莆田太學生陳方策自京師回南，以初一日至邵伯鎮(zhèn)，為高兵阻于揚州，暫避橋墅。十五日行至西唐村，被地寇劫掠，備歷艱苦。以書上督師史相公曰：『方策猥以偃蹇，浪跡燕京。學不猶人、性不媚俗，積腔熱血，欲瀝無從；亦惟是愿為太平犬耳。茲者，寇虐披猖，王室板蕩。衣冠介冑，降叛如云；廉恥全澌，斯文將喪。賴有相公以一身系天下之重，獨撐傾廈、力砥狂波，亟圖中興，俾蒼生無主而有主。誓師討逆，矢石躬親；雪憤報仇，赫然盛舉。君臣倫紀，斷而復聯(lián)；祖宗神靈，恫矣轉(zhuǎn)慰。凡有血氣，誰不涕零？冀須臾無死，以觀僅事之成。策誠小人，不通世故，分宜泣血茆中、結(jié)舌牖下，佇看俘獻，讀露布而甘心；何敢僭言，仰溷清聽。矧本朝于諸生言，凜凜有明禁。言者不罪為出位，則忌為媒進；抑又鄙為卑卑不足道，甚且呵之、斥之、排之、殺之，以為后起者鏡戒。雖然，天下事至此，策或不妨干明禁一言也；雖然，天下事至此，亦惟有相公在，策今而后乃敢干明禁一言也。李賊情形，策已悉其略于塘報矣；至賊之可圖與我之可圖賊者，策亦悉其略于塘報矣。然以區(qū)區(qū)之愚，竊謂未宜緩圖者有六；伏愿相公不厭狂瞽，垂采擇焉。吳公三桂統(tǒng)帥義兵，屢與李賊戰(zhàn)于畿輔。如其不即破賊，則賊兵為主、東兵為客，曠日糧匱，不無望我接濟。東兵深入，策應漸遙，愚民無知，附賊日益；賊不遽殲，東將孤注，不無望我救援。賊兵糜爛，自成授首；東兵得志，勞著功成，不無望我賞賚。賊一潰敗，必走西秦；東兵不窮追，勢將南向，不無望我安頓：似未宜緩圖所以待東兵也。獻賊躪楚侵蜀，蓄奸已深；今聞李賊陷京，寧不思逞？度其地勢，竊據(jù)上游，順流而東，金陵風鶴：似未宜緩圖所以辦獻賊也。左鎮(zhèn)擁兵數(shù)十萬，何難戰(zhàn)征！既膺伯爵，感奮宜倍。聞其兵丁，時亦肆掠。若不亟伸大義，俾建殊勛，誠恐養(yǎng)寇成廱，必至潰決：似未宜緩圖所以勵左兵也。京師以南、黃河以北，人受賊愚，末由省悟；咸知有偶僭之偽朝，而未知有中興之新主。即近如淮、揚等處，僅隔一江，音耗不通，訛傳日播。喜詔、孝詔所當速頒，萃渙合離在茲一舉：似未宜緩圖所以挽民心也。山東差半降賊，多系殘破地方；恢復剿除，易于反手。尚有兗、青、登、萊夙稱殷阜，堅壁固守，至今靡他。若不亟亟頒詔傳檄，戒其無貳無虞；愚民罔知適從，恐有遭其煽惑：似未宜緩圖所以救東省也。附偽朝者既為叛臣，歸本朝者即是義士，燕京靦面事賊，疇非貴人？何以離亂之時，動循資格？可憐血〔囗〕男子觸目傷心，百扮千妝，幸脫虎口。殺主有恨，報國無權(quán)；九死一生，匍匐就舍。迨至黃河，而黃河不許渡；至長江，而長江不容過。盤詰索錢，不問奸細；防守放炮，專擊歸人。獨有縉紳，取箭長往；累累士庶，痛哭水濱。土寇蜂屯，殺掠殆盡。嗚呼！京師五方雜處，何啻百萬生靈；誰無家鄉(xiāng)？誰無父母？今一旦獨不哀矜其不從賊，而但厭薄其不為官也，竟委諸逝波哉！似未宜緩圖所以接同鄉(xiāng)也。策避難顛連，望洋悲嘆。行李被劫，骨肉遭傷；杞憂如焚，未知死所。蒭蕘冒獻，語不擇音。亦惟有相公在，而后乃今敢干明禁一言也。伏冀俯垂鑒察』！
丁啟睿夤緣馬士英，充為事官，督河南勸農(nóng)、剿寇諸務（啟睿，永城人，萬歷四十七年進士。崇禎時，督陜西、湖廣、河南、四川、山西、江南北諸軍。十六年，褫職下吏，釋歸）。
戶部尚書高弘圖「匯酌南北錢糧、端官責成疏」曰：『直省錢糧之隸南部者，謂之南糧，每歲不過本色米一百十七萬石有奇、折色銀十三萬兩有奇。十分之中，完不及七、八；以供南都上供、織造等項及營巡軍兵月糧，每苦不足。今北都淪陷，直省錢糧之解北者，皆應歸并于南。若兩項混淆，漫無分別，將來南糧不足，必至挪用北糧。而江北、江南新增水陸各兵，將以何項養(yǎng)給？且錢糧既無專官，完欠曷由考成？所當于兩項而并之，作久遠之計。臣謹條上五款，候敕下臣部，轉(zhuǎn)行各該省直撫按等衙門遵奉施行。一、上供內(nèi)庫本、折各項及金花銀兩，在北部原屬各司，照依省分經(jīng)承；惟南直屬四川司，北直屬福建司。今省直多陷，錢糧之所入，大半皆在江北、江南，非四川一司之所能承辦。合將蘇、松、常、鎮(zhèn)四府者，照例歸四川司；應天、徽、寧、池、太、安慶、廣德七府州者，歸陜西司；廬、鳳、淮、揚四府者，歸山西司。以三撫按之所轄，歸之三司；責成既專，考成亦易。一、省直漕糧，在北部原屬云南司經(jīng)承，頗稱煩苦；今南部云南司，復有原運軍行月糧銀等項并而為一，煩苦難當。所當擇人委任，每歲運完之日，紀錄優(yōu)升。一、北部于十三司外，設(shè)有舊餉、新餉二司，而以山東、山西二司郎中兼管。舊餉司專管太倉錢糧，舊額錢糧以各司經(jīng)承者總歸舊餉司察核考成；新餉司專管新增遼餉等銀。后因司事艱繁，將新餉司設(shè)于十三司之外；又因新增練餉，添設(shè)練餉一司。近將三司裁革，改為左、右二司；而以錢糧分司者，改以省直分司矣。今練餉已裁，而新、舊兩餉仍在；所當仍照左、右二司之例，擇委司官二員，鑄給印信、題差任事，一年為滿，循例優(yōu)升。一、北部有新、舊、練三餉，遂有三餉之庫。今省直多陷，所存銀額無多，不必又設(shè)兩庫；止將南部舊額錢糧收貯一庫、北部各項錢糧收貯一庫，止增北餉銀庫一差，遴委司官端管。一、各關(guān)稅銀，在北部原屬貴州司經(jīng)承，今應仍舊。伏候圣裁』。
高杰既列四鎮(zhèn)領(lǐng)揚州，駐城外。因欲入城，揚州民畏杰，不納。杰攻城急，日掠廂村婦女，民益惡之。知府馬鳴騄、推官湯來賀堅守月余；杰知不可攻，意稍怠。
高杰以揚州繁富，欲據(jù)有之；統(tǒng)兵圍城，士民死守。城中固殷富，多鹽賈、木客，各出財守備；街衢多樹木柵，上以釘連之，下為深溝。杰升高望之，知不可攻，乃頓兵善慶庵。城外廬舍，焚略無遺。揚人厚犒之，不去；江南北大震。
高杰頓兵城下，巡撫黃家瑞漫無主持，兵備馬鳴騄、推官湯來賀帥民堅守。鄉(xiāng)紳鄭元勛親詣高營解紛，入城勸家瑞放杰兵入城；士華嘩曰：『城下殺人如是，元勛顧不見耶』？元勛強為杰剖辨；眾怒，群毆之死。鳴騄奔泰州（元勛，字超宗，崇禎癸未進士）。
元勛為亂民所磔，僅存遺骨數(shù)寸。
二十七日（甲寅）
庶吉士吳爾塤參督師史可法軍事（爾塤，崇德人，崇禎十六年進士，授庶吉士。京師陷，降賊。賊敗，南還謁可法，請從軍贖罪；可法遂留為參軍。其父之屏，方督學福建；爾塤斷一指畀故人祝淵曰：『君歸，語吾父母，悉出私財畀我餉軍。我他日不歸，以指葬可也』）。
補鍾斗刑科都給事中，熊維典刑科左給事中，陸朗戶科左給事中，張希夏戶科右給事中，楊時化、王士鑅戶科給事中。
御史沈宸荃疏薦詞臣劉同升、葛世俊、吳偉業(yè)等。
順德諸生陳邦彥，詣闕上政要三十二事；格不用（邦彥，字令斌）。
贈死節(jié)布衣湯文瓊。給事中熊汝霖疏曰：『北都之變，臣傳詢南來者，確知魏藻德為報名入朝之首，梁兆陽、楊觀光、何瑞征為從囗獻謀之首；其它皆稽首賊廷，乞憐恐后。而文瓊以閭閻匹夫，乃能抗志捐生，爭光日月。賊聞其衣帶中語以責陳演，即斬演于市。文瓊布衣死節(jié)，賊猶重之；不亟表章，何以慰忠魂、勵臣節(jié)？且以愧朝之事二姓者』。乃贈中書舍人，祀旌忠祠。
二十八日（乙卯）
福王封吳三桂為薊國公。
北京捷音至，閣臣馬士英奏聞。帝嘉吳三桂倡義討賊、雪恥除兇，功在社稷，著進封薊國公，子孫世襲。加賜坐蟒滾龍、纻絲八表里、銀二百兩。戶部發(fā)銀五萬兩、漕米十萬石，著督師輔臣責成沈廷揚等并差的當官員賷送。其有功將士，令該鎮(zhèn)開列前來，以憑升賞，乃獎勸忠勇至意。
命江淮賑恤南歸難民。
差官賷領(lǐng)錢糧前去，會同該府發(fā)賑，察防奸細混入；從內(nèi)官韓贊周請也。
湖南巡撫李干德執(zhí)張獻忠偽湖廣巡撫史可鏡，嚴加榜掠，械送南都伏法（可鏡，長沙人；官給事中，丁艱在籍。獻賊破長沙，降之）。
東陽許都余黨，時出劫掠。張國維，邑人也；請用蘭溪知縣盛玉瓚撫綏之，以玉瓚治蘭溪有善政故也。玉瓚至金華，兩邑人士爭來迎接；維時亂民叛黨林立道左，或恐不測，謂宜陳兵備變。玉瓚曰：『是不過欲識新官耳，無他虞也』。去蓋視之面，皆拱揖而去。至署，首視囚簿，凡以許都事株連者悉慰遣之。叛黨感恩，悉皆散去（「盛東陽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