粵語一（查東山散筆、沈墨庵補述）

陳子壯、陳邦彥、麥而炫、朱實蓮、張家玉、林洊、張恂（楊景華、楊可觀、張珣、尹端安、蘇觀生、李翔）

以東粵人起事粵中者為南海陳子壯、順德陳邦彥、東莞張家玉、林洊、張恂，各舉義旅，自乙酉至戊子，轉(zhuǎn)戰(zhàn)不屈，蓋四年云。

陳子壯號秋濤，官編修，為閹魏所逐。后晉少宗伯，以直諫擬戍還粵。弘光乙酉，以禮部尚書召，將赴南都，而南事敗。唐主立福州，遂赴閩，晉大學士兼大司馬，督兵援贛。未至，俄延平失駕，乃入粵，謀舉兵。治戰(zhàn)艦，得眾數(shù)千人。時同事者不一部，獨陳邦彥一師最堅。

邦彥字會斌，登賢書。隆武時任兵部主事，從督師蘇觀生度大庾嶺，語觀生曰：『閣下以大兵扼惠潮，分一軍助我截大庾，可固全粵』。觀生不能用。會唐介弟聿鎮(zhèn)自立廣州，改元紹武，而桂主已監(jiān)國肇慶。邦彥奉節(jié)往觀桂，因語監(jiān)國：『以序無過王者，與唐平非名而戰(zhàn)，主客不敵，不如急正大位，以厲人心』。從之，改元永歷。擢邦彥為兵科給事中。未幾，北師累從惠潮掩廣州，不備，執(zhí)聿鎮(zhèn)，觀生自縊。觀生以書生扈唐駕入閩者也。北師逼肇慶，桂主奔西粵，北鎮(zhèn)李成棟率精銳追之，且及。邦彥聞變，與指揮僉事楊景華、副將軍楊可觀謀曰：『我一軍不足以御大敵，閣部秋濤負重望，有大略，曷往圖之』？秋濤曰：『今張玄子一軍在東莞，能以大義激厲其下，頗可恃。令其率一軍逼廣州，我與公撓其前，三路并進，敵則首尾衡決，乃可以逞』。于是與玄子之師克期并舉。北督師佟養(yǎng)甲懼，疾呼成棟還御邦彥等，以故桂主踉蹌梧州，得保無恙。

玄子，張家玉字也，別號芷園，初援庶常，甲申之變，持大義責賊，賊怒縶之，七日不食。會東師入，玄子間歸。復走閩，與同里蘇觀生出江右。敵圍撫州急，玄子進營許灣，設高皇帝像于軍中，盟而戰(zhàn)，則佯走以誘敵。敵至伏發(fā)，反擊，大敗之。撫圍以解。復與知縣李翔誓守新城，負重傷，益奮，而敵卒不能睨杉關一步。唐主手書勞之，晉右僉都御史。會東粵多盜，家玉入粵，練兵惠潮，撫諭鎮(zhèn)平、程鄉(xiāng)兩賊巢，陰以為用。既而北師入廣州，所至降附。

丁亥三月，家玉舉兵，與其師林洊復東莞，稱制，以原任儒學訓導張珣為東莞知縣，原任湖廣監(jiān)軍道張恂督守，而諸生尹端安統(tǒng)鄉(xiāng)兵嚴備萬家租。家玉身整舟師于列滘，擬走省會。而北師疾至，萬家租先敗，尹端安自沉于江，東莞旋失。張珣見殺。家玉戰(zhàn)列滘不利，退走虎門，作流言稱神助，以動其鄉(xiāng)。于是各堡復并豎義旗以應。北師復大至，家玉盛設旗幟以疑敵，空壁去。敵疑不敢入壁。踰兩日，知其不守，乃四出樵掠。家玉伺敵惰，潛師擊之，獲大勝，盡奪敵舟，兵勢復振，出沒海口。常泊鐵岡，夜?jié)摷磾骋虬l(fā)炮，或題詩，或插幟，以勞敵守。北人驚以為神。密跡之，竟不可得。

當是時，邦彥常率銳師以出龍山，與敵遇，敵屢卻。與南海秋濤約合攻廣州，間露退，設伏擊，敗敵于禺珠，破山水、高明，大戰(zhàn)胥江、新會，多俘獲。已北降清遠，指揮白常燦來歸，謀于秋濤，為用間之法。乃陰使楊景華、楊可觀偽降敵，入李成棟軍中為內(nèi)應，須七月之七日并起。秋濤先一日秣馬厲兵，張大其事，事泄。景華知不免，即起殺一鎮(zhèn)將，連殺數(shù)人而死。敵疾執(zhí)可觀，酷刑責究同謀。可觀抗聲曰：『大夫斫頭耳。豈以緩死殺天下英雄』？終不吐，見殺。于是邦彥退歸龍山，秋濤退保高明。北師急攻高明，困旬日，力竭城陷。子壯被執(zhí)，怒發(fā)張目，不一屈，死之。時與共義者高明之麥而炫、南海之朱實蓮，原官御史，共守高明，皆見殺。

自二楊陷亡，秋濤盡節(jié)，邦彥勢益孤，守龍山不敢輕出。家玉亦走龍門十五嶺，志不稍挫，思大舉。嶺故有義聚萬人，詟家玉名，推家玉大將軍，列龍、虎、犀、象、豺五營，以犀為中營，諭眾曰：『左師出則右?guī)煘閼败姵鰟t后軍為應』。眾皆聽命。一鼓下博羅，守之。敵至，五營分列。左師皆青，其氣如云。右軍皆白，其動如風。前軍皆赤，其變?nèi)缁稹：筌娊院冢湫腥缢Ｖ熊娊渣S，其靜如山。及其更番出御，或以前軍作后軍，或以左師應右?guī)煛Ｆ鋺獰o窮。敵不敢迫，復托為神。至夜，城上有紅光長數(shù)丈云。眾益奮，四出逐北。敵計詘。時龍山邦彥聞家玉多武功，亦合余燼出攻高明，殺一滿人以祭陳閣部、楊將軍，曰：『吾為國士復讎也』！俄而北師援高明，邦彥乃退。援師即赴博羅，已咽水灌城。家玉與眾議曰：『吾下博羅，以試武耳。博羅小，不足恃。且博羅非要地。盍全師歸龍門』？于是又變五營為二十五營，直窺增城，取之。增城近省，援救甚速。家玉距廣州十里而軍，斷小木投孔道以滯敵馬，復懸巨木于高崖。以一旅誘敵馳入。馬當木足折，及懸崖下，多覆，大敗去。由是乘勝薄城。省會守者大懼。閱一日進戰(zhàn)，前營搏勝，奪敵旗返。中軍誤以為敵至，陣亂。忽瘴霧彌天，敵以驍騎徑貫中軍。家玉跳溺水，卒。諸營皆潰。蓋戊子十月十日也。祖母陳、母黎、妻彭俱烈死。林洊被執(zhí)，亦及難。

家玉既沒，敵以全力困圍邦彥者旬日。力竭，城陷，被執(zhí)。北鎮(zhèn)李成棟勸之降，不屈，拘于客館。將刑，題詩館壁，歌而赴市，隨歌而盡。妻何氏，子和尹、虞尹咸死之，惟恭尹以僧服微去。

家玉無子，年止三十有三。有弟家珍，曾識東山于東莞，故得之最詳。其所乘馬，黃，趫〈走秀〉跳踉，野走山中，能于風沙慘淡時作悲鳴以怒玉。

粵語二（查東山散筆、沈墨庵補述）

王興、連城璧、郭之奇（馬應房、馮協(xié)揚）

王興，粵人也，或云閩人，曾為鄭芝龍舊部。身短小，有干略，弄潮海上，遠近呼故。粵有司不敢以兵臨，遣使招之不至。常大言曰：『吾取給于海，與島夷為市，未嘗為「繡花針」。明末，聚眾數(shù)千，踞恩平之白泥鄉(xiāng)十余載。及芝龍受撫，而興距白泥如取貨于粵，粵乃以我為盜。彼官于粵者擁數(shù)萬金而歸，非盜何哉』？后距孝廉陳王道文村圍，圍通于海，終不內(nèi)訌，故粵人亦安之。

會北師將至粵，興為持久計。圍固依山帶海。圍外環(huán)以淖河，河中沉釘板不測。近圍樹修篁，篁叢生最密，矢弩紛及輒走之，不能的人，亦不畏火器。圍內(nèi)復浚大濠，并沉釘板。濠內(nèi)樹木柵數(shù)層。后門通海接濟。近圍最低，春水發(fā)，攻者率被漂，不能久困。明有舊藩王某避難進圍中，興大喜，奉藩王為主。興率諸臣就朝，以招徠圍外近諸圍數(shù)十部，犄角互援。諸故明縉紳著姓不薙發(fā)者咸就之，禮接甚厚。

北鎮(zhèn)李成棟與巡撫佟養(yǎng)甲既下東粵，興不奉命。成棟率重兵攻數(shù)月，不可拔。及成棟北返永歷即肇慶，興歸明，受爵總兵，稱將軍，奉正朔。諸紳中有連城璧，相與粉飾故事，定制度，略具漢官威儀。慕義者益眾。北孔、尚兩王復取粵東，興自守如故。乙未從桂陽晉王李定國分圍新會水門，聲勢頗壯。久之，定國敗去，興還文村自保。兩王攻之數(shù)月，不下，以書招之。命連城璧代為答書，溫而毅，自稱「頑民」，且曰：『頑民無所為，實欲存中國于一隅，全禮義于百世，豈徒惜此數(shù)莖顛毛而已？然海涯原我故物，本朝先帝嘗置之度外，何況新朝，獨不相亮？何如大兵退還，卒無所敢難，必致之來，頑民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