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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2章 洙泗考信錄(13)

  • 考信錄
  • 崔述
  • 4934字
  • 2015-12-24 16:30:54

《戴記檀弓篇》云:“孔子蚤作,負手曳杖,消搖於門,歌曰:‘泰山其頹乎?梁木其壞乎?哲人其萎乎?’子貢聞之,趨而入。子曰:‘予疇昔之夜,夢坐奠於兩楹之間,予殆將死也!’蓋寢疾七日而歿。”余按:《論語》所記孔子之言多矣,大抵皆謙遜之辭而無自圣之意,皆明民義所當為而不言禍福之將至。獨此歌以“泰山”,“梁木”,“哲人”自謂,而預決其死於夢兆,殊與孔子平日之言不類;恐出於後人傳聞附會之言。故不敢載。

“夏四月,己丑,孔丘卒?!保ā蹲笫洗呵铩钒Ч辛辏?

孔子卒年月日之考定

社氏《注》云:“四月十八日乙丑,無己丑。己丑,五月十二日。日月必有誤?!庇喟矗憾攀纤匀缡亲⒄撸w因哀十五年《傳》文中有閏月,遞推而下,則四月不當有己丑耳;不知《傳》雖有此閏月,魯實無此閏月,己丑正當在四月也。何以明之?春秋之時,列國置閏互異。昭二十二年王室之亂,《經傳》之文皆差一月,蓋《經》本之魯史,《傳》采之周史;魯於六月置閏,周於十二月始置閏故也。何以明之?景王之葬,《經》、《傳》皆在六月,是六月以前周與魯皆不置閏也;《傳》於十二月後始書閏月,是周於十二月置閏也。王猛之居皇也,《經》書於夏而《傳》在秋七月戊寅;其入於王城也,《經》書於秋而《傳》在冬十月丁巳;其卒也,《經》書於冬十月而《傳》在十一月乙酉;自六月以後,閏月以前,經之紀事無不先《傳》一月,是魯於六月已置閏也。且以《傳》文考之,十二月有庚戌,閏月有辛丑,明年正月壬寅朔,則十二月當為癸卯朔,而《經》何以書“十有二月癸酉朔,日有食之”?然則是《傳》之閏月即《經》之十有二月,而周、魯諸閏之不同,眾證明白,曉然而無疑矣。哀十二年《傳》云:“冬十二月,螽?!笨鬃釉唬骸盎皙q西流,司歷過也。”是哀公之世,魯歷後天而失一閏之明證也。哀十六年,《續經》書云:“正月己卯,衛世子蒯聵自戚入於衛,衛侯輒來奔。”而《傳》乃在十五年之閏月;蓋緣魯失一閏,故衛閏月之事在魯明年正月,《傳》采之衛史,而《續經》所書則魯史也;是哀十五年十二月以後,魯不置閏之明證也。由是言之,《續經》所書之四月即杜氏所推之三月,此月正當有己丑,月日皆不誤矣。《春秋》中如此者甚多,不可枚舉。杜氏偶未深考,但以《傳》之日月為據;《經》有與《傳》異者,於他國事則以為從告,於魯事則以為誤;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學者不可據《注》而疑《經》也。故今仍從《續經》;周正之夏四月已丑;蓋夏正之春二月十一日也。

《年譜》僭改經文之謬

《年譜》云:“魯哀公十六年四月乙丑,即今之二月十八日,孔子卒?!庇喟矗捍苏f實本之社氏《左傳注》。然杜氏之意但以所推長歷未符,故疑乙己二字相似而日或誤,不則月或誤耳,故曰“日月必有誤”,猶有闕疑之意焉,未嘗決以為乙丑也。《年譜》公然僭改《經》文,以己為乙,斷以為二月十八日者?其意以為言之不確,則人疑己之無所傳而不深信,是以居之不疑以欺後世;而不知四月之固無乙丑也,而不知己丑之反在四月也。然則作《年譜》者本無所據,而但掇拾注疏諸子之唾馀以成書也,昭昭然矣?!赌曜V》不知何人所撰,今見於《闕里志》,云出《素王》事紀。然觀其中亦似嘗有所刪節者;其所去取又出《家語》之下。然而近世之士莫不信而采之,其亦可嘆矣夫!

年七十四

《史記孔子此家》及杜氏《春秋注》皆謂孔子年七十三,蓋皆以孔子為襄公二十二年生也。今既從《二傳》以為襄公二十一年生,則孔子至是當年七十有四。而《索隱》乃云:“若孔子以二十一年生,至哀十六年為七十三;若二十二年生,則七十二。”殊不可解。

“孔丘卒,公讠耒之曰:‘天不吊,不遺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煢煢余在疚。嗚呼,哀哉尼父,無自律!’”(《左傳》哀公十六年)

【附錄】“子溫而厲,威而不猛,恭而安?!保ā墩撜Z述而篇》)“子之燕居,申申如也,夭夭如也?!保ㄍ希?

辨哀公問儒服之說

《戴記儒行篇》云:“魯哀公問於孔子曰:‘夫子之服其儒服與?’孔子對曰:‘丘少居魯,衣逢掖之衣;長居宋,冠章甫之冠。丘聞之也,君子之學也曄,其服也鄉。丘不知儒服!’”余按:此篇語夸而復,文淺而放,乃戰國之風氣,非春秋之語言,李氏固已辨之矣??鬃右娋?,自有大夫朝服,乃一定之制,哀公亦不得疑而問之也。且玩其語意,乃謂宋人冠章甫,魯人衣逢掖,孔子隨所在國俗而服之,不斤斤於禮耳;非謂一時兼用之也。後人合以為一,反以為孔子之禮服,誤矣?!肚f子外篇》亦有與哀公論儒服之事,與此如出一口,蓋皆放蕩之士疾世儒之拘謹,服儒衣冠,自命儒者;故為是言以詆之耳;豈得以其托諸孔子,載諸《戴記》,而遂以為實然也哉!今不錄。

【附錄】“子罕言:利與命與仁?!保ā墩撜Z子罕篇》)“子不語:怪、力、亂、神?!保ā墩撜Z述而篇》)

辨齊侯問商羊之說

《家語》云:“齊有一足之鳥飛集於公朝,下止於殿前,舒翅而跳。齊侯大怪之,使使聘魯,問孔子??鬃釉唬骸锁B名商羊,水祥也。童謠曰:“天將大雨,商羊鼓舞?!苯颀R有之,將有大水為災?!曋?,大霖雨,水泛溢,景公曰“‘圣人之言信而有征矣!’”余按:五石之隕,六之退,《春秋》為宋志之;《左氏傳》中神怪之事尤多;商羊之舞,《春秋》何以不書?《左傳》何以不載?自春秋來,大雨水者無慮千計,何以未有一人見商羊乎?孔子之所以圣,以其祖述堯、舜,憲章文、武,而傳道於萬世,不以小才小藝故也。即以才藝言之,達巷黨人曰:“大哉孔子,博學而無所成名!”子曰:“吾何執:執御乎?執射乎?”太宰問於子貢曰;“夫子圣者與?何其多能也?”子聞之曰:“吾少也賤,故多能鄙事?!比粍t所謂“博學”“多能”云者,亦謂兵農禮樂射御書計之屬,非若《山海經》、《淮南子》之所為也。後之人但聞孔子博學多能,遂誤以為搜神志怪之流。然《國語》猶頗征引往昔以附會之,而此則直以誦童謠之故圣之,嘻,亦陋矣!童子言之,孔子誦之,童子之智勝孔子矣,何不圣童子而圣孔子也?卜偃、師己皆能誦童謠以推未來之事,將皆得為圣人乎?此乃無識之士妄撰以見圣人之博,而不知其以小圣人也。故今不錄。說并見後條下。

辨楚王問萍實之說

《家語》云:“楚王渡江,江中有物大如斗,圓而赤,直觸王舟。舟人取之。王大怪之;遍問群臣,莫之能識。王使使聘於魯,問於孔子,子曰:‘此所謂萍實者也,唯霸者為能獲焉。吾昔之鄭,過陳,聞童謠曰:“楚王渡江,得萍實,大如斗,赤如日,剖而食之甜如蜜”’(云云)?!庇喟矗浩紝嵵禄恼Q不經,童謠之言鄙陋可笑,春秋之世不但無此等事,亦并無此等語;而世信之,何耶?童謠之占,自《春秋傳》、《國語》始有之,皆附會耳,非實事也。然瞿鵒謠於文、武之時,弧服應以褒句之獄,人固莫之測也。漢、唐以降,此類尤多。然“千里草”、“桃李子”、“東君”、“雨帝”之屬,其文似皆別有所指,而好事者假借離合以推之於時事。即間有一二斥言者,亦終不甚了了(如“天下皆煙”之類),謠者亦莫知其為何應也。從未有明白切直,委曲詳盡,如“商羊”“萍實”之謠者。以童子為無知而妄言乎,何以歷歷分明如是?以童子為知之而故言乎,已見之物群臣莫之識也,未來之事童子何由知之?且孔子陳,偶耳,陳而聞此謠,亦偶耳;假使孔子偶不過陳,或過陳而偶不聞此謠,不幾無以答楚王乎?他人不聞耳,聞之復誰不能解者,亦不必為孔子貴也。此與商羊之事皆本《說苑》;《家語》復增益之,是以其言益陋。今并不錄。說并見前條下。

【附錄】“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論語子罕篇》)“子之所慎:齊,戰,疾?!保ā墩撜Z述而篇》)

【附錄】“子以四教:文、行、忠、信。”(《論語述而篇》)

辨延射揚觶之說

《戴記射義篇》云:“孔子射於矍相之圃,蓋觀者如堵墻。射至於司馬,使子路執弓矢出延射(云云),蓋去者半,入者半。又使公罔之裘序點揚觶而語(云云),蓋僅有存者。”余按:《論語》云:“互鄉難與言:童子見,門人惑;子曰:‘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唯何甚!’”又曰:“有鄙夫問於我,空空如也,我叩其兩端而竭焉?!笔ト酥倘酥惠p絕之也如是,──故孟子曰:“仲尼不為已甚者?!暴ぉ跤幸簧涠苋酥领度缡钦咴眨∏胰缧螯c之言,“好學不倦,好禮不變,耄期稱道不亂”,此七十子之所難,而乃以責之眾人;信如是也,其可以受教於圣人者有幾人乎?此必傳而失其真者,非孔子之事也?!都艺Z》亦采此文,而又增以數語云:“射既闋,子路進,曰:‘由與二三子者之為司馬何如?’孔子曰:‘能用命矣。’”觀其語乃如今世演劇者之打諢然,鄙哉!有如是之輕躁而自矜之子路乎哉!《家語》但墳一語即未有不陋者,大率如此。故今并不錄。

辨束帛贈程本子之說

《韓詩外傳》云:“孔子遭齊程本子於郯,傾蓋而語,終日。顧子路曰:‘由,束帛十匹以贈先生’(云云)。”余按:程本子不見於經傳,孔子重之如此,而《論語》、《戴記》中顧無一言稱之,何耶?子夏問孝:子曰:“有酒食,先生饌,曾是以為孝乎!”“先生”,謂父兄也;春秋時亦未聞有以先生稱人者。且其所載子路孔子問答之言皆淺陋不足道,亦必後人所撰。故今不錄。

《孝經》非孔子作

世多以《孝經》為孔子所作。何休《公羊春秋序》云:“孔子曰:‘吾志在《春秋》,行在《孝經》。’”余按:《孝經》十八篇中多孔子與曾子問答之語,然則是曾子之門人筆之於書耳,非孔子所自為書也。果孔子所自為,豈得稱其門人曰“曾子”乎?其陋一也。“經”也者,後世尊古圣人之書之稱,孔子、孟子之時無此語也。自漢以後,始有經名;孔子之不題以經,明矣。藉令孔子之時即有此語,亦止以經名《詩》,以經名《書》與《易》,可矣,不應自名其言以為經也??鬃釉唬骸笆龆蛔?,信而好古,竊比於我老彭?!笔ト酥t也如是,而謂以經自名其言乎哉!其陋二也?!吨杏埂吩唬骸熬又浪模鹞茨芤谎桑核蠛踝樱允赂?,未能也?!毙㈦m莫大於圣人,然圣人之心必不自以為孝;而乃曰“吾行在《孝經》!”其陋三也。然則其非孔子之言明甚。故今不取。

【補】“孔子生鯉,字伯魚;先孔子死。”(《孔子世家》)

按:伯魚先孔子卒,見於《論語先進篇》,與《史記世家》文合。惟《世家》所稱“年五十”者,與顏淵之卒年互相抵捂。故今采《世家》文列之,而刪伯魚之年,傳信也。說見後《顏淵條》下。

辨孔氏再世出妻之說

《戴記檀弓篇》云:“子上之母死而不喪。門人問諸子思,曰:‘昔者子之先君子喪出母乎?’曰:‘然?!又皇拱滓矄手?,何也?’子思曰:‘昔者吾先君子無所失道。道隆則從而隆,道污則從而污。則安能!為也妻者,是為白也母;不為也妻者,是不為白也母?!士资现粏食瞿?,自子思始也?!庇衷疲骸安~之母死,期而猶哭。夫子聞之曰:‘誰與哭者?’門人曰:‘鯉也。’夫子曰:‘嘻,其甚也!’伯魚聞之,遂除之?!苯狻短垂氛呓砸韵染訛椴~,由是遂謂孔子嘗有出妻之事;伯魚乃出妻之子,為母當期而除,故孔子甚之。余按《書》云:“觀厥刑於二女?!薄对姟吩疲骸靶天豆哑?,至於兄弟,以御於家邦?!惫胖ト宋从胁荒芟然淦薅苤螄c天下者也。孔子之圣不異於舜、文王,何獨不能刑其妻,使有大過以至於出乎?孔子能教七十子皆為賢人,而不能教一妻,使陷於大過;七十子之服孔子也皆中心悅而誠服,獨其妻不能率孔子之致以自陷於大過,天下有是理乎!孟子曰:“中也養不中,才也養不才,故人樂有賢父兄也?!狈驄D之道亦然。若無大過而輒出之,孔子之於夫婦必不若是薄也!《檀弓》之文本不足信,而期而除喪亦不必其母之出始然。父在為母期??鬃蛹仍?,伯魚為母期而除之,亦有何異;而解者必委曲遷就之以蘄合乎喪出母之說,然則伯魚必何如服而後可謂其母之非出耶?《史記孔子世家》亦無出妻之事,《史記》之誣且猶無之,後儒何得妄以加圣人乎!至於“道污則從而污”之語,尤大悖於圣賢之旨;“出母”之稱,古亦無之。其非子思之言明甚。且其所稱“先君子”者,亦未明言其為何人;後儒過於泥古,又從而附會之,遂致孔氏頓有再世出妻,三世無母之事。伯魚之母出,子思之母嫁,子上之母又出,豈為圣賢妻者必皆不賢,而為圣賢者必皆不能教其婦;抑為圣賢妻者本不至於出且嫁,而為圣賢者必使之出且嫁而後美也?又按:《左傳》士大夫之妻出者寥寥無幾,而賢人之妻無聞焉,然則不但孔子必無出妻之事,即子思之出妻亦恐未必然也。余寧過而不信,不敢過而信之以誣圣賢。故今一概不錄。說并見後《子思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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