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多年前一個飄雨的春日，一個男子在南京中央醫院病逝。他的昔日黃埔軍校同事、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長陳立夫前往吊唁，并與多人發起舉行追悼會。他的學生將他葬在雨花臺花神廟，與他的同鄉、《儒林外史》的作者吳敬梓的墓相對。他的昔日上海大學校長、國民黨元老于右任在墓碑上題寫：高語罕之墓。

高語罕，1887年冬天出生于安徽壽縣正陽關，1947年4月23日晨病逝于南京。他的一生，充滿了傳奇，甚至比傳奇還傳奇。

他是反清志士。辛亥革命前，他參加同盟會的外圍組織維新會，親睹徐錫麟刺殺安徽巡撫恩銘，親歷熊成基等發動的馬炮營起義，與韓衍創辦安徽《俗話報》，組建青年軍并任秘書長。辛亥革命后，他去日本留學；二次革命時又從日本回國，參加革命。

他是五四先驅?！缎虑嗄辍穭摽酰l表《青年之敵》、《青年與國家之前途》、《青島茹痛記》、《蕪湖勞動狀況》等多篇文章。他參加北京馬克思主義研究會，發動蕪湖學生聲援北京五四學生運動。1921年初出版的《白話書信》宣傳馬克思主義，屢遭國民黨當局查禁卻再版39次之多，影響了無數青年志士。

他是中共早期黨員。毛澤東曾向斯諾回憶建黨初期的情況：“在德國也組織了共產黨，只是時間稍后一些；黨員有高語罕、朱德（現任紅軍總司令）和張申府（現任清華大學教授）。”【注釋1】張申府回憶，1920年，“北京第一個發展了張國燾，以后又發展了高語罕”【注釋2】。

他是“黃埔四兇”【注釋3】之一。1925年，他留學德國歸來，在上海大學任教，隨即參加國民黨二大，任中共代表團的黨團書記，并被選為國民黨中央監察常委。國民黨二大后，他任黃埔軍校政治主任教官、入伍生部少將黨代表，兼任毛澤東任所長的廣東農民運動講習所政治訓練主任。聶榮臻回憶：“當時最受學生歡迎的政治教官都是我們黨的同志，像惲代英、肖楚女、高語罕等同志。”【注釋4】他喊出“不僅要打倒北方的段祺瑞，也要打倒南方的段棋瑞”【注釋5】，同鄧演達、惲代英、張治中一起被蔣介石視為“黃埔四兇”。

他是北伐戰將。1927年初，上海第三次工人武裝起義時，他任中共中央宣傳委員，旋即赴武漢任漢口《民國日報》總主筆。在蔣介石發動四一二政變之前，即發表《“反對”與“打倒”》、《這叫做“親善”》等社論，出版《白話書信二集》和《現代的公民》（《公民常識》）。國民革命軍討伐段祺瑞奉軍凱旋武漢后，他被聘為第二方面軍總指揮部秘書長，同時兼任第二方面軍共產黨黨團書記、中央軍事政治學校武漢分校政治教官、國民黨安徽省黨部負責人、安徽省黨務干部學校校長、20軍黨代表兼四川黨務特派員。

他參與策劃南昌起義。在張國燾阻撓南昌起義時，他堅決反對推遲起義時間。在南昌起義前夕，他和葉劍英、葉挺、賀龍、廖乾吾在甘棠湖一條小船上進行了密謀，史稱“小劃子會議”。南昌起義后他任革命委員會秘書，起草了八一南昌起義《中央委員宣言》。后來他奉周恩來之命赴香港，爭取第二方面軍軍長張發奎。起義失敗后，他在澳門寫了《給中共中央的報告——個人對于八一事件之經歷及意見，對中央最近策略的意見》。

他參加“托派”追隨陳獨秀。1929年，他同陳獨秀發表《我們的政治意見書》，由他介紹入黨的學生蔣光慈、阿英（錢杏郵）、李克農等所在的春野支部將他開除出黨。晚年他同相交三十余年的陳獨秀及佛學家歐陽競無等住在江津，向陳獨秀引見他的黃埔軍校學生胡宗南和戴笠。在陳獨秀去世后，高語罕發表《參與陳獨秀先生葬儀感言》和《獨秀，你死了！》等文章，不斷撰述評價陳獨秀：“他至死還是一個正統派的共產黨?！薄咀⑨?】

他關心國事發表評論。1935年冬天，他采訪九七老人馬相伯對時局的看法，整理《一日一談》，宣傳抗戰思想，在天津《益世報》逐日連載，時間長達3個月。1936年，他在《申報》（港版）工作并時常發表社論?？箲痖_始，他從香港回國，積極投身抗戰，常在滬渝蓉等地的報紙雜志上發表時論，表達對時局的意見。如他在《新民報》1945年10月7日社論中說：“吾人敢正告國人曰：團結談判希望不大，內戰似難避免。即勉強妥協，其為時也亦必至暫。斯言雖苦，卻將成為歷史真理！”【注釋7】這為后來的事變所證實。

他堅持信仰埋頭著譯。離開政治舞臺退往書齋后，他二十年如一日，始終堅持政治信念，抱定為真理而犧牲的堅定意志和勇敢精神。他編譯了宣傳馬克思、恩格斯、列寧思想的《辯證法經典》、《理論與實踐——從辯證法唯物論的立場出發》以及作為馬克思主義來源的《康德的辯證法》、黑格爾《歷史哲學綱要》和費希特《知識論》、《費希特的辯證法》等著作。抗戰前，他參與編寫中國內亂外禍歷史叢書中的《三朝野記》和《崇禎長編》，輯錄各種史料16種。他批判胡適的改良主義，宣傳唯物史觀，著有《中國思想界的奧伏赫變》。他始終關心青年，著有《犧牲者》、《死后》、《語體文作法》、《國文作法》、《中學作文法》、《文章評選》、《作文與人生》、《青年書信》、《青年女子書信》、《現代情書》、《讀者顧問集》、《紅樓夢寶藏六講》等。他懷念為革命犧牲的戰友，撰寫《百花亭畔》、《廣州紀游》、《烽火歸來》、《入蜀前后》、《九死一生記》等著作，留下了大量珍貴的史料。

李商隱去世時，好友崔玨悲悼：虛負凌云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中山艦事件后，語罕被迫離開黃埔時也曾吟誦：離騷讀罷聽悲笳，入夜江聲走萬蛇。曾住此間三月暮，而今一水是天涯。

淮河水日夜流經故鄉正陽關，他的事跡是寫在水上，他的事跡本不該湮沒無聞，且讓我們走進他的正陽關童年。

【注釋1】埃德加·斯諾：《西行漫記》，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79年版，第133頁。

【注釋2】張申府：《所憶》，中國文史出版社1993年版，第19頁。

【注釋3】一說“黃埔四兇”為高語罕、鄧演達、張治中、嚴立三。嚴立三先后任第一、二、三期黃埔學生總隊長，為人清高，與張難先、石瑛一起被視為“湖北三杰”。

【注釋4】聶榮臻：《回國參加大革命》，載全國政協文史委編：《第一次國共合作時期的黃埔軍校》，文史資料出版社1984年版，第105頁。

【注釋5】高語罕：《九死一生記》第9期，載成都《新民報》日刊1945年8月24日第4版“雄辯”專欄。

【注釋6】高語罕：《參與陳獨秀先生葬儀感言》，重慶《大公報》1942年6月4日，有刪節。全文見上?！睹裰髋c統一》1946年第8期。

【注釋7】原載《新民報》，轉引自高語罕：《入蜀前后》（13），《民主與統一》1946年第1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