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僻紅塵少,林深野鳥嘩;數家依水竹,一徑拂桑麻。山色迎門合,溪光繞屋斜。愧無摩詰句,題作畫圖夸!
紅葉
醉盡新霜不自知,還從林表炫嬌姿;可憐一落吳江后,無力隨風返故枝!
暮春
春歸客去益無聊,一段閑愁酒莫澆!試向欄桿高處望,落紅滿地雨瀟瀟。
初夏漫興
讀罷農書愛晚晴,逍遙新試葛衣輕;林間數筍扶笻立,溪畔觀魚躡屐行。樹暖流鶯啼有韻,風微飛絮落無聲。歸來捕得鳴蟬好,兒女遙聞遽出迎。
烹茶
摘取旗槍帶露鮮,林間掃葉手親煎;王蒙水厄終難解,誰共閑參舌本禪!
升三詩草升三張麗俊
焰嶺朝霞
九九峰頭曙色開,紅光燦爛照樓臺;火云未斂成蒸氣,烘出丹山一片來。
雜詠十首(錄一)
芒靴踏遍水云隈,到處塵氛拂面來;可似錢塘林處士,孤山終老伴寒梅?
落梅
生成雪貌與冰膚,不受塵埃半點污;太息妒花風雨惡,摧他片片入泥涂!
重游稻江
滿天煙雨近中秋,大稻江邊作快游;滿眼
落花
閑倚欄千百感生,芳園頓減舊時榮;紅飄玉砌隨風冷,翠滴瑤階帶露輕。蝶夢驚回春晼晚,鶯聲啼破葉縱橫。傷心委地無人問,幾度呼童掃不清。
槐蔭詩草槐蔭袁炳修
游洛江贈陳君槐庭
聞君下榻已多時,今日登臺悔較遲;來踐三年雞黍約,明窗許我讀新詩?
籍、咸投轄競留賓,飽我佳肴醉我醇;休訝高人偏好客,君家自昔有陳遵。
聚星樓晚眺
聚星樓下萬人家,瓦屋參差映晚霞;遙望蒼茫云水際,西風急處片帆斜。
友至夜飲
晚筵喜為故人開,裙屐相將入座來;話到投機忘夜久,滿斟那計幾多杯!
麥酒和冰滿口涼,引杯不覺興偏長;杖頭尚有余錢在,今夜何妨醉一場。
自嘆
歲月消磨感筆耕,半生事業總無成!埋頭轉羨田家樂,得共漁樵隱姓名!
遣懷
百歲光陰若水流,功名何事執鞭求;種花且享清閑福,勢利紛心易白頭。
鰲峰詩鈔基六陳錫金
筑城謠
筑城不須大,國帑防傷害;筑城不須高,民力防疲勞。城大城高何足恃,古來成城在眾志;欲防胡人不勝防,長城枉筑萬里長。君不見,秦始皇?
大甲客思
輪蹄客路盡消磨,得意偏同失意過;行李才辭貓霧捒,飄蓬又度馬陵坡。鐵砧山色秋來減,金錠莊泉雨后多。琴劍西風倍惆悵,莫云康節有行窩!
客恨
地棘天荊客路艱,三年枉唱念家山;笏袍子美鵑空拜!城郭丁威鶴未還。無奈龍蛇方起陸,那堪虎豹又當關!窮途我亦猖狂甚,狼藉青衫淚點斑。
故山茅屋數椽存,零落巢痕與爪痕!雁雨蛩煙秋已老,蛟云蜃霧晝常昏。家書寂寂沉雙鯉,客淚潸潸灑七鯤!不擊西臺竹如意,怕他朱鳥也消魂!
家瑞陔進士寄詩問近況,次韻奉答
瀛堧宿夢醒春婆,風雨空山一嘯歌;老蠹生涯書少味,閑鷗世界水猶波。敢嫌蝸室三間小,幸免鶉衣百結多。莫問輞川近消息,半龕燈火病維摩。
漫題二首
偃蹇空山里,新亭淚眼開;黃雞催日去,蒼狗幻云來。身世鸞棲棘,功名蟻夢槐。閑愁無處遣,黑劫正飛灰。
種菜門常閉,誅茅屋未成;野無粱與稻,路有棘兼荊。苦賦哀鴻什,悲歌「猛虎行」。側身天地窄,何處寄余生!
妾薄命
十歲見新月,殷勤下階拜;十二解風情,背人畫眉黛。十四去采蓮,蜂蝶隨滿載;羞見雙鴛鴦,手把荷葉蓋。十六未許人,風流頗自愛;小開罵西風,飄蕩到裙帶。十八傷命薄,墜入煙花界;一曲「杜韋娘」,淚灑沾酒旆。
相思曲
郎在溪之南,妾在溪之北;一水自盈盈,日夜長相憶。憶郎二月來,溪口花正開;憶郎三月去,溪頭柳飛絮。柳絮亂夕曛,喚郎郎不聞。夢魂不怕險,飛過一溪云;云深郎不見,溪水白于練。可憐鴛與鴦,翻成勞與燕;溪水遠接天,憐郎亦自憐!何當北風大,吹妾到郎邊!
偶成
轉瞬乾坤老,驚心歲月奔。有歌彈短鋏,無賦賣「長門」。調胃蛾眉豆,遮身犢鼻裈。祗憐貧又病,遑計飽兼溫!
庚子秋懷
鯉風雁雨四山秋,蜃霧蛟煙萬古愁;入世已如萍在水,藏身祗合芥為舟。人從江北爭分鹿,我隱墻東等儈牛。有債至今呼負負,無亭何處署「休休」?
看花
看花有興且隨緣,辟榖無方莫學仙;三折肱難肉白骨,一彈指易過青年!
哭林良庭
分手河梁數載中,屢勞千里惠書筒;故人已化遼東鶴,遺事誰傳塞北鴻!翦燭紫云巖畔雨,掛帆烏日渡邊風;舊游回首都如夢,淚灑楓亭萬樹楓(良庭,楓亭人)。
哭家瑞陔進士
南宮一捷了前途,返棹清溪竟永徂!梅社昔曾懸赤幟,竹城今已等黃壚。未甘呼應同牛馬,何害春秋促蟪蛄!祗恨華堂新建就,才來賀燕便啼烏!
大安秋望
一江風打釣魚船,十里潮荒種蛤田;歌板酒旗都不見,冷清清是白鷗天。
搖落江山客恨添,寓齋寂寂坐懨懨;蓼花紅雨蘆花雪,一樣秋痕入眼簾。
題謝頌臣先生科山生壙
既不能乘醉捉月釆石磯,青蓮魂魄永相依;又不能三神山上采藥服,求仙一去從徐福。亦當學劉伯倫忘形骸,荷鍤相隨死便埋;否則五百義士同墓好,三尺爭光田橫島。而乃洗耳厭囂煩,世外無從覓桃源;征逐芻靈與芻狗,眾人皆可先生否。生值乾坤莽莽時,欲離煩惱為便宜;醉來把筆向天笑,白玉樓成天不召。堪輿術久學青烏,千秋雅慕司空圖;青山于今少凈土,擬葬詩魂未得所。牛眠卜地年復年,愛營生壙科山巔;科山名勝甲海外,留待高人此委蛻。先生親題墓碣來,定博山靈笑口開。得地人為先生企,得人我為山靈喜;松楸萬樹花千枝,何幸先生來主持!從此科山山上石,石石盡有題詩跡。嗚呼地傍祖墳當墓廬,邱壑重安謝幼輿;有時挾妓游山麓,堪紹東山舊絲竹。我來觸景感滄桑,多勸先生醉一觴;愿祝先生介眉壽,年年來此酌春酒。
過大肚溪
劍匣琴囊東復西,出門怕聽鷓鴣啼。四肢未老先麻木,一飯隨緣飽藿藜。禰正平憑嗤碌碌,微生畝任笑棲棲。殘衫破帽無人識,斜月呼船大肚溪。
員林道中
騷壇待斗新旗鼓,驛路相隨舊劍琴;滊笛一聲天欲暝,菊花香里下員林。
寄懷蔡披金秀才,仿白樂天體作六句律
螢窗寂寞留殘簡,蠹跡縱橫侮舊蕓。島上更無臺避債,人間剩有冢埋文;此生已坐儒冠誤,合買青山臥白云。
秋感二首
頻年漂泊滯江湖,慷慨悲歌醉唾壺。名士由來羞畫餅,丈夫自古志懸弧;誠知天地方龍戰,不信人才出狗屠!滄海茫茫豪氣在,私將明鏡照頭顱。
大江東去日西斜,身世無聊百感加:兩鬢不堪成白雪,一年容易又黃花!人爭驅逐中原鹿,我獨優游下澤車。蕭瑟秋風怕憑吊,六朝金粉剩寒鴉。
寄懷許蘊白明府
催詩擊缽竹城春,翹首江云暗愴神!萬里浮沈雙鯉信,十年淪沒七鯤身。別君昔灑哀時淚,老我今猶徹骨貧。慚謝知交期望切,金鰲頂上屬何人(君贈余詩有「相期大雅扶輪手,早日金鰲頂上行」句)!
記夢
蕭齋特地起仙風,片時吹我入碧空;天上金闕巍哉崇,匾額大書「蕊珠宮」。蕊珠宮闕游覽久,始向西池謁王母;王母賜坐紅珠幬,問我邇來平安否?贈我碧奈花,授我白河車;餐我紫色霞,飲我黃月華。無何云和笙,忽吹董雙成;少頃震靈簧,亦鼓許飛瓊。五靈石,凌華為我擊;八瑯璈,子登為我歌;元靈曲,法嬰為我續:仙樂紛紛,響遏行云;天籟悠揚,聞所未聞。消歌斷續雜妙舞,一曲霓裳何足數!我本蓬萊謫降仙,絕勝明皇游月府。行行重行行,十二樓五城;瓊花瑤草、珍禽奇獸,盡向眼中呈。曼倩一見笑相迎,依舊滑稽百戲生;泥我大笑夢忽醒,回首天門萬里程。噫吁乎嗟哉!我生不辰墜塵俗,一夢游仙愿頗足;但恨天上游未終,午枕醒來偏急促!莫道醒來偏急促,世間幻夢醒本速:君不見?邯鄲驛,黃粱一夢只頃刻;又不見?大槐宮,淳于一夢劇匆匆。
過亡友蘇世珍宅
久被人呼小孟嘗,賓朋盈座酒盈觴;夕陽一角磺溪路,冷落當年食客堂!
秋風秋雨老臨邛,消渴相如病未松;苦記去年花月夜,就君一飲密云龍。
施舫內翰六十索詩,奉賀一首
東港文壇耳執牛,西岑精舍杖扶鳩;赤嵌回首一千里,黃甲題名三十秋。人把岡陵爭晉頌,我欣海屋已添籌!坡仙恰好同生日,合作南飛曲獻酬。
寄懷表侄蔡詒祥神戶
打槳未迎桃葉渡,趣裝罷唱竹枝歌(時方同作「鰲峰竹枝詞」)。春于廿四風中盡,人在三千里外過。客路雪看鴻印爪,歸期日盼鵲填河。寄聲珍重生花筆,留待妝臺染翠娥!
許蘊白明府客歿綿蘭,哭之以詩
赤嵌別后賦停云,常望歸來舊誼敦;新竹有緣重握手,綿蘭無處為招魂!晚年惱我難行路,何日因君哭寢門?知否窺園好詩稿,幾經劫火可能存(君著有「窺園留草」)!
病中送社弟蔡惠如之廈門
分手鰲山酒一鍾,關情鷺島水千重;老來不幸偏多病,別去安能決再逢!此日贈君南陌柳,他年吊我北邙松。須知白首交期短,那禁青衫淚點濃!
游稻江翌日過北投,得詩二首
得閑游處且閑游,十里煙波穩泛鷗;載酒來尋蓮幕客(謂連雅堂),將詩重話稻江秋。西風琴劍小西屋,北地胭脂新北投。誰料行窩亦安樂,水云鄉里有溫柔!
緣蒙蒙處絕紅塵,消夏灣中別有春;地以溫泉供病客,天將涼雨待詩人。頻年泛梗誰為主?何日誅茅此結鄰?商略買山錢幾許,看囊自笑阮郎貧。
過家明英醫師墓二首
吾宗經化鶴,此地卜眠牛;太息駒千里,翻歸貉一邱。青磷蒿里夜,白骨稻江秋。南去屏東郡,魂兮識路不?
已矣肱三折,痛哉魂一招!曾蒙貽藥石,何處報瓊瑤!有劍思懸樹,無漿可寞椒。悲風起楊柳,落日紙錢飄。
有感
竹原有節難如意,桑本無知漫寄生;讀到「哀江南」一賦,千秋腸斷庾蘭成!
重陽日出門作
西風琴劍又辭家,仆仆煙塵趁晚車;沙鹿驛頭微雨散,石龜莊口夕陽斜。三秋客路飄蓬梗,九日鄉關負菊花。聊唱行行行一曲,不知何處覓丹砂(時為轉地療養)!
劍花室詩草雅堂連橫
延平王祠古梅歌
我聞諸葛廟前古柏柯如銅,堅貞不拔回天工;又聞岳王墳上古檜高摩空,萬枝南向表臣衷。我謂古木無知何人得推崇,千古見者猶思二人之精忠。諸葛存漢、岳驅戎,繼其武者唯我延平真英雄。延平祠宇凌穹窿,中有古梅繽紛開花重;巨干槎枒葉蒼蘢,暗香浮動度春風。我謂古梅無知何得精神通,直使游者、觀者、吊者、詠者猶思延平羅心胸。延平義憤起孤童,登天直欲跨飛熊。手提長劍倚崆峒,不能魯陽麾戈日再中,亦當立馬天山早掛弓;如何北征、南渡半挫功,辟地開天乃在東海東!神鯨一去水蒙蒙,毗舍江山漲妖烽;桑田滄海幾度難尋蹤,唯見古梅歲歲開花花屢濃。盤根錯節生氣充,下有雪凍上云封;千秋萬劫神幈幪,其使夭桃、俗李未敢爭纖秾。紅墻一角月玲瓏,中宵夜冷劍光沖;我來歌嘯尤無窮,放眼九州島心忡忡。不見高岡威鳳鳴梧桐、不見青天一鶴棲喬松;但見梅花如海春溶溶。我欲召廣平、命和靖,使之為我寫花容;二子載拜辭未工,粗才恐被梅花恫。銅屏紙帳小家風,名士美人亦惺忪。我時痛飲酒千鍾,我氣盤郁口吐虹;手把大筆畫地、畫天寫萬叢,花大如斗枝如龍,古香古色不與凡花同。擲筆大笑眼朦朧,醉臥梅下魂何從,夢見延平對我拍手驚相逢。
登赤嵌城
七鯤山色郁蒼蒼,倚劍來尋舊戰場;地翦牛皮成廢壘,潮回鹿耳阻重洋。扶余自主嗟無力,王粲依人劇可傷!落日荒濤望天末,齊州一點幾滄桑!
醉仙樓席上,賦示癡仙、獻堂
十載歡場顧盼推,哀絲豪竹感懷同;每歌樂府愁難減,欲賦傾城曲未工。塵海迷離春草碧,秋江憔悴落花紅。虬髯尚有中原夢,匹馬如龍且莫東!
過故居有感
海上燕云涕淚多,劫灰零亂感如何!馬兵營外蕭蕭柳,夢雨斜陽不忍過(馬兵營為鄭氏駐師之地,吾家居此已閱七世)!
至南京之翌日,登雨花臺吊太平天王,詩以侑之
龍虎相持地,風云變態中;江山歸故主,冠劍會群雄。民族精神在,興王事業空!荒臺今立馬,來拜大王風。
漢祖原英武,項王豈懦仁!顧天方授楚,大義未誅秦。王氣驕朱鳥,陰風慘白磷;蕭蕭石城下,重見國旗新。
早用東平策,終成北伐勛;畫河師不進,棄浙敗頻聞。同室戈相鬩,中原劍失群。他年修國史,遺恨在湘軍。
玉壘云難蔽,金陵氣未消;江聲喧北固,山影繪南朝。吊古沙沈戟,狂歌夜按簫;神靈終不閟,化作往來潮。
蘇州旅次
狂來擊劍餓吹簫,淪落江南一夢遙;西子神光乍離合,夫差霸氣未蕭條。花飛香徑鶯能妒,柳折蘇臺馬亦驕。獨倚吳篷聽秋雨,萬千哀樂及明朝。
西湖游罷,以書報少云,并系以詩
一春舊夢散如煙,三月桃花撲酒船;他日移家湖上住,青山、青史各千年。
聞張振武之獄
振武,為武昌起義之人。黎元洪忌之,派赴軍事會議,密電袁總統請誅,遂與方維戮于市。國人冤之。
哀哀三字獄,志士不可辱;昂昂七尺軀,生死無須臾。君不見陽夏風云會龍虎,一時健者張振武?馬上喑呼起戰爭,帳前慷慨征歌舞。副總統曰『噫!愛既不能、忍又不可,殺之宜』;大總統曰『俞!爾有罪,法當誅』:城門校慰執以趨。長安夜半天模糊,雙彈洞胸棄路隅。君不見?彭越醢、韓信俎,古來冤獄無時無!
刺虎行(揚州鎮守使徐寶山被刺;寶山綽號老虎)
君不見馮婦搏虎虎負嵎,卞莊刺虎虎怒呼?如何匣底一聲飛霹靂,虓虓老虎殲其軀!彼何人哉智且勇,虎狼之秦不足誅!嗚呼!老熊當道復何如?
南海(內有瀛臺,為清德宗被幽處)
圣人生南海,上書變法君之宰;寡人處南海,衣帶奉詔臣之罪。南海水,何悠悠!君若臣,悵未休。嗚呼!圣人不死、大盜不止,寡人有母、不能奉甘旨。
題恭邸長公主「紈扇獨立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