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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作良媒一股鳳頭釵 傳幽謎半幅花箋紙

詩:

情癡自愛鳳雙飛,汀冷難交鷺獨窺。

背人不語鴛心鬧,捉句寧期蝶夢迷。

涓涓眼底鶯聲巧,縷縷心頭燕影遲。

何日還如魚戲水,等閑并對鶴同棲?

你道適才在房門外咳嗽的是那一個?恰就是個韓蕙姿。原來他在門外站立了好一回,這韓玉姿在房里自言自語,把那把紈扇看一會,想一會,都被他在門縫里,明明白白,瞧得仔細(xì)。見妹子走出房來,便閃在那花屏風(fēng)后。玉姿雖是聽見咳嗽之聲,那里提防就是姐姐韓蕙姿。

這蕙姿也正有心在那扇上,恰好乘他走出,悄悄賺進房中,將來匿在袖里,故意待他來時,要把些話兒挑逗他。見妹子無言回答,倒一把扯了進房,便道:“妹子,莫要著忙,那把扇子是姐姐適才到你房中拿去送與老爺了。”

玉姿見姐姐說送與老爺,心中老大驚恐,便道:“姐姐,怎么好?適才那把扇子,是我妹子亂題了幾句在上,若是老爺看見,決要發(fā)起惱來,如何區(qū)處?”蕙姿道:“這個何妨,老爺一向曉得你是個善于題詠的,見了決然喜歡,難道到要著惱么?”玉姿道:“姐姐,你不知道,那首詩有些古怪,卻是老爺看不得的。”

蕙姿點頭道:“原來如此。妹子,我和你不是別人,原是同胞姊妹。何不把詩中的意思明對我說,與我得知,倘或老爺問起時節(jié),姐姐替你上前分理幾句也好。”玉姿只道真把了韓相國,事到其間,卻也不敢隱瞞,只得便把那日玉鳧舟,兩下隔船吟和緣由,從頭到尾一一實告。

蕙姿聽妹子這一番話,正是錯認(rèn)陶潛是阮郎,只道是那晚把船窗推開偷覷的那康公子,卻就是杜公子,便道:“妹子,看將起來,那杜公子昨晚向人隊里混跡到我府中了。見我姊妹二人,面龐一般相像,卻也認(rèn)不明白,因此把這紈扇暗投在圍屏側(cè)邊,要我們知道他特來探訪的意思。妹子,你休恁心慌,那紈扇卻不曾送與老爺,還在姐姐衣袖里面。不是我故意要藏匿你的,適才門外聽你自言自語,分明露出一段私情,正要把這把扇子為由,慢慢盤問你幾句。如今不提防著我,先把真情從頭實說,足見姊妹情深。難道我做姐姐的,到將假意待你不成。卻也有幾句心苗話兒,就與你實說了罷。”

玉姿聽說紈扇在姐姐身邊,方才放下肚腸,把個笑臉堆將下來道:“姐姐,便險些兒把我妹子來驚壞了。你既然有甚心事,向妹子說也不妨。”蕙姿遂把在那船中瞥見康公子,特地把琵琶撥唱一曲《昭君怨》打動他的話,明明盡說。玉姿聽姐姐說罷,竟也懵懵懂懂起來,連他也把個康公子想做了杜公子,對著蕙姿道:“姐姐,妹子想來,那晚杜公子在那邊偷瞧姐姐的時節(jié),分明也有了一點心兒,不料妹子夜來倚闌看月,想是他到把我認(rèn)做姐姐,故將詩句相挑。哎,這正是,‘混濁不分鰱共鯉’。”蕙姿道:“妹子,這般說,我和你不知幾時才得個‘水清方見兩般魚’。”

玉姿回笑一聲道:“姐姐,我如今姊妹二人的心事,除了天知地知,只有這把紈扇知得。從今以后,若是姐姐先有個出頭日子,須用帶挈我妹子。倘或我妹子先有個出頭日子,決不忍把姐姐奚落就是。”

蕙姿道:“但有一說,這把扇子設(shè)使老爺明日送去的時節(jié),拆開一看,見了上面又寫著一首詩兒,可不做將出來,怎么了得?”玉姿呆了一會,道:“姐姐講得有理,妹子只顧向前做去,倒不曾想著這一著。也罷,我如今既已如此,用個拚做出來的計較,把這扇子另將一幅上好白花綾整整齊齊封裹停當(dāng),再把一方錦匣兒,好好盛了。待到明日老爺送去之時,他見收拾得十分齊整,那里疑心到這個田地。況且他又是個算小的人,要愛惜那幅白綾,料不拆開來看。倘蒙天意成全,能夠與杜公子一見,他是個伶俐書生,點頭知尾,自能觸悟,決然乘機趨謁,那時節(jié),兩下里便也得個清白。”蕙姿笑道:“妹子,既然如此,我和你各人賭一個造化,撞一個天緣便了。”玉姿也笑了一笑,便起身各自回房不提。有詩為證:

疑信相參不可評,全憑見面始分明。

今朝兩下休心熱,自有天緣出至情。說這杜開先,自從元宵燈夜,與康汝平混入到韓相國府中,瞥見蕙姿,

錯投紈扇之后,依舊回到清霞觀里。詩書沒興,坐臥不寧,心下半喜半愁,情悰錯亂。你道他喜的是那一件?卻是得了一個真實消息。愁的是那一件?卻是他姊妹二人一般面貌,畢竟不知那一個是畫船中酬和的,又不知那把紈扇落在誰人手里。

這康汝平雖然曉得他想念的意思,那里知道暗投紈扇一事,不時把些話兒詢問。杜開先再不露出一些影響,整日在書房中愁悶不開,神魂若失,癡癡呆呆,懵懵懂懂,就如睡夢未醒的一般。那聾子見了這般模樣,再想他不著甚么頭腦,老大驚異。

原來這聾子耳內(nèi)雖是聽人說話不明,心中其實有些乖巧,背地里不時把康汝平去探問口訊。康汝平卻又不好明對他說為著這件事兒,只得把些別樣說話支吾答應(yīng)。

聾子那里肯信,一日,對著杜開先道:“大相公,我想你離家到館,還不滿個把月日子,就是這樣一個光景。在這里,若也多坐幾時,便不知怎么一副嘴臉。古人說得好,‘不聽老人言,必有凄惶淚。’那日元宵燈夜,我勸你不要進城,卻不肯聽,如今看將起來,都是那時節(jié)起的。你們后生家,盡著一時豪興,游耍到夜靜更深,敢是撞著邪祟在身上了?若使明日老爺知道了這個風(fēng)聲,卻不曉得大相公元宵夜的情由,只說小人在這里早晚茶飯上伏侍不周。那時節(jié),教我渾身是口,也難分辨。不如早早收拾,回到府中,稟過老爺,慢慢消遣幾個日子,再到館中,卻不是好。”

杜開先便不回答,著實沉吟了一會,道:“我的意思,倒也要回去消遣幾日,只是這書房中,衣囊什物,沒有人在此看管。”聾子道:“大相公,你卻說這樣量小的話。古人說得好,‘乘肥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何不把這書房鎖匙,托付康相公就是。”

杜開先道:“聾子,你但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康相公也是個沒坐性的,見我不在這里,一發(fā)沒了興頭,自然也要打點回去了。”聾子道:“這也極容易處的,待小人送大相公到了府中,再轉(zhuǎn)來看管便了。”

你看這杜開先,不說起回去便罷,若說起回去,巴不得一步就走進城去。對著聾子道:“我有個道理,你去對康相公說,明日是太夫人的散壽,大相公今日要回府去一拜,只消停三兩日就來。這書房中要康相公簡點一簡點,看他怎么回答。”聾子轉(zhuǎn)身便去對康汝平說。

這康汝平原曉得他只為那樁心病,不好相留,只得憑他回去,便道:“你相公既要回去,我就移到你相公房里去,權(quán)坐幾日就是。”聾子就來與杜開先說知。杜開先就著他速去收拾幾件衣服,做一氈包提著,連忙起身,竟到康汝平房中作別。康汝平遂攜手送出觀門,卻把沒要緊的話兒,低低附耳說了幾句。杜開先微微笑了一笑,兩人拱手而去。

這正是杜開先湊巧的所在,方才到得府中,恰正午后光景。只見一個后生,手捧一方拜匣,也隨后走將進來。聾子回頭看見,問道:“大哥,是那里來的?”后生道:“我是韓相國老爺差來,聘請你杜爺公子的。”杜開先聽說韓相國三字,便覺關(guān)心,又聽說個聘請杜公子,就站住儀門首,問道:“可有柬帖么?”后生把他仔細(xì)看了兩眼,見他相貌不凡,心中便道:“此莫非就是杜公子?”便向拜匣里先取出一個柬帖來,連忙送與杜開先。

杜開先接了過來,展開一看,上寫著:“通家眷生韓文頓首拜”,“副啟一通”。杜開先就當(dāng)面把書拆開一看,上寫道:

賢契清年美質(zhì),碩抱宏才。聲名重若斗山,望譽燦如云漢。咸謂謫仙復(fù)生,盡道陳思再世。真巴陵之麟鳳,廊廟之棟梁也,敬羨,敬羨。不佞潦倒龍鐘,清虛不來,渣穢日積。欲領(lǐng)玄提,尚慳良遇。壽意一幅,借重金言。原題紈扇為聘,慨賜賁臨。老朽林泉,可勝榮藉。看到后面,只見有著“紈扇”二字,心中著實驚訝,暗想道:“難道那把扇子卻被老頭兒看破了?”

那后生便把錦匣兒送將過來。杜開先一只手接了錦匣,一只手執(zhí)了書柬,笑吟吟的對著后生道:“既承韓老爺寵召,自當(dāng)趨往。但刻下不及回書,敢煩轉(zhuǎn)致一聲,待明早晉謁,覿面稱謝便了。”后生方才曉得這個就是杜公子,愈加小心幾分,滿口答應(yīng)不及。杜開先著聾子拿三錢一個賞封送他,稱謝而去。有詩為證:

曾將紈扇留屏后,今日仍赍作聘來。

無限相思應(yīng)有限,羨他來去是良媒。

杜開先見那后生去了,也等不得走進中堂,端然站在儀門邊,把那錦匣揭將開來。只見里面又是一幅白綾,封裹得綿綿密密,原來還是韓玉姿的手跡。恰好適才韓相國著人送來的時節(jié),果然無心究竟到這個田地上去,因此便不拆開細(xì)看,隨即糊涂送到這里。這都是他兩個的天緣輻輳,恰正送來,剛剛遇著杜開先回來,親自收下。

這杜開先雖見書上寫著個“紈扇”二字,那里曉得扇上又添了一首詩兒。便又把白綾揭開,果是那元宵夜擲在圍屏邊的這把扇子。再扯開一看,上面又增了一首詩兒,恰正是他那日在這邊船里寄詠的,詩后又寫著“韓玉姿”三字。點頭暗想道:“原來畫船中與我酬和的,就是這韓玉姿了。只是一件,如何那書帖上寫著是韓相國的名字,這紈扇上又寫著韓玉姿的名字?此事仔細(xì)想來,好不明白。莫非倒是那老頭兒知了些甚么消息,請我去到有些好意思不成?”

你看他慢慢的一回想,一回走,來到中堂。恰正見翰林與夫人對面坐著,不知說著些甚么話兒。看見杜開先走到,滿心歡喜,雖是一個月不相見,就如隔了幾年乍會的一般。連忙站起身來,迎著笑臉道:“萼兒,你回來了,一向在館中可好么?”杜開先道:“深承爹媽懸念,只是睽違膝下,冷落斑衣,晨昏失于定省,不孝莫大。”杜翰林道:“萼兒,你豈不曉得事親敬長之道,那一件不從書里出來。今既與圣賢對面,就和整日在父母身邊一般。我且問你,那康公子也同回了么?”杜開先答應(yīng)道:“康公子還在清霞觀中。孩兒今日此回,一來探望爹媽,二來卻有一事與爹媽商議。”

夫人便道:“萼兒,敢是你在清霞觀中早晚不得像意,又待變更一個所在么?”杜開先道:“孩兒在那邊清雅絕倫,正是讀書所在,無甚不便。但為昨日韓相國差人特地到清霞觀中,投下請書禮帖,欲令孩兒明日到他府中題詠幾幅壽意。所以回來特請命于爹爹,決一個可否,還是去的是?不去的是?”杜翰林道:“萼兒,那韓相國是當(dāng)朝宰輔,碩德重臣,又是巴陵城中第一個貴顯的鄉(xiāng)紳。就是他人,巴不能夠催謀求事,親近于他,何況慕你詩名,特來迎請,安可拂其美意。今日就當(dāng)早早趨謁才是。”

夫人道:“萼兒,既有請書,何不順便帶回,與爹爹一看,方是道理。”杜開先便向袖中先將書帖取出,送上翰林道:“孩兒已帶在此。”翰林接將過來,從頭一看,欣然大笑道:“夫人,那老頭兒就將孩兒原題的紈扇送將轉(zhuǎn)來,豈不是一個大丈夫的見識么?”

夫人道:“卻是怎么樣一把紈扇?”杜開先便又向袖子里拿將出來。翰林展開,把前后兩首詩兒仔細(xì)一看,道:“萼兒,這扇上兩首詩兒,緣何都不像你的筆跡,又不像你的口氣?”杜開先乘機應(yīng)道:“孩兒也為這件事,因此躊躇未決,進退兩難。”杜翰林道:“萼兒說那里話。做詩原是你的長技,難道如扇上這樣句兒,愁甚么做不出來?但有一說,明日謁見的時節(jié),決不可把這紈扇帶著,倘言語中間偶然提起,只是謙虛應(yīng)對為妙。”

杜開先道:“還有一句,請問爹爹,明日若見了韓相國,教孩兒怎么稱呼?”翰林想了一想,道:“萼兒,韓相國雖然是個大僚,論我門楣,也不相上下。況且共居巴陵一邑,兼屬同寅,總不過分一個伯侄輩兒就是。”杜開先躬身答應(yīng)一聲。那夫人就走過來,一把攜身手轉(zhuǎn)進去,隨喚廚下整治茶飯不題。有詩為證:

少小多才動上人,他年擬作國家賓。

雙親恃有聰明子,寧不欣欣若寶珍。

次日,杜開先帶了家童,竟到韓相國府中。把門人通報,那韓相國聞?wù)f杜公子來到,十分之喜,急令家童開了中門,匆匆倒履出來迎迓。引至大廳上,敘禮已畢,連忙拂椅分賓主而坐。

兩巡茶罷,韓相國道:“公子如此妙齡,詩才獨步,豈非巴陵一邑秀氣所鐘。老夫久仰鴻名,每勞蝶想,恨不能早接一談。今承光降,何勝躍如。”杜開先欠身答道:“老伯乃天朝臺鼎,小侄是市井草茅,深感垂青寵召,敢不覆轍趨承。”韓相國道:“老夫今日相迎,卻有一事借重。不日內(nèi)乃少伯袁君壽誕,老夫備有壽意一幅,敢求賜題,作一個長春四景。料足下倜儻人豪,決不我拒,故敢造次斗膽耳。”杜開先道:“老伯在上,非是小侄固辭,誠恐俚言鄙語,有類齊東,豈無見笑于大方乎?”韓相國道:“老夫前聞梅花觀之題,今復(fù)見紈扇之詠,深知足下奇才。今日見辭,莫非嫌老夫不是個中人,不肯輕易的意思?”杜開先道:“卻是小侄得罪了。”韓相國便分付韓府管家耳房茶飯,遂喚女侍們?nèi)×随i匙,先去開了記室房門,然后把杜公子引進。

原來那韓蕙姿與韓玉姿姊妹兩人,聽說個杜公子到了,巴不得一看,撇下肚腸,因此俱已留心,早早都站在那廳后簾子里,正待看個仔細(xì)。恰好杜開先正慢將進去,去回頭一看,只見那簾內(nèi)站著的,端然是元宵夜瞥見這兩個女子。你看他,兩只腳雖與韓相國同走,那一片心兒早已到這兩個女子身上,又恐韓相國看出些兒破綻,沒奈何只得假意兒低頭正色,徐步一同來到記室。

韓相國先把壽軸取將出來,展開在一張八仙桌上,再把文房四寶擺列于右,對著杜開先道:“老夫有一言冒啟。昨日有一敝同僚,始從京師回來,刻下暫別一會,前去拜望一拜望,少息就回。公子在此,權(quán)令女侍們出來,代老夫奉陪,萬勿見罪,足征相愛重了。”

杜開先聽說這幾句,恰正合著機謀,只是不好欣然應(yīng)允,便假意推卻道:“老伯既有公冗而去,小侄在此,誠恐不便,不如也暫辭回去,明日再來趨教如何?”韓相國笑道:“好一位真誠公子!敢是老夫欲令女侍出來代陪,慮恐男女之間、嫌疑之際么?”杜開先躬身道:“正是小侄愚意。”韓相國又笑了一聲,道:“賢契,不是這樣講。老夫與令尊翁久同僚采,況屬通家今公子到此,就如一家人一般,這個何妨。”分付院子快喚蕙姿出來。

原來這蕙姿與玉姿姊妹兩人還站在廳后,端然不動,都在那猜疑之際,突地里聽說一聲:“蕙姿姐,老爺喚你哩。”他兩個再想不到是喚出去代陪杜公子,只道有些不妙的事,一個目定口呆,一個魂飛魄散,心頭擤擤的跳個不了。

蕙姿道:“不好了!敢是紈扇上詩句杜公子對老爺說出來,故來喚我對證。”玉姿道:“姐姐,決不為著這件。我想那杜公子的心事,就是我們的心事,難道他便如此沒見識么?”蕙姿道:“妹子,你可想得出,還是為著甚么來?”玉姿道:“敢是杜公子記著那《昭君怨》兒,故在老爺跟前,把幾句巧言點綴,特地要你出去相見的意思。”蕙姿道:“妹子,那杜公子若是果有這片好意,肯把前事記在心頭,決不把你前日送去紈扇上詩兒丟在一邊了。古人云,‘丑媳婦免不得見公姑。’既然喚著我,好歹要去相見的,且走出去,便知分曉。”玉姿就轉(zhuǎn)到自己房中,探聽他出去還為什么緣故。

蕙姿也不及進房重施脂粉,再換衣衫,別了妹子,竟到記室里面。見了杜開先,連忙假裝退避、不敢向前的光景。韓相國道:“這就是杜公子,快過來相見。”蕙姿便向前殷勤萬福,杜開先便深深回喏。蕙姿問相國道:“不知老爺喚蕙姿有何分付?”韓相國道:“我就要出門拜客,杜公子在此題這長春壽軸,著你出來權(quán)且代我相陪一會。”蕙姿也假意兒低低回答道:“老爺,這位杜公子從不曾相見的,羞人答答,教蕙姿在這里怎么好陪?”韓相國道:“說那里話。這杜公子,我與他久屬通家,誼同一室。不要害羞,在這里略陪一會兒,不多時我就轉(zhuǎn)來了。”蕙姿道:“既然如此,老爺請行。蕙姿在此代陪就是。”韓相國便與杜開先作別,遂走出廳前,上轎出門不提。

這杜開先與韓蕙姿適才相國面前故意推托,都要別嫌疑的意思。見相國出去,巴不得各訴衷腸,備說心事。只是一件,兩家都是今朝乍會的,一個便不好倉皇啟齒,一個又不好急遽開言,眼睜睜對坐著,心兒里都一樣蟹兒亂爬,眼兒里總一般偷睛頻覷。

這杜開先畢竟還是個少小書生,包羞含愧,提著那管筆兒,假意沉吟,捱了半晌,方才把句話兒挑問道:“小生前在玉鳧舟相會的,敢就是足下么?”蕙姿掩口道:“那元宵夜暗投紈扇的,莫非也就是公子么?”杜開先笑吟吟的道:“正是小生。我想足下妙齡未笄,麗質(zhì)偏嬌,恐久滯朱門,寧不一抱白頭之嘆。”蕙姿道:“公子豈不聞紅顏薄命,自古有之。但此念眷眷在懷,奈何兒女私心,豈敢向公子尊前一言盡贅。”杜開先道:“足下的衷腸,自那日在玉鳧舟中扣弦一歌,倚闌一和,小生便已悉知詳細(xì)。緣何對面到無一言,敢是足下別有異志?”

這蕙姿卻又不好說得那日船中酬和的是他妹子,只得順口回答道:“妾本閨壺鳩拙,下賤紅裙,止堪侑酒持觴,難倩溫衾共枕。既承公子始終留盼,情愿訂以此生。但是匆匆之間,欲言難盡。妾有金鳳釵一股,倘公子不棄輕微,敢求笑納,使晨昏一見,如妾眷戀君旁矣。”

杜開先連忙雙手接住,仔細(xì)看了道:“深感足下賜以鳳釵,但小生愧無一絲轉(zhuǎn)贈,如之奈何?也罷,就將這花箋上聊賦數(shù)言,少伸贈意,不識可否?”蕙姿笑道:“既承公子美情,望多賜幾句也好。”杜開先便把那起稿的花箋取一張,整整齊齊裁了一半,提起筆來,寫了一首道:

天湊良辰刻刻金,緣深雙鳳解和鳴。

奇葩欲吐芳心艷,遇此春風(fēng)醉好音。

這蕙姿卻是個不識字的,若是要杜開先再念一遍,可不露出那和新詩、寫紈扇的破綻來,只得看了,口中假作咿唔,厲聲稱贊,便把花箋兒方方折了,藏在袖中。

兩個正要再說些甚么衷腸隱曲,只聽得房門外有人走來,喚道:“蕙姿可陪著杜公子么?”他兩個聽叫了一聲,知是相國拜客回了。杜開先慌忙坐倒,便裝出那恭恭敬敬的模樣。蕙姿起身不及開了房門。你看這老頭兒,搖搖擺擺,踱將進去,見了杜開先,迎笑道:“老夫失陪,多多有罪。請問公子的佳作,可曾有些頭緒么?”杜開先道:“已杜撰多時,只候老伯到來,還求筆削。”韓相國聽說,便欣然大喜道:“原來四首都完了。妙,妙。果然好一個捷才,就要請教。”原來這杜開先已是有稿子的了,便取過花箋,慢慢寫上。韓相國便對蕙姿道:“你可進去,分付快拿午飯來吃。”蕙姿應(yīng)了一聲,沒奈何只得勉強進去。

畢竟不知這韓相國看了長春四景,心中歡喜如何?那蕙姿進去,見了妹子,又有甚么說話?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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