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福爾摩斯探案全集(圖注本)壹 血字的研究
- (英)柯南道爾
- 4884字
- 2019-05-21 09:49:09
血字的研究
第一部 (摘錄
自前陸軍軍醫
部醫學博士約翰·H
.華生回憶錄)
一、歇洛克·福爾摩斯先生
一八七八年,我從倫敦大學獲得醫學博士
學位之后,又到內特黎
去進修軍醫的必修課程。我在那里讀完了課程
,立刻就被派往諾桑伯蘭第五燧發槍團
充當軍醫助理,這個團當時駐扎在印度。在我趕上部隊之前,第二次阿富汗戰爭
就爆發了。我在孟買上岸的時候,聽說自己所屬的部隊已經穿過了山隘,向前挺進,深入敵境。盡管如此,我還是跟著一群處境相同的軍官追趕部隊,平安地到達了坎大哈
。我在那里找到了我的團,并立刻開始履行自己的新職責。
這次戰役給許多人帶來了升遷和榮譽,但帶給我的卻只有不幸和災難。被轉調到伯克郡團之后,我就和這個團一起參加了邁旺德
那場慘烈的激戰。在那次戰役中,我的肩部中了一顆捷則爾
子彈,肩骨
被打碎了,擦傷了鎖骨下面的動脈。如果不是忠勇的勤務兵摩瑞
把我抓起來扔到一匹馱馬的背上,安全地帶回了營地,我就要落到那些殘忍的穆斯林勇士
手中了。
傷口使人精疲力竭,再加上長期的輾轉勞頓,讓我更加虛弱不堪,于是就和大批傷員一起被送到了白沙瓦的后方醫院。在那里,我的健康狀況大為好轉,可是當我能夠在病房中稍稍走動,甚至還能在走廊上曬一會兒太陽的時候,很快又病倒了,染上了印度屬地的那種倒霉瘟疫——傷寒
。有好幾個月,我都昏迷不醒,奄奄一息。最后,我終于恢復了神志,慢慢痊愈,但是病后的身體十分虛弱,因此醫生會診后決定立刻將我送回英國,一天也不許耽擱。于是,我被運兵船“奧倫蒂茲號”遣送回國。一個月后,我在樸茨茅斯
的碼頭登岸了。那時,我的健康已經糟糕透頂,幾乎到了難以恢復的地步。幸運的是,好心的政府給了我九個月的假期,讓我調養身體。
我在英國無親無友,所以就像空氣一樣自由——或者說像一個每天收入十一先令六便士
的人那樣逍遙自在。在這種情況下,我很自然地被吸引到了倫敦這個大污水池里,大英帝國所有的游民懶漢都匯集在這兒。我在斯特蘭德大街
上的一家旅店
里住了些日子,過著既不舒適又非常無聊的生活,而且錢一到手就花光了,大大超過了所能負擔的限度,因此我的經濟情況變得非常窘迫。我不久就看出來,必須離開這個大都市移居到鄉下,要不然就要徹底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
。我選擇了后一種辦法,決心離開這家旅店,另找一個花費不高的住處。
就在決定這樣做的當天,我正站在標準酒吧門前的時候,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回頭一看,原來是小斯坦弗
,我在巴茨
時的一個助手。在這人海茫茫的倫敦城中,居然能夠碰到一個熟人,對一個孤獨的人來說,是相當愉快的。斯坦弗和我并不是特別要好的朋友,但現在我卻熱情地和他打起招呼來。他見到我似乎也很高興。我在狂喜之余,立刻邀他去荷爾本餐廳
吃午飯,于是我們就一起乘馬車
前往。
當我們的車子轔轔地穿過倫敦熱鬧的街道時,他驚奇地問:“華生,你最近在干些什么?看你面黃肌瘦,只剩下一把骨頭了。”
我把自己的危險經歷簡單敘述了一下,話還沒有講完,我們就到達了目的地。
他聽完我的不幸遭遇之后,憐憫地說:“可憐的家伙!你現在有什么打算呢?”
我回答說:“我想找個住處,租間價錢不高而又比較舒適的房子,不知道這個問題能不能解決。”
我的伙伴說:“真是怪事,今天你是第二個對我說這種話的人了。”
我問道:“第一個是誰?”
“是一個在醫院化驗室工作的。今天早晨他還在唉聲嘆氣,因為他找到了幾間好房子,但是,租金很貴,他一個人住不起,又找不到人同他合租。”
我說:“好啊,如果他真的要找個人合住的話,我倒像是他要找的人。我覺得有個伴比獨自一個人要好得多。”
小斯坦弗的眼神掠過酒杯,驚奇地望著我:“你還不知道歇洛克·福爾摩斯吧,否則你也許就不會愿意和他做一個長年相處的伙伴了。”
“為什么,難道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嗎?”
“哦,我不是說他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他只是思想上有些古怪而已——總是孜孜不倦地做一些科學研究。據我所知,他其實是個很正派的人。”
我說:“也許他是一個學醫的吧?”
“不是,我完全搞不清他在研究些什么。我相信他精于解剖學,也是個一流的藥劑師。但是,據我了解,他從來沒有系統地學過醫學。他研究的東西非常雜亂,不成系統,而且都很離奇;他積累了不少稀奇古怪的知識,足以令他的教授都感到驚訝。”
我問道:“你從來沒有問過他在研究些什么嗎?”
“沒有,他是不會輕易說出心里話的——雖然在他高興的時候,也會滔滔不絕。”
我說:“我愿意見見他。如果要同別人合住,我倒寧愿和一個好學而又安靜的人住在一起。我現在身體還不太健康,受不了吵鬧和刺激。我在阿富汗已經嘗夠了那種滋味,這輩子也不想再受了。我怎么才能見到你的這位朋友呢?”
我的同伴回答說:“他現在一定是在化驗室里。他要么幾個星期不去,要么就從早到晚在那里工作。如果你愿意的話,咱們吃完飯就一起坐車去。”
“當然愿意!”我說。接著我們又轉到了別的話題上。
在我們離開荷爾本前往醫院的路上,斯坦弗又向我講了一些那位先生的詳細情況。
他說:“如果你和他相處不好,可不要怪我。我只是在化驗室里偶然碰到他,才對他略知一二。此外,我對他就一無所知了。既然你自己提議這么辦,那么,不要讓我負責任。”
“如果我們合不來,分手也很容易。”我用眼睛盯著我的同伴說,“斯坦弗,我看,你對這件事似乎要撒手不管了,其中一定有緣故。是不是這個人的脾氣真的那么可怕,還是有別的原因?不要這樣吞吞吐吐。”
他笑了笑說:“想把難以形容的事用語言表達出來可不容易。我看福爾摩斯這個人有點兒太科學化,幾乎到了冷血的程度。我記得有一次,他拿一小撮植物堿給他的朋友品嘗。你要知道,他并沒有什么惡意,只不過是出于一種研究的動機,想正確地了解這種藥物的不同效果罷了。平心而論,我認為他自己也會一口把它吞下去的。他對獲得知識有著一種強烈的熱情。”
“這種精神是對的呀。”
“是的,不過未免太過分了。后來,他甚至在解剖室里用棍子抽打尸體,這肯定是件怪事吧。”
“抽打尸體!”
“是的,為了證明人死以后再受到傷害能造成怎樣的傷痕。我親眼見過他抽打尸體。”
“你不是說他不是學醫的嗎?”
“天曉得他在研究些什么。現在咱們到了,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你自己去看看吧。”我們下了車,走進一條狹窄的胡同,從一個小小的門進去,來到了這所大醫院的側樓。這是我熟悉的地方,不用人領路,我們就走上了白石臺階,接著穿過一條長長的走廊。走廊墻壁刷得雪白,兩旁有許多暗褐色的小門。走廊盡頭是一個低低的拱形過道,從這里一直通向化驗室。
化驗室是一座高大的屋子,四面雜亂地擺著無數的瓶子。幾張又矮又寬的桌子縱橫排列著,上邊放著許多蒸餾瓶、試管和閃動著藍色火焰的小本生燈。屋子里只有一個人
,坐在較遠的一張桌子前面,伏在上面聚精會神地工作著。他聽到我們的腳步聲,回過頭來看了一眼,接著就跳了起來,高興地歡呼著。“我發現了!我發現了!”他一面對我的同伴大聲說,一面手里拿著一支試管向我們跑來,“我發現了一種試劑,只能用血紅蛋白來沉淀,別的都不行。”即使他發現了金礦,也不一定會比現在更興奮。
斯坦弗為我們做了介紹:“這位是華生醫生,這位是福爾摩斯先生。”
“您好。”福爾摩斯一邊熱誠地問候,一邊使勁握住我的手。我簡直不能相信他會有這么大的力氣。
“我能看出,您到過阿富汗。”
我吃驚地問道:“您怎么知道的?”
“這沒什么,”他笑了笑,“現在要談的是血紅蛋白的問題。毫無疑問,您一定會看出來我這個發現的重要性吧?”
我回答說:“從化學上來說,無疑是很有趣的,但在實用方面……”
“什么,先生,這是近年來實用法醫學上最重大的發現!難道您看不出來這種試劑能讓我們在鑒別血跡上百無一失嗎?請到這邊來!”
他急忙拉住我的袖口,把我拖到他之前工作的那張桌子前面。“咱們弄點兒鮮血。”他用一根長針刺破自己的手指,再用一支吸管吸走流出的血。
“現在把這一點兒鮮血放到一升水里去。您看,這種混合液與清水幾乎沒有區別,血在這種溶液里所占的比例還不到百萬分之一。雖然如此,我確信咱們還是能夠得到一種特有的反應。”他把幾粒白色結晶放進這個容器里,又加上幾滴透明的液體。不一會兒,這溶液就呈現出了暗紅色,一些棕色顆粒漸漸沉淀到了瓶底上。

“我發現了!我發現了!”
“哈哈!”他拍著手,像小孩子拿到新玩具那樣興高采烈地喊道,“您看怎么樣?”
我說:“看來是一個非常精密的實驗。”
“妙極了!簡直妙極了!過去用的愈創木酯法,既難做又不準確。用顯微鏡檢驗血球的方法也同樣有缺陷。如果血跡已經干了幾個小時,再用顯微鏡來檢驗就沒有作用了。現在,不論血跡新舊,這種新試劑都會同樣產生作用。假如這個實驗方法能夠早點被發現,那么,世界上數以百計逍遙法外的罪犯早就已經受到法律的制裁了。”
我喃喃地說:“的確是這樣!”
“許多刑事犯罪案件往往取決于這一點。也許罪案發生幾個月后才能找到一個嫌疑犯。檢查了他的襯衣或其他衣物之后,發現上面有褐色斑點。這些斑點究竟是血跡還是泥點,是鐵銹還是果汁,還是其他什么東西?這是一個令許多專家都感到頭痛的問題。為什么頭痛?就是因為沒有可靠的檢驗方法。現在,我們有了歇洛克·福爾摩斯檢驗法,以后就不會再有任何困難了。”
他說話的時候,雙眼炯炯有神,一只手按在胸前,鞠了一躬,像是在對許多正在鼓掌的觀眾致謝。
他那興奮的樣子讓我很驚奇。我說:“我向你表示祝賀。”
“去年在法蘭克福發生過馮·彼少夫一案。如果當時有這個檢驗方法的話,那么,他一定早就被絞死了。還有布拉德福德的梅森;臭名昭著的馬勒
;蒙彼利埃的洛菲沃還有新奧爾良的賽姆森。我可以舉出二十多個案子,在這些案子里,這個方法都會起到決定性的作用。”
斯坦弗不禁大笑起來。他說:“你就像是犯罪案件的活字典。你可以創辦一份報紙,名叫《警務舊聞報》。”
“閱讀這樣的報紙一定很有趣。”福爾摩斯把一小塊橡皮膏貼在手指的傷口上。“我不得不小心一點兒,”他轉過臉來對我笑了笑,接著又說,“因為我經常和有毒物質接觸。”他伸出手來,我看到他的手上幾乎貼滿了同樣大小的橡皮膏,而且由于受到強酸的侵蝕,皮膚已經變了顏色。
“我們到你這里來有點兒事。”斯坦弗坐在一只三腳高凳上,用腳把另一只凳子向我這邊推了推,“我這位朋友要找一個住處,而你正抱怨找不到人合租,所以我正好給你們兩人介紹一下。”
福爾摩斯聽到我要同他合住,似乎感到很高興,他說:“我看中了貝克街一所公寓式的房子,對咱們非常合適。但愿您不厭惡強烈的煙草氣味。”
我回答:“我自己總是抽船牌煙。”
“那好極了。我常常擺弄一些化學藥品,偶爾也做實驗,您不討厭嗎?”
“絕對不會。”
“讓我想想,我還有什么別的缺點……有時我心情不好,一連幾天都不開口。在這種情形下,您不要以為我生氣了,也不用管我,不久就會好的。您有什么情況要說一說嗎?兩個人在同住之前,最好能夠先了解對方的最大缺點。”
聽到他這樣刨根問底,我忍不住笑了起來。我說:“我養了一條小虎頭狗。我的神經受過刺激,最怕吵鬧。每天不一定何時起床,而且非常懶。在我身體健康的時候,還有一些其他的壞習慣
,但目前主要的缺點就是這樣了。”
他急切地問道:“您把拉提琴也算在吵鬧范圍之內嗎?”
我回答說:“那要看拉琴的人了。拉得好的話,就像仙樂般動聽,要是拉得不好的話……”
福爾摩斯高興地笑著說:“啊,那就可以了。如果您對那座房子還滿意的話,我想咱們可以認為這件事就算談妥了。”
“咱們什么時候去看房子?”
他回答說:“明天中午您先到這里來找我,咱們再一起去,把一切事情都定下來。”
我握著他的手說:“好,明天中午準時見。”
我們走的時候,他仍在忙著做化學實驗,我便和斯坦弗一起走回我住的旅店。
“順便問你一句,”我突然停下來,轉過臉對斯坦弗說,“真見鬼,他怎么知道我是從阿富汗回來的呢?”
我的同伴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他說:“這就是他特別的地方。許多人都想知道他究竟是如何看出問題來的。”
“哈,這不是很神秘嗎?”我搓著雙手說,“有趣極了。我非常感激你把我們介紹到一起。要知道,‘研究人類最恰當的途徑還是從具體的人著手。'”
“嗯,你一定得好好研究他,”斯坦弗在和我告別的時候說,“但你會發現,他是個難以研究的人物。我敢保證,他對你的了解要比你對他深刻得多。再見吧!”
“再見!”我回應了一聲,然后就慢步向我的旅店走去,覺得這個新結識的朋友非常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