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離開了那條小徑，艱難地穿過了那個枝丫交錯、金銀花藤蔓纏繞的小樹林。最后我們停下腳步，環顧四周。然后，菲利普坐在了一塊長滿苔蘚的地上，而我蹲在了他的旁邊。

“我們最好在這兒建立大本營，”他認真地宣布說，“這是一塊可以進一步開發的好地方。”

菲利普喜歡說大人話，盡管有的詞他自己都不明白。

“怎么做？”我問道。

“就像支一頂帳篷。”菲利普解釋道，“看見那邊那棵小白蠟樹嗎？就拿它來做小屋的中心柱吧。現在我們首先要撿樹枝，然后把它們靠著樹干立起來，再用金銀花的藤蔓拴住，只留下一條能爬進去的通道，最后再用干枯的鳳尾草和苔蘚做一個柔軟又舒適的地板，就像做鳥巢一樣。我們還要在小屋里面挖個坑，底下鋪上石頭和木棍兒，把我們的東西埋在那兒，再蓋上鳳尾草，這樣就什么也看不見了，看上去就像地板一樣。”

聽完菲利普的話，我興奮不已，立刻開始工作。整個早晨我們非常辛苦，把一根根碩大的死樹枝拖過灌木叢，再用菲利普的折疊刀削成棍子。不久，我們就搭起了牢固的框架，只留下一條僅供一個孩子通過的狹窄通道，甚至連菲利普往里爬的時候也有點兒擠。

我們花了好些天時間才建成了那個小屋。每天早晨，我都是草草干完家里的活，然后就和菲利普像蜜蜂一樣畫著弧線奔向這個小樹林。油氈下面的小土堆也變得越來越大。但是，由于瑪格麗特姑媽做過春季大掃除，所以沒有發現我干的“好事”。

啊，叢林中的那些個早晨！一到目的地，我們就各自沿著小徑搜尋，內心充滿著幻想，懷里抱著鳳尾草和藤條回到小屋。在回家的路上，我們又一起分享各自的尋寶經歷。

在小屋上方的山毛櫸樹上，我們發現了最有意思的東西。一天，我正用枝條編織小屋的墻，忽然聽到扇動翅膀的聲音，抬頭看到一只棕色的貓頭鷹蹲在離我們很近的地方。我立刻爬上樹干，就像一只興奮的松鼠，順著樹枝往上爬，搜尋每一個樹洞和罅隙，想找到貓頭鷹的巢。我終于找到了——在最頂端的樹杈上有一個用干草和棕色的羽毛做成的搖籃，搖籃里放著一個純白色的蛋，由于母鷹的孵護，蛋還熱著呢。

為了不打擾母鷹，我向下爬了一點兒，垂著腿坐在樹干上，環顧四周。叢林后面的山坡上霧氣沉沉，藍鈴花忽隱忽現。透過那薄紗似的蔥綠，我能看見遠處閃爍的立金花。由于興奮，我差點碰著那只蛋。那時，我看見菲利普，他看上去很小，正慢慢地在樹叢中移動，懷里是滿滿的一抱鳳尾草。

“菲利普！”我喊道，“快過來！”他迅速爬了上來。我們倆興奮地盯著那個純潔的寶貝。正在那時，我們注意到，母鷹正蹲坐在隔壁的山毛櫸樹上，憤怒地眨巴著黃色的眼睛。我們正準備開溜的時候，母鷹突然展開它那巨大的棕色翅膀飛到了它的巢上。我們趕快滑下了樹干，趴在小屋的地上討論起這些雛鳥來。

一周過去了，一切進展都很順利，瑪格麗特姑媽似乎也沒有刻意干涉我們。她太勞累了，有時看上去很疲憊。我心里說，那不是我的錯。假期是屬于我的，我覺得怎么高興就怎么過。當然，有時我的家務活干得不太好。一天早晨我很沮喪，因為正當我要溜出門的時候，瑪格麗特姑媽擋住我，問我要去哪兒。

“和菲利普一起出去，”我一邊回答，一邊在她的手中掙扎，“我已經干完了我的活，真的，瑪格麗特姑媽，讓我去吧，菲利普正在等我。”

“哦，”姑媽平靜地回答道，“我想菲利普今天早上得一個人去了。我需要你，露絲。今天早上我要洗一大堆衣服，你可以幫我轉動絞衣機，并把它們晾到外面。你要比平時做得多一些。”

我用腳踢著地，盡可能擺出一副愁眉苦臉的樣子來。

“但是，我今天特別想出去。”我咕噥著。

“你應該學著幫助人了，不能總是一副長不大的樣子。”

她說，“如果你不好好干，下午也不許出去。你看看自己，變得越來越懶惰，越來越自私；你要改變，越快越好。”

她大步走向廚房，我跟在她的身后，拖著腳，沉著臉，非常氣憤。我想：唉！那只貓頭鷹的蛋今天可能就會孵好，小鳥可能會啄破蛋殼從蛋里出來，而這一切我都看不到！太不公平了！那時，我恨瑪格麗特姑媽，并下定決心再不幫助她，而且還要盡可能地調皮搗蛋，讓她后悔把我留下來。

我的思路被猛然撞開的后門打斷了，菲利普的頭露了出來，他一直在花園里幫彼得姑父干活，看上去臉色通紅，頭發蓬亂。

“快點，露絲。”他急切地說。“不，她去不了，”我姑媽簡短地回答道，“她要做很多事情，你自己出去玩吧，如果露絲表現好的話，今天下午她會和你一起玩。”

整個早晨我們兩個都不開心。我哭喪著臉，一會兒唉聲嘆氣，一會兒又哈欠連天，還不停地摔摔打打。但是姑媽很努力地洗著浴盆，假裝沒有注意到這一切。她經常假裝沒有注意到我發脾氣，這是最氣人的了。她連看都不看我的時候，生氣有什么用呢？我更加生氣了。

她終于注意到我了。她告訴我把一盆干凈的手絹端出去掛到外面的繩子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就在我忙著摔后門并把衣服夾子弄得咯咯亂響的時候，臉盆從我的手里滑落下來，手絹掉在了院子里，而前一天夜里天下了雨，院子里一片泥濘。

這回姑媽真的生氣了。我想她會給我一記耳光，因為我看到她的手攥得緊緊的。她狠狠地訓了我一頓，最后讓我走開。她說我不但幫不上忙，還盡添亂。作為懲罰，我那一周每天早晨都要待在屋子里干活，她希望我能變得乖巧、聽話，不再笨手笨腳。她最后還說，媽媽要是看到我這種自私的樣子，一定會很失望。然后她把那盆臟手絹從我的手里奪了過去，進屋了。

我忍住淚水，跺著腳，仰著頭走出了門，這一周的所有早晨我都失去了。離吃午飯還有一個小時，我要去找菲利普，和他一起走回家。

那是一個安靜的早晨，雨后的天空云霧彌漫，萬物散發出甜美的芳香，在這美麗的環境里，我覺著自己有點不合時宜——丑陋憤怒而且臉上帶著淚水的痕跡。我想了很多，停下腳步環顧四周：樹木靜靜地站立在那里，每一片舒展的葉子是那樣的完美，每一朵綻放的花朵都是一個奇跡，沒有憂愁，也不匆忙，在安詳中做著它們該做的一切，此情此景我無法形容。那種安詳似乎進入了我的體內，滯留了幾分鐘，我站在那里想：多么完美的生命啊，如果我像它們就好了。

以前我常常不想讓自己表現好，但是這時我想，非常想讓自己在上帝的和諧世界中成為一個快樂而有用的好孩子。我甚至想攥緊拳頭大聲呼喊，我真的渴望變好。

“我想變好，”我喃喃地說，“我不想發脾氣，不想自私。唉！我為什么不能變好呢？”

但是，我的話好像被風吹走了一樣，因為我不知道有什么人愿意幫助我，改變我。對我來說，上帝不過是一個生活在很久以前的人，我只是在教堂聽過他的故事。所以過了幾分鐘，我聳聳肩繼續往前走。

“我永遠不會變好，”我嘟囔著，“我脾氣又壞，又惹人討厭，沒人會喜歡我。”

我看到了菲利普，他高興極了，好像一點兒也不想我！

“我看到蛋孵化了，”他激動地說，“我爬上樹的時候，貓頭鷹媽媽飛走了；我正在看的時候，蛋殼裂開了。我還看到那層薄膜忽閃忽閃的。我不敢靠近，生怕天氣變冷，小貓頭鷹會死掉。后來，貓頭鷹媽媽又回來了，蹲在了寶寶上面，我不敢靠近，擔心它會啄我。”

我們沒有時間再爬上樹了，因為該到吃午飯的時間了。在回家的路上，我告訴了菲利普上午的事情。他的同情和安慰讓我感覺好了一些，盡管我知道我不該得到同情。菲利普很周到，他不再談論早晨的事，我們開始討論下午的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