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孤身離鄉,十四歲入宮侍奉天子(4)
書名: 武則天:從三歲到八十二歲作者名: 王曉磊本章字數: 3372字更新時間: 2015-11-11 17:51:08
武照再剛強,乍逢此景也險些驚出聲,卻見車簾輕輕一拂隨即垂下,她撫著胸口驚魂未定,又覺身下顫動,馬車已繼續前行。武元爽急切的聲音從后面傳來:“哥哥只能送到這兒,妹子多珍重,日后得寵莫忘了……”
“宮門前不得喧嘩!”話未說完已被張將軍喝止。
轉眼間萬籟俱靜,市井的嘈雜、士兵的呼喝聲都不見了,連宦官也不再交談,只有車輪吱呀呀地軋過青磚。武照心情不禁凝重,如此寂靜,這就是皇宮嗎?又往外張望,不但武元爽,一路相隨的使者和衛士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只剩這輛馬車孤零零行進。
皇宮當真廣大,數不清的殿閣雖大小不同,猛一眼看去似乎都差不多。洛陽尚且如此,長安真不知什么樣子,武照方才還醞釀于心的那股傲然又消失得無影無蹤,真有些擔心,以后若沒有宦官領著只怕要迷路。方思及此馬車又緩緩停下,武照唯恐又有衛兵,縮在車內不敢做聲,許久才聽宦官呵呵笑道:“武才人,您真是尊駕難請,還不下車?”武照懸著的心這才落定,憋悶這些日子早有些煩了,忙躥出車廂縱身跳下軾木;剛剛落定,便聽左右有人發笑,抬起頭來——這才見車前站定六七個女子。這些女子與她年紀仿佛,也穿著衫紗裙,卻不及自己身上的精致,想必是普通宮女吧?宮女宦官很詫異,早聽說這新來的武才人是公爵之女,哪料這么孟浪?但人家畢竟是五品嬪御,忙低頭忍住笑。武照自知被笑話,忙思忖母親平日所授,擺出一副端莊的姿態。
有個年長宦官微微欠身:“武才人,請吧。”武照如墜五里霧中,卻不愿叫人小覷,也不屑開口詢問去處,這當口唯有不言不語故作深沉,挺胸抬頭隨著往前走,心下卻暗叫慚愧——哎喲喲,原來穿過這道門才是內廷!
入了后庭便不似先前,草木幽然亭臺疊翠,但領路的宦官卻專循偏僻小道繞過重重殿閣,七拐八繞轉向東去,武照不解也不便多問,唯恐開口露怯,只目不斜視款步而行,但恨無緣一觀各處景致;走了好一陣,來到一院落,見匾額處寫著“尚宮局”三字。
老宦官還算恭敬,請她入內歇息,轉身便沒了蹤影。武照四顧,這地方雖有翠帳熏香,卻活似爹爹生前公干的衙門,一丈寬的幾案上擺著文書筆墨,兩列繡榻擺得整整齊齊。幾個為她捧著包裹的宮女都悄然立于階下,不敢越雷池一步,可她們眼睛都不約而同注視著她。
武照一抬頭,與眾人目光相接,宮女紛紛低眉順目;不過一剎那間,武照已看清她們的神色,是欣羨,是渴望,甚至怨望,是自己有一身綾羅五鈿的漂亮衣服,而她們沒有——她平生第一次切身體會到什么是嫉妒,而被人嫉妒又是何等難以言喻的滋味。
“才人遠道勞苦,休息片刻吧。”或許宮女覺得氣氛有些尷尬,輕聲建議道。
武照依言剛剛落座就見屏風后轉出一人,烏紗幞頭,緋紅長袍,顯然是官員;欲起身躲避,轉念一想,緋袍乃五品官服,我也是五品才人,自今以后我還是皇帝身邊近人,犯得著避一個官嗎?想至此竟安然落座整理裙擺。
那官員見狀也很驚訝——她掌管宮中諸事十余年,還沒見過哪個剛入宮的女子如此桀驁。輕輕咳了一聲道:“這位姐姐可是武才人?”
武照故作矜持,卻聽這聲呼喚輕柔綿軟,抬頭細觀,才知這官竟也是女子,不過薄施胭粉淡掃蛾眉,一身男人裝扮;看年歲約摸三十上下,口稱“姐姐”乃客套之意。武照連忙起身,卻不知如何稱呼,輕輕道個萬福。
女官平禮相還:“尚宮姜氏,歡迎武才人。”尚宮、尚儀、尚服、尚寢、尚功是為六局,掌管后宮諸事,長官由女子擔當,當今天子起自藩王,六局諸女官多是昔日秦王府有身份的婢女。尚宮與才人品級相同,所以平禮相見。
“多謝。”武照雖聽使者宦官念叨不少,卻也記不得這宮中那么多的規矩,呆立在那里。
姜尚宮微微一笑,從案頭拿起卷文冊:“才人天生麗質,我自然信得過,不過驗明正身是宮中規矩,還是要問你幾個問題。”
“問吧。”武照淡然相對。“你是應國公武士彟之女嗎?”“是。”
“你母貴姓,出自何門?”“我娘親姓楊,乃隋始安侯楊達之女。”問來問去都是祖上官爵、家中親眷等事,甚為瑣碎。良久姜尚宮才放下文冊:“有勞了。一會兒有人帶你去沐浴更衣,今日……”“皇上在哪兒?我要見皇上。”姜尚宮一陣詫異:“皇上豈是輕易見得的?”“我入宮不就是為了陪伴皇上嗎?”武照說得理直氣壯。姜尚宮笑了:“皇帝身負社稷之重,豈能時時在后宮,若無傳召就算貴妃也見不到的。”“皇帝無人陪伴,不孤單嗎?”
“哪里會孤單?全天下的人都想陪伴他……”說到此處,姜尚宮不再與她對視,扭頭望著薰煙繚繞的香爐。
武照見她的笑容似乎透著凄楚無奈,卻不明白為什么。隔了片刻姜尚宮才回過頭來:“今日天色已晚,你先在掖庭屈就一晚,我會派兩個宮女照顧你,來日見過淑妃娘娘,再安排住處。”
“淑妃?”“自從文德皇后過世,后宮諸事皆由淑妃娘娘主持,明天你就見到了。”姜尚宮有禮有節,但語氣中卻透著一絲搪塞的味道——武家女兒太好多問,在這后宮里多嘴多舌可沒好處。
那個老宦官又出現了,招呼她跟著走,出了尚宮局三拐兩繞又到一處院落,只見庭院寬闊卻沒有正堂,院中遍植花卉,四周都是低矮的小房,黃楊木板隔成一間一間的,雖說不上簡陋,卻也十分局促,簡直像鳥雀棲息的小窩。這院里至少住著幾十人吧?當武照走上回廊時那數不清的窗口露出一張張宮女的面龐,悄然向她注視,那眼神跟方才堂下的那幾個宮女一樣。
最終她也被送入一間這樣的小屋,里面當真簡陋得緊,除了床榻和一套低矮的桌凳什么都沒有;墻壁就是不加裝飾的清水木板,墻角有一只洗澡的大木桶,隔壁說話聲音大些都聽得見。宦官一再解釋:“才人只在此住一晚,來日見過娘娘便可另遷新居。”伺候她的宮女也來了,就是最尋常的宮中女子,一看就是臨時抓差,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武照剛剛坐下,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見宦官招呼人打來一桶桶清水:“武才人,請沐浴更衣。”
“我有些倦了,過會兒再說吧。”武照沒好氣道。老宦官卻不容她回絕:“凈身潔體是宮中的規矩。”又催促那兩個宮女,“你們還不伺候才人?”武照來不及再說什么就被他們七手八腳剝去衣衫,抱進大木桶。武照自記事以來除了母親和姐妹從沒在任何人面前洗過澡,何況眼前還有個說不清是男是女的家伙,趕忙遮住身子:“你……你……”
老宦官一副不耐煩的口氣:“才人不必害羞,老奴身為尚宮監,就是專門伺候你們的。”說著伸出布滿褐斑的老手,在她身上揉搓,先是脖子,再是肩膀、手臂、胸腹……武照既羞又癢,咯咯直笑,一個勁掙扎,弄得三人身上都是水。可這三個人任憑她折騰毫不理睬,依舊木然地擺弄著她手腳,如同清洗待宰鵝鴨一般,謹慎的目光掃過她身上每寸肌膚,連頭發都一根根捋過,唯恐有何不潔凈的地方。
四仰八叉地掙扎半天,武照也累了,見他們并無惡意也就漸漸平靜下來;抬頭間看見那薄薄的木板墻,料想剛才的吵鬧都被鄰人聽見了,不禁臉紅。
洗浴已畢,換上干凈衣衫,宮女抱來香爐點上熏香,繼而又開始翻弄她的包裹。武照欲奪,卻被老宦官攔住:“她們只是看看有沒有違禁之物,不會亂動您東西的。”武照依舊不放心,眼睜睜盯著她們將母親做的石榴裙翻來覆去看了又看,又重新包好,才算松口氣。
不一會兒宦官又端來碗湯藥:“請才人把它喝了。”“我沒有病,不喝藥。”“早知才人無病,這不過是清熱去毒的。”武照被他們擺弄半天早有些掛火,不由得柳眉倒豎:“又是沐浴又是熏香,翻我的東西,還逼我喝藥,難道你們認為我是骯臟污穢之人?還是欺我年少?”
她一瞪眼,倒把老宦官嚇一跳,趕忙跪地磕頭:“才人無病自是最好,可您自宮外而來水土不同,宮里嬪妃宦官難計其數,倘有一人染病,勢必殃及于眾,凈身潔體是祖輩傳下的規矩,奴才不敢亂來。再說才人您將來是要伺候皇上的,若一朝受寵,老奴巴結您還怕巴結不上呢,豈敢欺您?快請喝了吧。”
要見皇上就得喝,武照還有什么法子?只能捏著鼻子一飲而盡。可這藥喝到肚里實在不好受,沒一會兒工夫便覺腹內腸胃攪動。那倆宮女都是辦老了事的人,早把凈桶備好……武照覺得有生以來從沒這么丟人過,宦官宮女卻見怪不怪,收拾了凈桶,又打來清水重新為她擦拭身體;武照已瀉得骨酥體軟,連跟她們發脾氣的勁兒都沒了。
烏七八糟的事都忙完,早已是掌燈時分,晚飯也送過來了。連續趕路又折騰一整天,肚里清了個干凈,武照又累又餓,也顧不得大家閨秀的體面,無論好賴吃個干凈;把碗碟一推,連衣服都沒解,便懶洋洋倒在床榻上。
還沒見到天子便已如此麻煩,明天又會是什么樣呢?管他呢!她實在累了,不一會兒就昏昏入眠,半寐半醒之間,所思考的竟然是——這掖庭宮女的住處如此簡陋,八成不是用我們武家的木料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