闖賊之變,邸報斷絕。民間頗有流傳,中外大震。金陵群亡賴,挾饑軍思逞,洶甚。勛紳富室,重足立矣。大司馬史可法,將有勤王之行。諸言路屬宮詹曰廣止之,且內顧根本地。曰廣力折之,慫恿趣嚴計守御;即發。越日集議,部分兵各門。仍責城巡城御史督察,而郭維經則中城行柵,以維經官金陵久,素得民故也。其護陵防江,則守備太監韓贊周,同魏國公徐弘基,誠意伯劉孔昭,咸加毖焉。韓復布諸,特嚴門禁。搜選卒騎五千,屬銳司徒盡擐甲秣馬,飭壘居中地而陣,厲士奮□□,防不測也。粵東解餉金適至,計部尚書高弘圖立取以給饑軍,軍亦戢,于是奸人憚不敢動矣。久之,魏國約卿貳言路集其家,招入密室,邊遽在焉。先帝果鼎成也,乃咸大痛。北拜稽顙,而號哭盡哀,扌文淚出。約冠服姑如常,禁訛言者,殺亡赦。
先是,諸臣耳語亦微及迎立事矣,僉推屬主兵者。江南北諸紳,則群起擁潞王,曰廣曰:“神宗皇帝圣子神孫,濟濟具在也。四十八載之深仁,何負于天下,而輕持其座,別與圖功耶?恐天下有起而議其后者矣!”可法聞而是之,曰:“此兵端也!惟分定可以己之!說在獲免矣!”(疑有訛脫)曰廣曰:“雖然,今日之事,守猶創也,可輔則輔之。□實在復,子其圖之!”可法曰:“以齊桓之伯也,聽管仲則治,聽易牙開方則亂。今吾輩之所立者,豈其不惟是聽,而又何患焉?”擁潞者聞之大嘩。以詢諸紳,又頗于福推惡,司法于是引避不言矣。江干之餞,弘圖私謂曰廣曰:“渠即不為他人言;亦可不為公言耶!”曰廣叩之急,乃曰:“福、桂兩題也。前與鳳督商之!”鳳督者,馬士英也。及晤士英圖計,以親以賢,惟桂乃可。
議既定,士英欲自以為功,即約諸臣晤于江浦,規布腹心。曰廣不往,諸卿貳亦不往,語詳曰廣辨鎮將疏中。往受語者,科臣李沾,臺臣郭維經也。歸而布之,鳳督定迎桂矣。越日,可法亦以手書曉諸臣:“迎桂者何,以福惠之有遺議也,乃舍而立桂也。其潞藩,則仿古兵馬元帥之制,暫借統兵馬。”見者咸唯唯,曰廣援筆答之曰:“親賢兩盡,理也;事則書生弗敢與知。但桂藩遠在天末,諸藩邇集淮陽,恐奸人居奇,卒有黃袍加身之事。且太阿輕授,或至假是弄而真且成,則是重貽先恨也。而吾輩他日死,亦何面目見神宗皇帝于天上乎?”眾讀之,亦唯唯。
時南中咸知主兵者定議,己擬儀郎戒乘輿法物往粵矣。及士英歸鳳,則聞諸將高杰、黃得功、劉良佐畢集,大駭。讠之,乃知守備大盧九得合盟,亦有所擁立;而所立者,福也。士英度勢之成也,敢無支吾;遂隱其前說,且乞附盟。于是士英稱定策矣。盧者幼常給使恭皇帝,宮號“胎里紅”者也:其首宣力以此故。而可法概未知之也,復書與士英,訟言福不宜立,多指斥語。士英得之,乃大喜。由此以挾可法也,于是揆席中樞,惟其所欲得矣。己即貽書南中曰:“吾已奉福藩,主三軍也。”士英自是定策儼然矣。眾集韓宅。是日,見其書者,初咸錯愕;久之,亦復唯唯。
韓見諸臣無言,乃呼前置兒,徐布筆,執簿而請曰:“諸公既無遺議,請北拜押名。”眾起趣拜;曰廣曰:“不可!夫為天下立君,而若是之草草,非所以光昭令典也;是舉也,高皇帝在天之靈,其實式憑之。盍出而大號焉!明晨祭告,然后行事。”眾曰“諾!”而阮大鋮刺得曰廣語,遂文致以不畫花押傳邸報矣。士英聞之,則又大喜。以為:是役也,吾即自以為功,恨碌碌耳。幸可法以異議書與我;今曰廣又不畫押。此兩人者,世所指名人也,又相善。此真可坐以異黨,而發明吾之勞苦功高矣!乃屬大鋮等浸流惡言,冀以聳動福藩。及福王入宮,士英馳啟云:“聞南中有臣,尚持異議。臣謹勒兵五萬,駐剖江干,以備非常,志危險也。”自是士英定策,功漸隆高矣。
自士英之賣可法也,可法失勢,憫墨而已。而攻史附馬者,亦遂出。祭告之舉,諸臣畢集,內官監未成行;而魏國大有言矣。弘基之言曰:“史君,可殺也!勤王無功,何以返為!”曰廣憤然曰:“若夫握兵而不勤王者,又應生也乎哉!夫既忍死以圖興復,而乃爾長城之(俾)(?)壞乎?夫低節首公,知兵急病,史真其人,若之何甘心之!昔史公受知先帝也,爾曹頂奉天人不啻焉。權寄稍移,下石隨起,此賈豎之行也!竊為世臣羞之!”語畢,大呼“高祖在天實聞斯語!”時曰廣情詞慷慨,須髯盡張,勛臣俱面相覷無言,而給事中李沾之咆哮忽起,眾咸驚怪之。沾則攘祛大呼:“今日尚不立福王耶?吾撞死于此!”掖御史陳良弼佐之,劉孔昭亦作索劍狀,曰:“大家死!大家死!”曰廣呼語之曰:“爾輩何為者?吾為群掾史公發憤耳!若夫迎立,昨已定矣,序實應也。兵以臨之,勢成分定,其孰敢推遷以自干戮辱?此何為者?甚矣其淡也!”旁觀者皆相視微嘻。及出,乃知是日福邸有人刺候,沾等讠ぁ知為此也。自是李沾亦儼然定策矣。韓出,趣祭告文。曰廣撰,呂大哭書。吏白:“文辦。”咸詣奉先殿,祭告如常儀。痛哭久之,乃起押名而退。弘圖出,掏曰廣手曰:“史乎史乎!危殺之矣!不圖忠肅之事,再見今日!”大器曰:“將為救死,便圖居功。人之無恥如是!”
亡何,福王舟至矣,可法尾焉,諸臣次第入見。通名畢,訴以國難家難之頻仍也,哀痛不自勝,諸臣亦泣,旋請監國,王曰:“宗社事重,不不佞,不足以稱宗社。愿請討宜者;不不敢當。”群臣皆伏固請,王謙讓者再。曰廣曰:“以親以賢無如殿下;但愿他日無忘今日之難耳!”王曰:“且曉所言!諸先生既謬推不,且不敢辭!”退而弘圖、曰廣、詢于可法,“議何而二?”可法“咄咄,”張目吐舌而已,蓋不敢斥言士英之賣己也。越日,諸臣奉法駕入宮,憩于寺,坐方定,而可法同李沾、陳良弼至矣,遽摔曰廣,跪而盟曰:“所不與同心者,神其殛之!”曰廣愕然,起而問故,可法曰:“二三言路言公尚懷二也。”曰廣曰:“怪哉!此輩又定策一功矣!”及可法入直,曰廣復以前事問之,曰:“立今上者,亦子之初心也;因而成之,不亦善乎!”曰:“貴陽不與也,詆極口焉;且曰:‘渠守洛陽之所自也!’”曰廣曰:“渠今定策矣!”可法笑。居久之,士英至。曰廣亦問之,曰:“頗憶前事乎?江浦之晤,言猶在耳!史公亦告爾故圖矣,其書猶在余所也!”士英面赤,曰:“立桂,史意也!予曰:‘亦佳,但須速耳!’”曰廣乃大笑,曰:“果然立桂,子共主之矣。今日之事,如深相批引,水落石出,首功者不巋然一盧擋乎?”士英默然。
一日酒酣,曰廣調之曰:“向讀子疏,詞氣壯烈,董卓入洛陽時語,何以加焉?惜哉大才而小用之也!殺一措大而用兵五萬也!”蓋士英謀所以居功者甚僭,以故陰折之。乃曰廣則語人曰:“是亦有功焉。微貴陽,事盡出諸將,不光。”而士英故暗大體,至沾沾時自伐:“皇帝,非我不立也!”曰廣曰:“此非子所宜言!”士英勃然曰:“何謂也?”曰:“天子惟天所授,非人力也。如何立也,亦可廢也,輕朝廷矣。且上序實應爾,天也。貪天功為己力,智者不為也。今有仕于此,吾子私之爵祿,而日翹明震矜之,難乎其受者矣。見施之德,幾于不報,況君臣之間乎?且子毋以定策□也,吾與子言者,史公之定議而出(別)(靈皋按:此字恐系誤排)也。”曰:“何以教我?”(曰廣)(原作空一格,今依文意補)曰:“是舉也,子實首矣,子其陰主而跡避之。易稱‘群龍無首’老戒‘無為權者。’日月之際,其光焚鑠。以伊周之圣也,而有憂患焉;絳侯獄,博陸族;韓富郄,賈似道無譏焉。爰及昭代,于忠肅有功而辟;楊文忠無罪而戍。故曰‘暴得大名者不祥,威震主者不畜,’非虛語也。子其避之,而以奉魏國;魏國尚可受也。然則今日之事,吾子自知之矣!”士英曰:“微子言,吾初不及此!吾乃今知之;吾將以告皇上。”然其意不懌也。
士英既以與定策,因得內外援,遂大鬻爵,下至驢兒灶養,幾于(朱赫赫棗)(?)五囊十囊矣。日致多口,不勝,則思于威權鎮服天下。首斥科臣袁彭年,而外議益藉。曰廣風焉,士英憤而牛曰:“彼口我手,吾能殺之而已!遑恤其他!”曰廣曰:“子其殆矣!不競于德而競于威,天下其孰能悅之?且死生,人之命也;應死應生,國之法也。法不可誣,命不能改。抑吾子精釋而昧因果乎?袁自如殺毛文龍矣,袁亦不良死;梁大胸又不戒而殺袁,梁亦不良死。吳來之之殺薛賓廷也,陳贊皇之殺周宜興也,其后皆不良死。死者有知,冥報不爽。人之殺人也,殺人也乎哉!夫負人兩而卒償之,甘以其身為戮辱,而取快于一時,則亦不智,而不可為也。子其慎之!”士英大不懌。
己而時錄一小詞示曰廣,其事曰:“若使同官不相妒,也應快殺竇連波!”曰廣見而笑曰:“圖快耶?抑愁殺耶?”士英曰:“何謂也?”曰:“愁者造夾造打耳!”復問,曰:“凡事之來也,必造其端,故云簇曰‘造雨,’曲釀曰‘造酒。’長安前事之所造,吾子知之矣,而(造)(原本作“近,”今姑依文意改之)又何樂焉!”士英愈不懌。時主計者,告國用不足,士英大言曰:“新建公言朝政宜清,今何不作一清皇帝乎?”恚前語也。
一日,忽撫幾大呼語曰廣曰:“爾之折辱我也,屢矣!爾不知我性非人性,牛性也!昔在總角,先君一語呵斥,使性兩年矣!”曰廣笑曰:“佳乎,子之性也!天之生是使獨也。然則人之性猶牛之性,牛之性猶馬之性歟!”士英亦失笑。曰廣曰:“吾實愛人也;抑心所謂危,便以告耳。面折人過,坐此熱腸。昔在講筵,烏程恒語敝門:‘貴師性過方嚴,難以適用矣!’吾旨其言而不能改也。古人云:‘非敢異物,亦性所得耳。’雖然,‘正言藥也,”所以為氐黽則善矣,’子其勉之!”士英終不懌,曰:“甚矣新建公之善愧人也!實忌我功也!”
明朝那些事兒(全集)
《明朝那些事兒》主要講述的是從1344年到1644年這三百年間關于明朝的一些故事。以史料為基礎,以年代和具體人物為主線,并加入了小說的筆法,語言幽默風趣。對明朝十七帝和其他王公權貴和小人物的命運進行全景展示,尤其對官場政治、戰爭、帝王心術著墨最多,并加入對當時政治經濟制度、人倫道德的演義。它以一種網絡語言向讀者娓娓道出明朝三百多年的歷史故事、人物。其中原本在歷史中陌生、模糊的歷史人物在書中一個個變得鮮活起來。《明朝那些事兒》為我們解讀歷史中的另一面,讓歷史變成一部活生生的生活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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