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勇,溫州東鄉人。少失怙恃,雙眸烱烱,雖黑夜能遠視數十里。食兼人食,家貧不能得一飽。有戚奇其量,煮斗米十肴啖之,戲詢曰飽乎。勇攢眉良久,應曰否否。主人大窘,以索食廚已空也。
其舅某,墁工也。毘羅寺僧傭造殿,乃邀勇往作役。役徒叢集,擔者負者,不下數佰人。
舅誓于眾曰:能運磚石一次重佰斤者,每佰斤得與之錢二十;重倍,與亦倍之;卒役,受傭值仍如例。
眾皆踴躍。然他人率為力所限,無能多負。而勇獨左右肩承,往往數倍于眾。顧必繞行避寺中菜畦,路迂遠,勇心嫌之,竟破籬率眾橫跨畦過,蹂踐寺植菜蔬,縱橫靡所不履。
菜傭見而嘩阻。勇怒,舉肱一揮,仆者數人,余或辟易。走赴寺告主僧。主僧者,曾為邊帥,亦勇有力人也。出視,見勇東西逐菜傭,眾噪和之,叱曰:汝曹何敢爾。
勇瞋目詬曰:禿方外人,乃與汝爺事耶?
疾飛擔干擊僧。僧笑避,伺勇益進,駢兩指扣勇肩。勇痛不禁委木顛。眾相顧失色,委勇竄避。勇伏地乞宥。僧曰:豎子有幾斤力,便目無人耶?盍起隨老僧來。
手扶勇臂,痛頓失。隨至寺,僧詢勇何便為此。
曰:小人力食恒不能果腹,冀多負倍得錢謀一飽餐耳。
僧曰:汝善啖乎?寺廚雖寡藏,當足汝啖,何不早告我而損我蔬也。
語畢,顧左右欲有言。勇亟曰:儻得蒙賜食,幸甚。奈不慣寺中蔬食何?
僧見其狀殊可哂,睨之笑曰:寺中例不許食肉,此戒勉為汝破矣。老僧乃不意汝更饞肉。
遂命炊飯蒸肉,盛巨盂,佐以雞魚數品,可十人餐。勇狂喜大啖,頃刻已盡,撫腹拱謝。僧命錮一室,三日無與食飲,至期瞰之,則神色自若。僧曰:孺子可教,誠非碌碌者。
時清德宗御宇之二十年也。方是時,中日失和,某經略備兵閩浙,御日需人才。僧故經略僚吏也,作書予勇。辭其舅,賷往見經略,得官把總。引卒千人,隨副將張必勝守海口炮臺。
一夕,夜半,諸將吏枕戈臥方酣。忽炮聲轟然。副將遣人視,奔告石把總恇擾擅發炮。副將怒,縛勇,欲斬之。申經略,經略知有異,傳勇詰責。勇曰:某豈病狂,適因守視時,遠見數里外有敵船向臺駛,某恐其乘不備襲我,往復稟報,輾轉誤機事耳。
副將在傍斥曰:汝欲誑言,諞大帥耶?
正駁詰間,俄海諜報至,言敵船二,駛口外,為炮臺擊沈其一,其一創而走。經略知勇言信,喜,釋其縛。謂副將曰:汝徒高官,乃鹵莽不明功罪若此,是汝才不足以蒞勇也。今奪汝官與勇,而以勇官畀汝者,汝心甘乎?
副將慚伏不敢言。
[錢基博曰]此會稽陶臬司杏南嘗為予言者。頃讀邑子張選手繕瘦石偶記亦載之,謂其遭際遇合,殆與蒲聊齋所志大力將軍相伯仲也。不亦然哉。后勇仕至福建水陸師提督,其名位差亦比肩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