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治十七年八月壬寅，孝獻(xiàn)莊和至德宣仁溫惠端敬皇后崩。

鳴呼！內(nèi)治虛實，贊襄失助，永言淑德，摧痛無窮。惟后制行純備，足垂范后世，顧壺議邃密，非朕為表著，曷由知之？是用匯其平生聰懿行，次之為狀。

后董氏，滿洲人也，父內(nèi)大臣鄂碩，以積勛封至伯，歿贈侯爵，謚剛毅。后幼，穎慧過人。及長，嫻女工，修謹(jǐn)自錫，進(jìn)止有序，有母儀之度，姻黨稱之。年十八，以德選入掖廷，婉靜循禮，聲譽日聞。為圣皇太后所嘉與。于順治十三年八月朕恭承懿命，立為賢妃。九月，復(fù)進(jìn)秩冊為皇貴妃。后性孝敬，知大體，其于上下，能謙抑惠愛，不以貴自矜。事皇太后，奉養(yǎng)甚至，伺顏色如子女，左右趨走，無正異女侍。皇太后良安之，自非后在鍘，不樂也。朕時因事幸南苑，及適他所，皇太后或少違豫，以后在，定省承歡若朕躬，朕用少釋慮治外務(wù)。即皇太后亦曰：后事我詎異帝耶？故凡出入必偕。朕前奉皇太后幸湯泉，后以疾弗從，皇太后則曰：若獨不能強(qiáng)起一往，以慰我心乎？因再四勉之，蓋曰不忍去后如此。其事朕如父，事今后亦如母。晨夕候興居，視飲食，服御曲體罔不悉。即朕返蹕晏，后必迎問寒暑，或意少亂，則曰：陛下歸且晚，體得無倦耶？趣令具餐，躬進(jìn)之。居恒設(shè)食，未嘗不敬奉勉食，至飫乃已。或命之共餐，即又曰：陛下厚念妾幸甚，然孰若與諸大臣，使得奉上色笑，以沾寵慧乎？朕故頻與諸大臣共食。朕值慶典，舉數(shù)觴，后必頻教誡侍者：若善侍上，寢室無過燠。已復(fù)中夜感感人起曰：渠寧足恃耶？更趨朕寢所伺候，心始安，然后退。朕每省封事，抵夜分，后未嘗不侍側(cè)。諸曹章有但循往例待報者，朕寓目已置之，后輒曰：此詎非幾務(wù)，陛下遽置之耶？朕曰：無庸，故事耳。后復(fù)諫曰：此雖奉行成法，顧安知無時變需更張，或且有他故宜洞囑者？陛下奈何忽之？祖宗貽業(yè)良重，即身雖勞，恐未可已也。及朕令后同閱，即復(fù)起謝曰：妾聞婦無外事，豈敢敢以女子于國政？惟陛下裁察，固辭不可。

一日朕覽廷讞疏至應(yīng)決者，握筆猶豫未忍下，后起問曰：是疏安所云，致軫陛下心乃爾？朕諭之曰：此秋決，疏中十余人俟朕報可，即置法矣。后聞之泣下曰：諸辟皆愚無知，豈非陛下一一親讞者？妾度陛下心，即親讞尤以不得情是懼，矧但所司審濾，豈竟無冤耶？陛下宜敬慎，求可衿宥者全活之，以稱好生之仁耳。自是于刑曹爰書，朕一經(jīng)詳覽竟，后必勉朕再閱，曰：民命至重，死不可復(fù)生，陛下幸留意參稽之，不然，彼將奚賴耶？且每曰：古其失入，毋寧失出。以寬大諫朕如朕心。故重辟獲全大獄未減者甚眾，或有更令復(fù)讞者，亦多出后規(guī)勸之力。

嗟夫！朕日御萬機(jī)，藉后內(nèi)助，故得安意徐理，今復(fù)何恃耶？寧有協(xié)朕意如后者耶？諸大臣有偶于罪戾者，朕或不樂，后詢其故，諫曰：斯事良非妾所敢預(yù)，然以妾愚，謂諸大臣即有過，皆為國事，非其身謀，陛下曷霽威詳察，以服其心？否則諸大臣不服，即何以服天下之心乎？ 鳴呼！乃心在邦國系臣民如后，豈可多得哉？后嘗因朕免視朝，請曰：妾未諳朝儀何若？朕諭以祗南面受群臣拜舞耳，非聽政也。后進(jìn)曰：陛下以非聽政，故罷視朝。然群臣舍是日，容更獲覲天顏耶？愿陛下毋以倦勤罷。于是因后語頻視朝。

后每當(dāng)朕日講后，必詢所講，且曰：幸為妾言之，朕與言章句大義，后輒喜。間有遺忘不能悉，后輒諫曰：妾聞圣賢之道，備于載籍，陛下服膺默識之，始有裨政治，否則講習(xí)奚益焉？朕有時搜狩親騎射，后必諫曰：陛下藉祖宗鴻業(yè)，講武事，安不忘戰(zhàn)，甚善。然馬足安足恃？以萬邦仰庇之身輕于馳騁，妾深為陛下危之。蓋后之深識遠(yuǎn)慮，所關(guān)者切，故值朕騎或偶蹶，輒忪然于色也。

后自入宮掖數(shù)年，行己謙和，不惟能敬承皇太后，即至朕保母往來，晉接以禮，亦無敢慢。其御諸嬪嬙，寬仁下逮。曾乏纖芥忌嫉意，善則奏稱之，有過則隱之不以聞。予朕所悅，后以撫恤如子，雖飲食之微，有甘毳者，必使均嘗之，意乃適。宮闈眷屬，小大無異視，長者媼呼之，少者姊視之；不以非禮加人，亦不少有誶詬，故凡見者蔑不歡悅，藹然相親。值朕或譴責(zé)女侍宮監(jiān)之獲罪者，必為拜請曰：此曹愚蠢，安知上意？陛下幸毋怒！是瑣瑣者，亦有微長，昔不于某事曾效力乎？且冥行干戾，臧獲之常也。更委曲引喻，俟朕意解乃止。后天性慈惠，凡朕所賜赍，必推施群下，無所惜。封皇貴妃有年，乃絕無儲蓄。崩逝后，諸合殮具，皆皇太后所預(yù)治者，視他宮侍亦無少差別，均被賜予，故今宮中人哀痛甚篤，至欲身儉者數(shù)人。

初，后父病故，聞訃哀怛。朕慰之，收淚對曰：妾豈敢過悲，廑陛下憂？所以痛者，悼答鞠育恩耳。今既亡，妾衷愈安。何者？ 妾父情性夙愚，不達(dá)大道，有女獲侍至尊，榮寵已極，恐自謂復(fù)何俱，所行或不韙，每用優(yōu)念。今幸以時終，荷陛下恩，恤禮至備，妾復(fù)何痛哉？ 因遂輟哀。

后復(fù)有兄之喪，時后屬疾，未使聞。后謂朕曰：妾兄其死矣，曩月必再遣妾嫂來問，今久不至，可知也。朕以后疾，故仍不語實，慰安之。后曰：妾兄心矜傲，在外所行，多不以理。恃妾，母家恣要協(xié)，容有之，審爾，詎止辱妾名，恐舉國謂陛下以一微賤女，致不肖者肆行罔忌。故夙夜優(yōu)懼，寢食未敢寧。今幸無他故歿，足矣。妾安用悲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