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月醒來時，冷刃和銅牙已經離開城堡，陪著無悅去了迷霧森林。

那個盤踞著兩萬亡靈的迷霧森林？那些亡靈因為積結的仇怨，會殘忍地殺害每一個闖入者。就連大腳趾他們都不敢隨便進入迷霧森林。

紅月來到城堡大門外，祈盼三個人能平安回來。

三個人平安地回來了，端坐在馬背上。在他們身后，遠遠地跟隨著一大片白茫茫的身影。如同入夜的土地升騰的迷霧。

“那些就是亡靈戰士？”

紅月問道，看著織衣婆。

那些就是亡靈戰士。

織衣婆看著迷霧一般擁擠的身影。白色的灰色的，有一些還帶出陰沉的黑色。

“他們怎么跟追光和大腳趾不一樣啊。”

紅月問道。

他們當然不一樣。除了帶出陰沉的色彩冰冷的氣息，架肩擊踵的人流中還透出凜凜的殺機。

河淵大法師也來到了城堡外，身后跟著厲目將軍。

幾百年的沉睡，讓厲目將軍身體麻木少有知覺。高大的身體不停地晃動著，像是隨時都會跌倒。

“要不要扶他一下？”

紅月小聲問織衣婆。織衣婆瞥了一眼厲目將軍，只是把紅月緊緊地護在了懷里。

從樹林里趕來的亡靈率先來到了城堡的前面。那些人看到高高站立在城堡大門前的厲目將軍，顯得很猶豫。不知道是應該向他們的將軍施禮問候，還是冷眼相望。

河淵大法師轉過頭看著厲目將軍，問道：

“你能認出坡道上那些人嗎？”

厲目將軍久久地盯著樹林里出來的那些將士，努力回想著，然后帶著含混的語調說道：

“矮人的統領、人馬的隊長、精靈斥候。他們都是值得信賴的軍官。”

“那么那些人呢？”

河淵大法師指著山坡下，兩萬亡靈聚集到那里。

“你還認得么？”

厲目將軍突然哼地冷笑起來。

“在我的麾下，最多時曾有五萬異族戰士。算是那些戰死的，十幾萬也有了。我怎么可能個個認得？我只需要記得那些軍官，他們自然會約束他們的士兵。”

“那你還能記起，你對那些戰士做過什么嗎？”

河淵大法師接著問道，厲目將軍看著河淵大法師說道：

“長老不是說，我把他們全殺了么。”

河淵大法師盯著厲目將軍。

“原因呢，為什么要殺他們？”

為什么？厲目將軍皺起眉頭，回想著。

“想必是，違反了軍紀。”

“你殺了他們，并且褻瀆他們的身體詛咒他們，讓他們背負屈辱，進而心生怨恨，盤桓在殺戮之地幾百年不能離去。”

河淵大法師說著，看著厲目將軍。厲目將軍看著河淵大法師，又轉過頭看著山坡下那些亡靈。

如果真是如此，那應該是出于極度的憤恨。跟軍紀無關了。

“我希望你能誠心悔過，求得他們的原諒，讓他們能夠安心離去。”

又是怎樣的怨恨，要施以如此惡毒的報復，讓他們盤桓在此幾百年？厲目將軍看著山坡下聚攏的亡靈，想起自己飄離在虛空中，無思無想的無奈存在。

厲目將軍轉回頭，向河淵大法師說道：

“厲目聽從河淵長老的安排。”

河淵大法師點著頭。

“那你隨我來。”

厲目將軍跟在河淵大法師的身后，順著城堡的坡道向下走去。樹林里那些亡靈，紛紛讓出道路，沖著厲目將軍垂下頭，躬身施禮。

“我們也去吧？”

紅月說道，抬起頭看著織衣婆。

你這個丫頭！

織衣婆緊拉著紅月的手，向山下走去。

眼看著厲目將軍徐徐走來，圍聚在山坡下的亡靈戰士發出一陣躁動。一些亡靈帶著兇狠惡毒的眼神緊盯著厲目將軍，更多的亡靈身體迸射出刺眼的紅光。卻沒有人敢先前一步站出來。

河淵大法師站定在亡靈戰士的面前，看著那些擁擠的身影，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

“河淵長老。他們，那些死難的戰士，都在這里了。”

無悅說著跳下馬背，站到了河淵大法師的身旁。冷刃和銅牙端坐在馬背上，凝神靜氣不敢有絲毫的懈怠。

“屠夫！”

人群里，突然有人大聲喊道。

“劊子手！”

“殺人的魔王！”

更多的亡靈跟著大聲喊起來。厲目將軍皺著眉頭，打量著那些亡靈。擁擠的身影隨著厲目將軍投來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向后退卻著。

河淵大法師舉起雙手，制止著亡靈戰士的呼喊咒罵。

“你們受了委屈，更因為厲目將軍的所作所為經受了長久的痛苦。雖然事出有因，但是厲目將軍也不應該把一人的過錯遷怒于你們所有人。這些年來，厲目將軍也反省了自己的行為，更加體會到你們經歷的苦痛。現在，厲目將軍愿意向你們誠心懺悔。”

河淵大法師話音剛落，人群中突然有人高聲問道：

“什么叫事出有因？明明就是他失心發瘋了。”

“他為了一個女人，就把我們像牲口一樣屠宰，還要喝我們的血剜食我們的肉，往我們的身體上潑灑污物。我們曾為他開疆擴土建功立業，他不感念我們的忠誠，卻要詛咒我們。他是畜生。應該萬劫不復！”

另一個亡靈大聲吼道，帶起更多亡靈的憤怒。聚攏的亡靈慢慢向前威逼上來。

河淵大法師皺著眉，正想開口，厲目將軍突然說道：

“你們中間有人，侮辱強暴了我的驪姬，令她生下不能成活的怪胎。這個人當以死抵罪。這個犯了死罪的家伙藏在你們當中，你們非但不檢舉他，把他交出來，還要袒護窩藏他。包庇犯罪者，當與罪犯同論，連坐同處。這是我厲目軍中的條律。我拿你們懲罪同罰，有何不對！”

躁動的死靈在厲目將軍的喝問中安靜下來。那些死靈戰士相互看著，許久，一個聲音在人群中響起來：

“可是你沒有證據。你如何證明你的女人遭人強暴，如何證明那個犯徒就藏在我們中間？”

是啊，如何證明？當年就是因為無從查證，憤怒的厲目將軍才遷怒所有人。如今，幾百年都過去了，又該如何查證？

厲目將軍無言以對，那些亡靈也都沉默不語。河淵大法師緊皺著眉頭，沉吟著說道：

“既然，你們都不肯后退一步，不想寧息憤怒化解是非。那我們今天就找出那個元兇。殺人者償命，欠債者還錢。”

河淵大法師說著轉過頭看著厲目將軍。

“查出那個肇事者，我會交由你懲處。那些被累及的無辜，你又要拿什么報償？”

厲目將軍看著河淵大法師，轉過頭看著那些亡靈，開口說道：

“我當，削發代首以示誠心。躬身親赴埋骨之地，瀝灑鮮血清償詛咒。如果他們還有憤怒，我愿赤身露體長跪于此，聽任他們毆打謾罵。直到他們平息內心的憤怒，不再為痛苦煎熬！”

河淵大法師轉過頭看著那些死靈戰士，沉聲問道：

“你們，誰還有什么要求？提出來。”

亡靈戰士相互看著，低聲議論著，卻無人提出更多的要求。

“既如此，我就當你們接受了厲目將軍的條件。”

前排的一個人馬戰士突然說道：

“他要是反悔了怎么辦？”

厲目將軍看著那個人馬，突然沖著冷刃說道：

“我的劍，給我。”

冷刃看著河淵大法師，河淵大法師有些猶豫，最終點了下頭。

冷刃取出厲目將軍的雙手巨劍拋到地上，長長的劍身斜插入地。站在前排的亡靈戰士看在眼里，忍不住內心的驚懼，向后躲閃著。

厲目將軍看著那個人馬，人馬戰士心虛向后退著，繃緊身體只等厲目抽劍看來時，就一躍而出。厲目將軍踏步向前，來到長劍前單膝跪地，搖晃著腦袋，帶動腦后的發辮飛旋而起，橫掃過鋒利的劍鋒。

不管厲目將軍曾經做了什么，他這種出言必行的氣度實在令人敬佩。

冷刃跳下馬背，飛撲出身體接住落地的發辮。

“厲目將軍削發代首以示誠心。現在，他的頭發在我的手上了。你們可以放心了。”

冷刃高高舉起手中的發辮，沖著那些亡靈戰士大聲說道。

亡靈戰士看著冷刃高舉在手的發辮，看著單膝跪地的厲目將軍，無話可說了。

“那么，我們就開始了。”

河淵大法師說著，伸手搭在了無悅的肩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