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公子
東鄉艾生善卜日。凡鄉里婚嫁喪葬,及一切動作瑣碎事多就卜焉。遵其所謂宜者則吉,犯其所謂忌者則兇,往往奇驗。鄉之人以是神之。
有彭公子者,豪而愎,素不信艾。買得好絹將制衣,偽卜期于艾,艾造某日可,某日必不可。公子心嗤之,故以不可之日制焉。且多召衣工,務觀成于一日。艾聞而往戒之,曰:“公衣犯大忌,必不可服。即服,當以明年之某月某日某時,庶無患。公宜信之,毋謂鄙人之言略不驗也。”公子陽諾,次日即衣之。方挈領,忽有人影出衣中,歎然遂滅。公子始疑懼,然轉念一衣之微,何關休咎或目眩所致。卒衣之。
以事如岡上。岡上者,小市廛名也。事畢而歸,道逢擔者負棘薪過之甚疾。棘端勾其衣,衣為之裂。乃止擔者而呵之。擔者不遜,公子怒,三掌其面而去之。
是夜但者歸,號痛語妻子曰:“彭公子擊我,傷甚,我死矣。
爾曹不可忘!”言畢遂死。妻子鳴于里正,夜奔公子,聲以斃命,明發將詣縣訴之。當公子之事擔者也,里正在焉,乃謂公于曰:“日間之事,余實見之。公子拳之,亦太甚,動中窾會,是以速斃。”公子知其誣證而莫能辨也,私許里正金,求其排難,愿以萬緡歸擔者妻子,且經紀其喪,以求毋訟。里正主之,遂息訟。計公子所費,不下三萬金,而家藏頓盡。
或以語艾,謂不聽公言,果至于此。艾嘆曰:“未也,猶有甚時。”
公子憤怨不已,乃過擔者家,撫其棺而大哭曰:“吾與若何仇爾裂吾衣,不吾償而薄責爾,亦其宜也。爾之死,病也,命也。爾妻子因以為利,破吾家,蕩吾產。爾死有知,寧獨無愧于心乎”其妻聞之,大恚曰:“爾本吾殺夫之仇,僅傾爾產,亦大幸。今既若此,吾豈以夫之死為市者乎且爾非實斃吾夫,心有所恧,伺為輸吾金而營其喪事”即命其子訴之縣。令驗尸。得死傷五六處,乃抵公子法。里正亦以受賄蔽辜,比于同謀,降一等議罪。
夫破吾衣而不遜,擔者則有罪矣,從而薄責之,亦人情所時有,未應遂得慘報。然必其平日暴橫不逞,有以取鬼神之怒,逃于彼而償于此也。不然,亦其前生業冤也。至卜者之言,本不足信。然人生有吉康,亦有兇悔,跬步不謹,禍機伏焉。雖無人言,亦當隨地自警,況有卜者之言哉!此與陸次云《北墅奇書》所載推車者破衣事,初相類而后相反,蓋彼能忍而不較,此屢警而不悟也,
又嘗有一人出游通市,一無賴漢迎而毆之,非醉非顛,不可理解。其人猛悟,此漢無故而辱我,非前生仇,即今生業也。再拜而謝之,拂衣竟去。市中見者無不服其量之宏,而怒此漢之狂也。次日,此漢無故死。其人以是故,得免于累。善乎哉!君子克己以全身,達人見幾而遠禍,斯人有焉,此可以為法矣。
三元
乾隆癸酉科江西鄉試,分宜令天門陳公大經典房考官。入闈前一夕,夢迎天榜,眾鼓樂送一匾額至其家,書曰“三元及第”。已而本房取中七人。內三人為樂平胡羽堯先生,名翹元,大庾戴莨圃先生,名第元,南昌彰蕓楣先生,名元瑞;后皆登進士第,所謂“三元及第”也。胡官至光祿寺卿,,戴至太仆寺卿,彭以乾隆庚戌官至協辦大學士。
清河令
清河令王君名城,大興人。其所著里衣,通身皆有火,視之不見。以手批之,則火星燦然。間抖其兩袖,則火從袖中爆出,其他性體,略不異人。
盱眙令羅君恬庵親試之,為余言。其故殊不可解。
方先生
明萬歷間,有方先生者,西江人也。性頗端嚴。舉孝廉,至京師,館于宗室府第。一日,偕主人遍游諸宅,見后苑一室華麗軒敞,棟椽指云,而扃鑰甚固。時方盛夏,炎威熾人,心念此地清曠,欲避暑其中,請于主人。許之,為掃榻焉。先是,宅素傳有異,人不敢居,亦絕無所見聞。主人雅不欲拂方,故未之告也。
方秉燭觀書,至更馀就寢。將欲寐矣,忽聞簫管雜奏,環佩之聲镠然發于戶外。戶既啟,歷游諸房,達于寢所,則女郎數輩,容態妖冶,舞衣歌扇,虹燈翠葆,共擁一麗人。方意必主人諸姬,為長夜之游,偶至于此;又念直達寢所,何無閨閫禮得無以己新遷,而諸姬故未之識耶嗽以驚之。麗人遣問嗽者誰,方以姓名對。麗人謂侍從曰:“方先生,正人也,安得擾之”笑語而去。
翼日,欲以所見語主人,恐冒瓜李之嫌而貽諸姬罪,乃托他詞還舊居,而泄于其戚屬某。
戚,匪人也,竊幸之,潛往宿焉,冀有所遇。果聞鼓樂聲自樓而下,急于門隙間窺之。見簇仗至廳事,一麗人中坐。奏樂既闋,兩行班衛其肅,無敢嘩者。中坐麗人忽怒曰:“聞方先生已去,誰何至此邪氣逼人乃爾,速為勾致!”須臾,二女郎破門而入,以鋃鐺系戚頸,牽出堂下。麗人數之曰:“穴居鼠子,欲隨公房雞犬不可得,敢犯神仙眷屬耶其心可誅,亟斬以恂!”戚叩頭乞哀悔罪,麗人曰:“若殺爾,實污吾刃。今貸爾以死,爾宜舉以告人也。若秘之,是爾心叵測,終當殺爾矣!”乃命杖一百而去。
次日人來,見戚宛轉于地,血肉狼藉,氣息僅屬,病一月而后瘥焉。每自述其狀云云。
市中丐者
昔通州市一丐者,一瓢一杖,衣不襟,鞋不底,腹患瘡臭惡,一市皆掩鼻。逢人則呼曰:“肚里饑,肚里磯!”人與之錢則辭,與之食則不受。如是三日,人咸怪之,謂其饑而不受餉,殆狂人也。及其再呼,則呵之,且惡其臭,議逐之境外。丐者笑曰:“我自肚里饑耳,與公等何與”于是呼更急。忽米肆一少年跪于丐者之前,曰:“師度我,師度我!”丐者大笑,舉手對眾曰:“我今真度李機矣”遂挾少年凌空而去。少年姓李名機也,其隱語云。丐者去后,市中香三日。
又,宛陵市一丐者,衣百結之衣,袒其腹。腹患癰潰,膿血被踵,腥穢不可近。大呼市中曰:“誰人舔我肚”人咸怒罵曰:“賤乞,誰舔爾肚者”丐仍呼不止。一判官肩輿而出,遇于市,即降輿跪而舔之。丐及判官皆失所在。
仙人游戲,往往如此。以正道論之,殊不近人情。吁!此其所以為仙人歟
李齊娘
桃源羅敬之,弱冠客岳州。夜有女子款關而入,年可十八九。敬之驚問所由。曰:“妾,君之婦也。念君獨處,情不能已,故來相視?!本粗H徊唤?。既同寢,向晨而去。次夜,又一女子來,年更少于前女。相見之際,一如前女之言。敬之愈疑,意必非人也。
序屆殘秋,太守李公召客張宴。敬之與焉。廳廨菊花盛開,座客各賦菊花詞。敬之詩最佳,太守愛之,欲妻以女而未言。敬之酩酊歸。
是夜二女同至,敬之大恐,女曰:“吾姐妹與君,皆訂百年之契。雖未及結縭,遽隔泉壤,安忍自疎?君既不安,便當晦跡。李齊娘者,君之佳偶也。彼已有意,宜求之?!逼嗪薅鴦e。敬之獨坐凝思,不得其故。孤燈短榻,泫然不寐。
迨曉而父手書至,乃知作客之后,曾聘同邑崔氏女,小字松翠,年十八而卒。崔不欲與羅斷婚,復以次女篁翠字焉。旬日而篁翠又亡。夜來二女,蓋其魂也。
敬之悲慟。遺書別太守。即日束裝歸,求二女之墓而哭焉。陰霾冷霧中,二女形見。他人不見,惟敬之見之,宛然岳陽晤對時也,有頃而滅。敬之感其情摯,不欲再娶,即娶亦必李齊娘,而又不知其何許人也。父亦令訪之。遂浪游吳越。
李太守,越人也。聞已罷官歸,敬之以舊誼往謁。太守甚歡,詢知敬之猶未娶,夜使媒者道意焉。敬之固辭,因以齊娘之說告。媒者笑曰:“若是,則君為求婚來也,又何辭焉齊娘,李公之仲女,我所執柯者是也?!本粗曹S,遂允之。蓋大守在岳州時,實欲以長女妻敬之,至是長女已他適,故及齊娘云。即其家成婚。
婚之夕,既寢,聞妝臺之畔有相對嘆息之聲。敬之驚問,則答曰“翠、翠”。敬之知為二女,乃謂曰:“二卿既來,何不登吾床吾不復畏也?!币慌畱唬骸把鐮栃禄椋M得相擾”齊娘聞之,悸怖浹汗,急抱敬之于衾中,略不敢動。又一女曰:“阿妹且去,薄命之人,在此奚為郎即不棄,庸不取憎新人乎?”言罷寂然。再問之,則不應矣。由是遂不復見。
囦默真人
囦默真人姓徐氏,金溪菖蒲塘人。婦人孺子能道之。曩閱其家傳,粗記其略,追錄于此。
真人將生之前夕,異香滿室。母夢八人造其堂,類所傳八仙狀,互相推擁,最后推一跛足者入臥內,蓋李鐵拐也。既寤而真人生,貌奇丑。數歲頗愚魯,以是失愛于父母。年十三四,始能言。
值大旱,父命灌苗田間,則高臥樹下,竟日不醒。見者以告,父怒,將撻之。真人曰:“父欲灌苗,則苗已灌矣,復何求”往視,則水已盈畦。蓋結草為人,置水車上,車自運轉以致水也。于是父始知其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