐘情哪里聽不出母親的震怒,但畢竟兩家相距不遠,她不愿把事情鬧大,弄得父母面上無光。無論到了什么時候,這個社會都是這樣,哪怕是男人無德拋棄糟糠之妻,也絲毫不會妨礙他再娶嬌妻,而無論女人有多少委屈不甘,都是落人口實的那個。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不那么在乎:“媽,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兩個畢竟一個在工作,一個在學校,時間長了,共同語言也少了。算是和平分手。”
母親聽起來似乎猶不敢相信:“可是今年夏天,他還回過家一趟,給你爸爸和我送來不少補品,又撂下一萬塊錢。”
鐘情“騰”地坐起來:“媽這事你怎么從來沒跟我提過!”
鐘母的口吻聽起來也很郁悶:“他說這錢是你攢下來的工資,他只是代為轉交,我想著他一個還在學校的窮學生,自己也不大可能弄到那筆錢……哪里想到你不知道這事。何況,咱們一周才通一次電話……”
鐘情瞬間軟下來。從前聽到母親這樣抱怨,她頂多打個哈哈過去,覺得愧疚了,就從網上購置一些家里用得著的物品快遞到家中。可這一天聽到母親聲音低下來,語氣里是并不明顯的寂寥,不知怎么的,就覺得心被擰得厲害。
鐘情心里滿是愧疚:“是我不好……”她擦擦臉頰的淚,突然又滿懷志氣:“媽,爸,等我賺了錢,就在平城買個房子,把你們倆都接過來!”
鐘母忍不住笑了:“盡說孩子話,大城市的房子有多貴,你以為我們兩個不知道?一平米就幾乎頂我和你爸一年的收入。”
鐘情忍不住分辯:“也有便宜的!”
“現在說這些還太早。”鐘父開口了,“朵朵,你明天還要早起上班,就不多說了。記得照顧好自己,還有,心不要太急。我和你媽都很好,不用你操心。”
鐘母好像還想再說什么,電話已經被鐘父撂下了。
有些唏噓的心情,直到第二天早起,站在鏡前梳妝,依然縈繞在心頭。鐘情望著唇上服帖的嫣紅,又摸了摸自己的新發型,忍不住對自己露出一個微笑。
新工作,新生活,多笑一笑,總沒什么壞處。
到了公司,時間還早,鐘情站在門口,踟躕了一會兒才推門進去。這個時間段,大概只有保潔阿姨會在。走進去,鐘情意外地發現,有人到得比她還早。
空氣里飄浮著濃郁的咖啡香氣,那個人穿著淺灰色的休閑西裝,轉過身的時候,露出里面的黑色薄毛衫,以及見牙不見眼的燦爛笑容:“鐘情,這么早!”
鐘情也蠻驚訝:“黎總。”
黎邵晨攪著咖啡,笑著說道:“終于把你游說過來幫忙,昨晚興奮得幾乎沒合眼。”
鐘情失笑:“黎總你真會開玩笑。”
“哪是開玩笑。昨天請你吃過飯,我就打電話讓人事部給你發郵件,你應該都看過了吧?”
鐘情一個結巴:“啊?啊……我昨晚回去,事情有點多……”
“沒關系,待會兒再看也不遲。”黎邵晨一拍腦門,“看我這腦子,待會兒人來了,你直接把銀行卡還有相關信息當面給她就行。”
鐘情微笑:“好的。謝謝黎總。”
黎邵晨擺擺手,又指了指咖啡機:“要不要來一杯。”
“不用。”鐘情有些拘束,“請問,黎總,我坐哪里?”
卓晨是業內出名的黑馬,辦公效率出奇的高,地方卻沒想象中大。鐘情四下里望了望,發現整間辦公廳看下來,約莫也就二十人左右,還沒有星瀾的人多。
黎邵晨端著咖啡朝她招招手:“跟我來。”
鐘情拎著塞得滿滿的背包,快步跟在他身后。
經過總經理辦公室,兩個人一前一后來到一間約莫十來平米的小屋,黎邵晨推門而進,站在屋子中央,朝她微笑:“我讓人提前布置的,怎么樣,還滿意嗎?”
極簡的裝潢布置,白色辦公桌,黑色地磚,米黃色墻紙,迎面灑進來大片陽光。鐘情輕輕吸了口氣,努力讓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激動:“很滿意。我很喜歡,謝謝你,黎總!”
黎邵晨突然挪開身體,讓出身后擺在桌上的一盆綠蘿:“差點忘了這個,人事部妹子的杰作,據說吸收電腦輻射,還能保護視力,生命力強,寓意好。希望你能喜歡。”
聽著黎邵晨一連串的推薦介紹,鐘情忍不住又笑了出來:“我知道,我家里也養了一盆,確實很好養。稍后我會親自到人事部道謝。”
黎邵晨笑吟吟喝了一口咖啡,又問:“真的不來一點?”
鐘情搖搖頭,走到桌邊,開始從包包里掏東西。相框、手機、水杯,還有一罐茶葉。
她有點羞澀,很快又釋然,以后公司的人大概要經常出入這間辦公室,桌上擺放的東西,也沒什么不好見人的。
黎邵晨注意到相框里的三口之家,微微凝神:“這兩位是……你的父母?”
鐘情點點頭:“這是前年過年時拍的照片。”
她并沒有在桌上擺放照片的習慣。從前或許也有過類似的念頭,但畢竟辦公桌邊人來人往,并不方便擺放此類物品。昨天在餐廳交談時,黎邵晨說會單獨給她撥一個地方,她想到或許自己會有個單獨的隔間,卻沒想到會是如此寬敞的地方。
黎邵晨微笑:“累了的時候看一看父母,確實是很好的激勵方式。”
鐘情但笑不語。黎邵晨本人就是平城人氏,常年陪在父母身邊,哪里會懂他們這些身在異鄉的年輕人的苦楚。并不是為了疲累時有一些激勵,而是時時刻刻望著,都能一抒思念。
黎邵晨又把目光投向擺在水杯邊的茶葉罐:“哇!”他拿起盒子仔細打量,又看著鐘情笑,“難怪看不上我的咖啡。昨天在咖啡廳,我見你點的也是一杯紅茶。原來是愛茶人士。”
鐘情微微笑:“茶是家鄉婆婆炒的,有些鄉土味,并不是名貴茶種。”
黎邵晨卻不干了,放下茶罐抱起手臂:“不管,反正沒喝過。鐘總監,看你的表現了。”
鐘情突然發現,有這個人在的地方,就時時處處有歡笑。
她拿起自己的茶杯,又問:“你有其他杯子嗎?”
黎邵晨立刻指點:“有,就在茶水間,大家頭天下了班,都會把杯子放在那兒,會有鐘點工清洗。”
鐘情端著茶罐和杯子點頭離去。
不多時,就端著兩杯熱茶回來:“味道清淡,吃過飯喝一喝蠻好的。”
黎邵晨自豪表示:“我在家已經吃過了。”而后迫不及待抿了一口。
“小心燙。”鐘情開口,卻已經晚了。
黎邵晨卻咂了咂嘴巴:“味道確實不錯。”而后又笑:“我一皮糙肉厚的大老爺們兒,哪有那么嬌貴。別說,真挺好喝的!”
黎邵晨揚了揚水杯,徑直出了房門。
鐘情看到被他遺忘在桌上的咖啡,搖了搖頭,只得又給他送到隔壁去。
不多時,已經到了早例會時間。業內大多公司會如此,鐘情也拿了資料夾走進去。她昨天下午逛街回到家,收拾好東西,便一直在做這個東西。主要是一些針對公司未來發展的設想,以及幾個她認為可以去拓展的項目。
坐在位子上,鐘情低頭看著自己手頭的資料,默默想著事先準備好的自我介紹,以及講話時的幾個要點,心情有些忐忑。
哪知道公司參加例會的人只有五六個,每個人臉上的表情也都很輕松。互相道早安,問候前一天晚上的活動,還有人主動跟她握手。
不等黎邵晨來,她已經熟悉在場每個人的名字和職位,壓根兒用不到公式化的自我介紹了。
黎邵晨走進來的時候,手里端著一杯茶。
有鼻子靈的聞到了,就笑:“喲!黎哥,什么時候不喝咖啡改喝茶了啊!”
黎邵晨拍掉別人伸過來的手,瞪了那人一眼:“別動!我可不想喝男人口水。”
那人哈哈大笑,一面跟旁邊人說:“自從蕭總走了之后,黎哥越來越沒下限了!”
在場還有女孩子,那女孩正是之前黎邵晨提及的小米,此時她笑得前仰后合:“我算看出來了,黎總的真愛果然是蕭總。過去蕭總在的時候,黎總可沒這么小氣。”
黎邵晨一臉嚴肅:“胡說!我倆什么時候用過一個杯子!注意影響!”
大概是部隊出來的,黎邵晨板起臉來訓人時還挺有范兒,但是大概這人一貫的表現擺在那兒。會議廳里安靜了幾秒,頓時又爆出一陣大笑。
黎邵晨也無奈:“得了得了。我說你們,公司來了新同事,你們能不能給我點面子!”
“對,不給黎哥面子,怎么也得給鐘總監面子啊!”先前起哄那人又笑。
鐘情連忙說:“你們叫我名字就好。”
黎邵晨咳了一聲:“這個……還是叫職位吧。他們這群人一直沒正經,你別被他們帶歪了。”
鐘情搖搖頭,嘴角卻含著笑:“不會。”
黎邵晨覺得為了保持自己在昔日對手面前的最佳印象,覺得還是早點切入正題為妙:“行了,開始說正事。老規矩,各自匯報一下各部門最新進展。”
很快便輪到鐘情,黎邵晨說:“在你之前,卓晨一直沒有技術部總監一職。這塊本來也是我負責居多,稍后咱倆詳談。”
鐘情點點頭:“好。”
會議室的人陸續出去,黎邵晨關上門,說:“我開門見山吧。目前公司最迫切解決的,我想你應該也猜到了,就是和麗芙卡的合作。”
鐘情點點頭,既然黎邵晨已經準備單說麗芙卡的事,那她的那份計劃書就沒必要這個時候拿出來。麗芙卡是她計劃書中的一部分,但很顯然,卓晨現在不考慮別的,準備單攻這個項目。
“說說你對麗芙卡的了解。”
鐘情微微沉吟,而后才道:“我在網絡上查過相關資料,收獲不多。但可以看出,麗芙卡背后應該有財團支持,資金這方面不成問題,也是正規企業,不必擔心受騙。”
黎邵晨點點頭,這一點是重中之重,一個企業最首要的是背景干凈、信譽良好,而后才能考慮與之合作。
鐘情又說:“今年年初,就聽說了麗芙卡有意在國內尋找絲綢供貨商,大概在半個月前,我又聽說了一個新消息,但還不能確定這個消息的準確性……”
“你說。”
鐘情有點猶豫:“我聽說,麗芙卡想要的是半成品,也就是說,供貨商光找準絲綢廠還不行,還需要按照他們的需求,在國內把這些絲綢制作成相應的制品。”
黎邵晨的眼睛里閃過一抹贊許:“你說得不錯。我這邊已經得到了確切消息。”他把手里的iPad遞了過去,示意鐘情仔細翻看:“麗芙卡有意在國內尋找長期供貨商,而他們最近急需的一批產品,就是以絲綢為原料制作的長裙。”
“長裙?”鐘情翻看過全部資料,有些驚訝,“麗芙卡從事高端定制,所有衣物都應該自己生產制作才對,為什么這次會需求半成品?”
黎邵晨微微笑了:“看來你對麗芙卡的了解還不夠全面。遠的不說,就說這次的絲綢長裙,他們在收到半成品后,會讓自己人繼續后半部分的加工,包括剪裁、拼接和刺繡,最后再打上自己的Logo。據說這一次麗芙卡之所以這么著急,是為了參加來年春季在米蘭的一個時裝展。”
鐘情微微皺眉,她對于時尚和服裝展確實一竅不通,平日閑暇了倒是喜好看書看報,卻從來不買時尚雜志。剛工作時,偶爾看到同事有購買,她也會跟著翻上兩頁,但很快就被那上面標注的高價和成堆廣告刺傷雙眼,后來索性連翻都不翻了。
黎邵晨似乎知道她在想什么,笑著道:“相關知識,等你回去再詳細了解也不遲。都是些很容易上手的東西。”
鐘情抬起眼,正好捕捉到黎邵晨眼中那抹志在必得的神色:“看來黎總已經有了主意。”
黎邵晨笑:“是。不過這件事我從沒跟別人提起,在整個項目徹底落實之前,請你務必保密,千萬不要對外界透露……尤其,是對星瀾的人。”
鐘情頷首,神色凝重:“黎總,你放心。既然選擇來到卓晨,就等于跟過去一刀兩斷,這點專業素養我還是有的。”
黎邵晨唇角微翹:“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你,只是這個項目,目前連卓晨內部的人都不知道,所以才叮囑你。”
鐘情鄭重許諾:“我一定會謹慎。”
黎邵晨端起杯子,又飲了口茶,鐘情發現,黎邵晨對于自己帶來的茶葉似乎情有獨鐘,杯中的水所剩不多,看顏色,似乎已經是沖泡了好幾遍的樣子。她利落站起身,拿起自己和黎邵晨的水杯:“我去添點水。”
黎邵晨看著她走遠的背影,面上一直含笑。轉回身,看到她放在桌上的資料,不禁有些納悶。在卓晨,除了項目啟動或者年終總結,極少有人會在周例會上準備講話材料。
黎邵晨這人頭腦聰明,看東西也快,幾頁的東西很快翻完。轉過身,正好看見鐘情捧著茶杯走回來,嘴角的笑容比之前更為燦爛。鐘情這個女孩,比他想象的還要認真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