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 歸有光集
- 佚名
- 3419字
- 2015-11-25 10:32:55
君諱氵中,字深甫。祖諱縉,承事郎。父諱井,以例赴選部,未調(diào)而卒。君年十四,為馮太守君美館甥,從馮公之京師。以其父喪,歸葬于海虞。海虞,君之母家在焉。母錢孺人,初攜幼孤,依其家以居,故君兄澍及弟漢皆在海虞。馮公初守薊州,君又隨之官。后遷杭州,又十年,遷登州,君皆從。馮公愛之逾其子。比解官,君始出居,迎養(yǎng)其母,往來海虞,與其兄弟為歡。春秋上冢,備盡哀誠,護(hù)視松楸尤謹(jǐn)。兄及弟死,君營其葬,祔于海虞之墓,墓在讓塘。其兄弟所居曰陳墩,龔氏之在海虞者始此。君雅好讀書,兼通醫(yī)學(xué),為人質(zhì)直,善專斷,而不茍取予。有田數(shù)十頃,縣有大役,君必為首,衣廉食糲,以至終身。
龔氏其先汴人,宋殿中侍御史猗從駕南渡,行至吳,遇異人,語之曰:“自此以東,枯木復(fù)生之處,此汝家也。”及昆山之畯儀村,見銀杏枯莖溪水上,取以種之而生,遂居焉。其后龔氏盛,而此木已大百圍矣。殿中七世,遷駟馬涇。洪武中,登為兵科都給事中,被謫死。其子大章不仕,有王裒之節(jié),門人私謚曰“安節(jié)先生”。而贈工部都水清吏司郎中賢,生三子:珩、理、琚,珩即君之曾祖也。理,山東左布政使。其后登科仕宦者不絕,故龔氏號為衣冠之族,然至今稍稍分散,而駟馬之居不復(fù)存矣。君于式微之日,獨(dú)自奮以亢其宗,人以是稱之。
卒于嘉靖四十三年五月十二日,享年七十有二。配馮氏,子男三人:文杞,朱氏出,娶戴氏;文梓,俞氏出,娶朱氏,皆縣學(xué)生;文槚,與文杞同出,出為漢后,娶錢氏。女四人:長適梁弇,次適晉如圭,次適顧允協(xié),次適秦伯宏。孫男三人:長焯,聘王氏;次燦,次煜。孫女三人:長字徐惟閩,次未字,次字張安壽。四十四年二月十七日,葬于馬鞍山之麓,合馮孺人之兆。銘曰:
龔自大梁,聿來東鄉(xiāng)。神人告語,枯枿發(fā)祥。子孫繩繩,厥世日恢。昔者枯枿,絜之百圍。黃門遘害,安節(jié)不宦。顯顯岳伯,則莫敢訕。唯君之曾,岳伯同母。近世而微,離析草莽。君既善樹,為庶而良。詩書之澤,復(fù)衍而長。玉山之藏,惟余為銘。既固既安,其保千齡。
沈才備墓志銘
余屏居安亭江上,殆十五年。其里之著姓沈氏,其長老者皆亡矣,東園翁之家最大。翁,吾妻外王父也,故余與其存者皆有兄弟之親,其少者則從學(xué)于余。南安太守才美,東園之孫,又與余同舉于鄉(xiāng),相好也。才美之群從弟才備,同產(chǎn)兄弟六人,而才備于其間號為清狂不惠,未嘗問生產(chǎn),頗取其妻張孺人以給。孺人父家橫瀝,數(shù)數(shù)周之,才備用之輒盡,不能有宿儲。
初,其父分諸昆弟,獨(dú)少與才備,又遺以官負(fù),至避事它所,嘗困不能自振。然與張孺人教子勤甚,所遣子大有從學(xué),更數(shù)師,禮遺備至,最后從余。以余之?dāng)?shù)奇,世為訾笑,以為屠龍之技,無所用其巧,故從游者往往悔其業(yè),棄去名它師,而大有周旋數(shù)年不舍。而君之于其子,如農(nóng)夫之種,望其必獲也。噫,以彼其志,俾其子逢時,一旦與世馳騖而掇取其光榮,則世不復(fù)以君為清狂不惠人矣。惜大有不幸屈于時,而君夫婦相繼以逝,不及見其子之所至,此其可痛也。
君之卒以嘉靖三十四年某月日,時倭夷自東海逾黃浦,殘安亭之境,君所居毀于兵,亡逃幾不免,尋暴病以死,得年五十有六。考諱炳。祖諱榝,東園翁諱杞,昆弟也。子男三人:大有、大成、大夏。女一。將以某年某月日葬。大有泣曰:“吾父迫于寇難,葬事不具,舅氏司賓丞梓實營之。吾生無以為養(yǎng)。先母之葬,子惠賜之銘。先墓在永安鄉(xiāng),今舅氏前葬吾母吳塘,將啟而同穴,而銘不及吾父。大有之不孝,無以自贖也。”予哀之。銘曰:
競炎炎以馳,與其無所求。食而怡,取之廉,藏乃安。
李君墓志銘
歙李氏之譜,蓋出唐之末裔。永寧仕南唐,為寧國判官。宋景德中,始為歙人。崇吉知福州。九世生雄縣知縣蘆,蘆生慶,慶生社鼎。社鼎客海虞,娶殷氏女,生君而歸歙。久之不至,母抱子織纴以生。比父還,君已生八年矣。因攜至歙,教以書史,而父尋歿。丘嫂疾之,君悉讓分而出。稍長,客嘉定南南翔。南翔,大聚也,多歙賈,君遂居焉,亦時時賈臨清,往來江湖間,間歲還歙,然卒以嘉定為家。長子汝節(jié),遂以其縣學(xué)生薦于禮部,而諸子皆游縣學(xué)。歙山郡,地狹薄不足以食,以故多賈,然亦重遷,雖白首于外,而為他縣人者蓋少。君固樂南翔風(fēng)土,而其為人有恩愛,雖南翔人亦惟恐其不留也。里中有爭訟,君居其間,必右貧者。時時散金以周貧交及妻族之不能婚娶者。臨沒,命其子曰:“吾父兄弟二人,女等幸自給,兄子單薄,不能不念,特為之分以贍之。”兄子某,少時出君丘嫂子也。初,朝廷興大工,臨清有營部廠,君在臨清,輸財以助磚,戩授成山衛(wèi)指揮使。已而嘆曰:“國家有事,民輸委,分也。”所賜章服,拜受而已,未嘗御焉。
嘉靖四十年五月二十五日卒,年七十。娶程氏,子汝節(jié)、汝箕,側(cè)室子汝簡、汝筠、汝笠。孫男先芳、聯(lián)芳、傳芳。先墓在歙鱔魚豨,今墓在嘉定第二塘之原,嘉靖四十三年正月初八日葬。汝節(jié),予教安亭時所從學(xué)者也,余以故知君。銘曰:
於赫唐宗,今為庶士。惟歙之譜,自遠(yuǎn)有出。有美成山,義輸之職。恩賁天臨,不衣其襚。東海洋洋,新宮永緌。千里黃山,英魂所跂。考德列銘,以著攸始。
云章按:此篇已見刻本,而后段敘子孫及卒葬特詳,疑后人所刪,故仍存此本。此長衡先生祖也,考其名字,不見篇中,亦抄錄者失之。
唐理卿壽藏銘
唐氏世居蘇州之昆山。理卿父欽祖,欽祖之父曰棣。棣父曰宗,饒州樂平縣知縣。宗之上曰士崇,曰道昌。道昌,理卿七世祖也。樂平為縣有治績,嘗為民欲減升斗之稅千數(shù),專取大猾,以發(fā)奸摘伏為能。奸民由是憾之,聚黨共執(zhí)之,歸于京師。事下御史臺,而巡按江南御史與兩司交章論其枉。詔窮治奸黨,瘐死者百十八人,謫徙邊四十五人,命樂平知縣還故官。未之任而卒,然當(dāng)時稱樂平為能吏云。
理卿少習(xí)進(jìn)士業(yè),不達(dá),中年病失明,邑中賢豪,皆樂與之游。理卿好計策,有義俠之風(fēng),士大夫相過往,飲酒博弈無虛日。亡友李中丞、盧職方,皆其所厚善者也。職方死無后,有老母孤女,人利其資,速傾圮其家。理卿言不行,人多其直。理卿雖病廢,能自經(jīng)紀(jì),好趒恤孤貧,葬其族姻之無歸者至十?dāng)?shù)喪。已,又自營宅兆于某,嘉靖四十二年月日,竪而封之以俟。時理卿年未六十,于是可謂達(dá)矣。銘曰:
旅于此,百年而已。歸于斯,千載之后,陵谷無徙。
墓表
吳秀父先生墓表
先生姓吳氏,諱中英,字秀父,一字純甫,其先不知其所始。(以下俱同前刻吳純甫行狀)于是先生弟中材使予為狀。于其葬也,復(fù)以其詞勒于墓門之石。嗚呼,先生不用于世,予所論次大略,其志意可考而知焉。
云章按:此文本以行狀改墓表,篇末所云“于其葬也,復(fù)以其詞勒于墓門之石”,此二句必后來增入,其他更不點(diǎn)竄,以其體裁可通也。今刻本但從其初,作《吳純父行狀》,后來改成墓表,沒其實矣。愚意寧從其后,為先生所裁定,而初時曾以此作行狀,當(dāng)標(biāo)注明白,以示后人。今觀玄恭凡例,以其大略相同,遂存彼而廢此,不能無遺憾,故復(fù)補(bǔ)見于此。
行狀
龔民望行狀
按《中吳紀(jì)聞》,有遇仙翁者,汴人也,姓龔名猗,宋殿中侍御史,建炎間扈從高宗南渡。行至吳,遇異人,教以“枯木復(fù)生之處,此汝家也”。及昆之畯儀村,果得銀杏枯莖,種之復(fù)生,遂卜居焉。考其家乘,民望為十六世孫矣。高祖賢,以仲子理貴,累贈工部都水司郎中。曾祖珩,祖縉,世稱長者。父井,輸委留燕京,久之,傾囊不能返。民望年甫十四,扶伏入省。二載,父病卒。白手扶櫬,歸葬海虞。海虞,民望母家在焉,因依其家以居。時屬歲祲,家事旁午,賦役煩重,遂廢舉子業(yè),悉力彌補(bǔ),無旁落之患。母錢孺人,提諸孤,哀號成疾。善解慰之,凡百當(dāng)其意,故孺人安而長年。民望死,能使垂白哭之哀也。祖母沈孺人在時,痛先人不能養(yǎng),汲汲以身承之。先人遺一妾,喜得所依,終身無逸志。女兄弟二人處室,及笄,勉結(jié)裝以嫁,皆欣欣不自知其為孤女也。尤得外祖母錢氏心,老于家,不忍去。多予奩貲,為錢宗無賴者所并,遂義讓無難色。待諸弟曲有恩禮,白首無片言。雖其家日豐,而己居廉約,了不為意。蓋其孝友狷介,出于天性如此。平生與人不競,遇臧獲無疾遽容,故聞其喪,鄉(xiāng)黨宗族罔不隕涕者。性好讀書,早年不稱其志,既而稍稍刊落俗務(wù),一意于清遠(yuǎn)閑淡之中,靜處一室,披籍不停手。每有所得,輒飲酒酣唱。如是者三十余年,將以自老,此外不復(fù)知有所事也。
其生于弘治壬子四月初六日,卒于嘉靖癸丑閏三月初三日,享年六十有二。娶錢氏,鹿園巨族。子男二:文奎,娶褚氏;文檜,娶錢氏,為從兄濂后;文楷,同母弟漢后;文枝,民望季子也。女一,適繆可權(quán)。孫男四人。民望諱澍,字民望。厥子若侄,卜嘉靖甲寅二月二十六日安厝于海虞讓塘祖塋之昭位,先期乞狀于余。余為述其生平懿行,以俟名筆采錄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