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粵語一（查東山筆、沈仲方閱）

瞿式耜

瞿式耜號稼軒，南直常熟人，萬歷丙辰進(jìn)士。乙酉，任廣西巡撫都御史。北兵下楚，粵西震動，式耜奮志為堅(jiān)守計。丙戌，桂主即真肇慶。戊子，楚督何騰蛟被劫死，駕為北師所迫，式耜保峽江退敵，護(hù)蹕桂林。已而峽江敗，主釋桂林去。式耜與參將焦璉留守。城破，巷戰(zhàn)，致死得全。式耜親臨戰(zhàn)，不避鋒鏑，以鼓同事之氣。主倚以為重，晉式耜吏、兵二部尚書，拜大學(xué)士，加太保，比開國勛，封臨桂伯。升焦璉都督。是時國法凌替，將悍兵驕，糧餉不繼，式耜百難盡瘁。

庚寅秋，北師入境，主憩梧州無寧處。且中外猶以黨事紛爭于內(nèi)，又無全力控御于外。冢部吳貞毓頗與式耜相抵牾。方重處金堡等號為五虎，而式耜益孤。所請率漠置之。已而詔撒開國公趙胤先扈駕，于是巖關(guān)盡已掃去，人心大震，各思茍脫。在城衛(wèi)國公胡一清、寧遠(yuǎn)伯王永囗、綏寧伯蒲纓、武陵侯楊國棟、寧武伯馬養(yǎng)麟俱托故出走。式耜大聲呼之，慟曰：『朝廷以高爵隆諸公，百姓出膏血養(yǎng)諸公，乃成如此去就耶』？城中僅瘁卒數(shù)百人，鞬四關(guān)待死。會兵部侍郎張同敞單身自江東與式耜共事。式耜與訣曰：『吾分與城俱，子無留守責(zé)，可速去』！同敞故為式耜門下士，曰：『故不能獨(dú)死先生，必不去』。時署中僮仆且逃盡，止一荷槊從，與同敞三人耳。

庚寅十一月之六日，北師至，城開，縶靖江王亨歅父子別室。須臾，數(shù)騎邀式耜。式耜曰：『無庸，吾等坐待久矣』。遂與同敞偕詣定南軍前，平立不拜，延頸請速死。定南溫詞云：『吾在湖南，已知有留守公不畏死。吾殺畏死者』。式耜大言曰：『吾兩人不死于兵未至之日，正須煩斧鉞，知吾南朝尚有人』。定南令分衛(wèi)之以聞。作遺表謝罪，有曰：『今平樂、陽朔等處盡不守，旦晚且及梧。嗟吾君至此極乎？寸磔臣躬，何足謝罪！臣心痛如割，血與淚俱。為具述初五以后十日情形，仰瀆圣聽。惟愿皇上勿生短見，暫寬圣慮，保護(hù)宸躬，以全萬姓之生，以留一線之緒。臣等惟有矢心一死，以盡臣子之職分。天地鬼神，實(shí)鑒臨之』！其自警一章云：『若論成仁事，臨危只一端。圣賢原節(jié)取，世路已驚看。死豈求名地？吾當(dāng)立命觀。乾坤留此夕，魂魄安教安』。在禁時詩歌頗多。季冬之十七日，臨難賦致命詩，有『三百年來恩澤久，頭絲猶帶滿天香』之句，與張同敞同日死。先是金堡蒼梧之獄，式耜力救之，堡感其義，上書定南，得以衣冠殮，藁葬兩公，并恤式耜幼子。定南許之，堡因得兩公詩跋其后。

瞿有孫昌文，初相隨入粵，授翰林檢討，路阻蒼梧，不及奔難。俄被縶，得脫，廬于墓側(cè)。復(fù)從門客楊碩父得遺表，蓋表成無由達(dá)也。昌文既得臨難詩及禁室所詠四十首，以金跋合同敞藁刻之，題曰「浩絲吟」。其五年中奏疏、詩文諸稿，烽火后僅存一二。

西粵語二（查東山筆、沈仲方閱）

楊畏知、王運(yùn)開、王連閎、劉廷標(biāo)、王祚、吳貞毓（張鐫、蔣干昌、李欣、李元開、徐〈木丞〉、楊鍾、胡士瑞、趙賡禹、蔡緇、鄭允元、周允吉、朱議昶、朱東旦、任斗垣、易士佳、內(nèi)監(jiān)張福祿、全為國、曾英）

楊畏知字介庵，陜西庚午解元。甲申，為雄洱海道。時張獻(xiàn)忠陷蜀，丙戌為北師所殺，其義子孫可望、李定國等以潰師陷重慶，入貴州。時云南遭沙氏之亂，黔國沐天波走依畏知。可望名救天波，逐沙氏，據(jù)有云南。畏知持大義，鼓眾戰(zhàn)，可望拘之，不即殺。時北師將至，招可望。可望惡剃發(fā)，欲陽助明以自重。畏知心知其意，且念肇慶且起，姑收可望為用，釋一敵且合以拒敵。于是說可望曰：『王欲降畏知。畏知即降，亦須有名。今北勢漸逼，王將南走。趨南則肇慶犄其后，禍且不測。王能降心以相從，共尊明室，則眾心踴躍，欣然向附，同力北抗，此轉(zhuǎn)禍為福之機(jī)也。王其圖之』。可望喜，遂舉旗向明以鼓眾，仍還畏知原官，相見成禮。時可望自稱平東王。畏知事事以扶明為端，可望乃令畏知東朝肇慶。武康伯胡執(zhí)恭守泗城州，擅造冊命，封可望為秦王以悅之。畏知既見駕，具陳黔事，且陽與合，姑如其封。乃上疏曰：『可望素桀驁，擁大眾，即自為秦王，益抗妄何所忌，乃愿歸正，詟服其下，護(hù)發(fā)北拒，此其隱慮也，不如出宸斷，竟與前封而繳其初封，罪執(zhí)恭擅制，俾積功自贖，良便。今日者力能制可望，請勿與，不然，北御方艱，復(fù)勞西顧，至萬不得已乃始降禮厚幣，恭上秦王，即乞一旅合向洞庭，使騎危為市，則奈之何。夫不與而果不與也，與奪出自朝廷，吾法猶在。萬一彼以強(qiáng)力劫左右，究竟與之無恩。且也始與善而徐圖之，在乎廟算。直示不可，是速禍也』。言官持之力，必不可，請并收畏知。畏知涕泣言：『今師臣誰可與北抗者？明知跋扈，姑一試其鋒。上中無策，策之下者，亦或權(quán)宜。幸旦夕徐俟天心，畏知且含笑地下不辭』。乃議封可望平遼王。畏知曰：『彼平東久，此何異？且稱王必二字以弱之示，以弱必勿受，不如弗封』。可望果不受，北陷通義，忠國公王祚死之。使人招天波，索道府印急。云南府推官王運(yùn)開方署道印，通判劉廷標(biāo)署府印，慷慨相對曰：『道府，朝廷設(shè)官也，可望闖賊余孽，擅殺忠國，蔑視行在，吾輩誓不偷生』。即抱印自縊死。復(fù)召運(yùn)開之弟孝廉運(yùn)閎，亦不屈，走沉潞河死。可望盡有黔中。遂遣賀九義等佯扈駕南寧，脅改秦封。九義擅擊殺閣部嚴(yán)起恒、督師楊鼎和等之沮秦封者。畏知已辦閣事，抗疏論九義擅殺不臣，當(dāng)誅。可望怒，使指揮鄭國襲執(zhí)畏知之黔。畏知大聲：『逆賊可望，此豈可與有為？我畏知誤國應(yīng)死』。脫〈舟宗〉鍪遙擊，中可望面，慷慨死。而國主卒授可望秦封。嗚呼！古有潔其身以事其君易，污其身以事其君難；畏知蓋能為其難者歟！

吳貞毓字符升，宜興人，崇禎癸未進(jìn)士。永歷初為東閣大學(xué)士。癸巳，行在安龍為可望所困，憂危甚。貞毓偕諸廷臣密議，馳封李定國為晉王，速其逆駕脫險。惟文安侯馬吉翔獨(dú)與可望昵，乃出代祭南寧，而使林青陽充使命。定國亦顧忌可望，方有事東粵，不即應(yīng)。吉翔剌知之，以告可望。可望佯縛吉翔，廷質(zhì)安龍，盡供首事。貞毓在難，痛訶可望不道，身被五毒，不吐一人。曰：『吾以宰執(zhí)主討逆，傳徼定國是實(shí)，與諸臣何與』？吉翔手抄十八人，勒主必決。于是掌科張鐫、翰林蔣干昌、李元開、臺中李欣、胡士瑞、部曹徐〈木丞〉、楊鍾、趙賡禹、蔡緇、鄭允元、周允吉、朱議昶、朱東旦、任斗垣、易士佳及內(nèi)監(jiān)張福祿、全為國十八人，俱同日死。貞毓以大臣賜帛，子肇祉攜骨歸葬，而國主遂有安南之行。

論曰：明末諸臣，持理倍堅(jiān)于建文時，大率以不兼時與情勢而窮，獨(dú)畏知與貞毓之為理亦正，兼言時與情勢而終窮，則又諸持理者之誤之也。善用可望，當(dāng)時第一言；至于賊殺大臣，安得不一言以死？專向用定國，當(dāng)時制可望第一義；至于人主不能自庇，安得不倡十八人以死？雖然，力不能制可望，畏知預(yù)言之矣。或云畏知嘗為可望所設(shè)官，曰是為明屈也，正屬善用二字義。吾故曰，為其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