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霞村也有鐵匠爐，在村頭。

每年春末，忙完地里的農活，村里人就會燃起爐火打制農具。但是更多的還是兵器。刀槍、弓箭。村長、爹、和有菜爹都會親自上陣，輪動錘頭日夜敲打。還有木瓜爹和書館先生，也常常出現在鐵匠爐旁幫忙。

現在想起來，仙霞村世代務農以種地為生，卻要年年打造兵器，把村子造的跟邊城要塞一樣堅固，還真是奇怪。仙霞村藏著太多秘密，木櫝都不了解。

木櫝原以為打鐵很容易。不就是掄動錘頭不停地敲打。連村長、爹、甚至儒雅文弱的書館先生都會打鐵，能有多難？

可是跟著黑掌學習打鐵，木櫝才知道打鐵其實真的很不容易。

打鐵的爐火熾烈烤人，就算圍著牛皮的圍裙，站在爐前不消片刻就冒出一身汗水。還要取出燒得通紅的鐵坯，敲打成型。一上午的時間，木櫝就累得腰酸背痛。

怪不得常常看見雷鳴和黑掌端著大碗喝水。打鐵這活計，喝水少很容易把自己烤成肉干。

打鐵很累，但是能吃飽飯。鐵匠山谷里的工匠都是圣殿招募的，雖然身處人馬部落，卻都保持著自由的身份，不用為衣食犯愁。據說，有一天離開大草原時還會拿到一筆工錢。

到了晚上，雷鳴就會訓練木櫝技擊之術。借著工棚里透出的依稀火光，在半明半暗中手持木劍與木櫝相互搏擊。

為什么一定要在晚上，白天亮堂堂的不好嗎？到了晚上四周黑漆漆的，連地上有塊絆腳的石頭都看不見，怎么分辨敵人？

看不見，就用耳朵聽；聽不見，就用心去感受。感受敵人的腳步呼吸、身形動作，感受他們的恐懼。一擊而殺。

雷鳴說。

技擊之道，唯以快、唯以準，直取要害。

黑掌說，雷鳴曾是圣殿武士團的千人長。千人隊長是多大的官，有多大能耐，木櫝不知道。但是身形高大體格魁梧的雷鳴，真的就能如同鬼魅一般轉眼消失無蹤。再冒出來時，劈來的木劍就像疾風驟雨般抽打在木櫝身上。

每次看到木櫝鼻青臉腫的樣子，黑掌就知道木櫝又挨揍了。

“打架沒那么多道道，能打贏就行。”

黑掌說著夾出一塊燒紅的鐵坯放到砧鐵上。

“敵人上來，該打滾就打滾，該鉆褲襠鉆褲襠。宰了他，再踩著他的尸體慢慢嘲笑他。”

好像，是這么個道理。木櫝點著頭，掄起錘頭砸下鐵坯。

小小還是會經常給木櫝送來食物。裝在陶罐里的燉肉，有時候是混合著酥油和蜂蜜的甜粥。木櫝每次也會分一半食物給小小，一邊吃一邊跟小小說起鐵匠山谷里好玩的事情。

木櫝也知道那些食物都是上年紀人馬送來的。

可是，那個老家伙終究是個人馬。是人馬，就無法改變他們兇狠殘忍、是非不分、欺凌弱小的事實。就不能被原諒！

木櫝總是這樣提醒自己，提醒自己不能因為吃了上年紀人馬的食物，就心軟原諒他。

“看來，人馬部落對那小子還真是充滿期望啊。”

黑掌看著工棚外，木櫝和小小的身影。

“他們管他叫什么來著，森林之子？你覺得，那小子真是哪個大森林的兒子？”

黑掌問道，雷鳴看了看木櫝的身影。

“希望他是。”

雷鳴說著倒了一碗水喝了一口。

“人馬部落堅持不了太久。一旦前線潰敗，沙漠狩族就會長驅直入，大草原就會變成狩族的天下。”

雷鳴放下水碗，看了一眼黑掌接著說道：

“人馬部落現在太需要這樣一個神靈之子帶給他們一個奇跡了。”

“靠著這么一個孩子去打贏戰爭？我不信。這場仗人馬都打不贏，這么孩子就算有天大的本事，怎么可能打贏那些沙漠野獸。你相信這孩子能帶來奇跡嗎？”

黑掌一邊問著，一邊仰著頭看著雷鳴。雷鳴半晌出了一口氣說道：

“坦白說，我沒有太多時間想這件事。”

一只野蜂嗡嗡飛著飛進工棚，繞著雷鳴飛著，雷鳴揮手驅趕著。

“我收到信鴉傳報，白塔城已經發現了半獸人的先頭部隊。五天前放出信鴉時，還沒接上火。現在，不知道情況怎么樣了。如果白塔城失守，山南世界與大草原的聯系就會被切斷。到時候我們怎么辦？”

白塔城扼守的白頭山隘口，是連接大草原與山南人類城邦最近，也是路途最通暢的通道。

“我知道圣殿的實力大不如前，但總不至于一點兵力都沒有吧，連個半獸人軍團的先頭部隊都擋不住？”

黑掌說道，雷鳴搖著頭。

“現在的圣殿，除了一個響當當的名字，已經沒剩下什么了。圣殿麾下最大的一支武士團，就駐守在流沙城。如果仙霞村都被半獸人一夜之間燒成灰燼，流沙城早就被破城了。”

雷鳴說著，眼神中透出了憂郁。

“整個山南世界，這些年少有戰事，那些在武士團里混了一輩子的老戰士，都沒經歷過真正的戰爭。”

黑掌點著頭，低聲應道：

“我們矮人也一樣。過慣了太平日子，早忘記怎么打仗了。”

“人馬部落與沙漠狩族戰事初起時，我曾經建議圣殿招募士卒投身人馬前線。既能鞏固圣殿與人馬部落的同盟，又能訓練我們的戰士，以備不時之需。”

雷鳴接著說道：

“雙洋城的那班長老們爭吵了一個多月，最后一紙委任把我直接送到大草原來，我每次信鴉發去詢問，都如同泥牛入水杳無音訊。居安不思危，禍必有降。如今，整個山南世界何去何從，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雷鳴說著，一臉黯然的神情。黑掌抬頭看著雷鳴，揮著手驅趕著那只繞著他嗡嗡飛舞的野蜂，問道：

“我們怎么辦？總不能坐在這里等著被那些沙漠野獸吃了吧。”

工棚外，木櫝站起身目送著小小離開鐵匠山谷。

雷鳴看了一眼黑掌說道：

“這就是我一直在考慮的事情。一旦白塔城失守，沙漠狩族又突破了人馬的前線，我們該往哪里逃。目前來看，只能一路向東走。”

“向北鉆進莫高山也行。”

黑掌說道，隨即又否定自己說道：

“不行，莫高山山高坡陡沒有路，帶著這幾千的工匠，根本走不通。要是一路往東，得走到哪里去？”

雷鳴答道：

“我記得，在莫高山和東海之濱，還有一座城邦。”

黑掌瞪著雷鳴，半晌說道：

“那里是有一座城，叫申東城。是你們人類修建的，號稱風暴大陸最北端的人類領地。可是我記得那里又叫做遺忘之地，是一片受詛咒的土地。”

雷鳴笑起來。

“你們矮人也害怕詛咒？”

“你這是什么話。”

黑掌沖著雷鳴撇起了嘴角。

“矮人只是不容易受到魔法控制。但是我們矮人也是爹媽生養，也要吃飯睡覺，當然也會生老病死，也會害怕詛咒。”

“遺忘之地申東城，受到神靈的詛咒。那里的日月黯淡無光，那里的狂風四時不歇，那里的河流苦咸難飲，那里的土地赤紅流火。不管是人，還是鳥獸，踏入那片土地都會百病纏身積弱而死。”

雷鳴說著拍了下黑掌的肩頭。

“那些也都只是傳言，沒有人真正去看過。再者，逃出去總比等在這里被沙漠狩族活生生地吃掉要好吧。”

黑掌哼地一聲笑起來。

“落入受詛咒的申東城，活人生不如死，死人咒怨不散。這樣說的話，還真不如讓那些沙漠野獸吃了來得痛快。”

雷鳴直直地看著工棚外面，并未回答黑掌的話。

工棚外面，越來越多的野蜂飛向木櫝，圍繞著他，發出嗡嗡的蜂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