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林中風暴(1)
- 花兒為什么這樣紅:經典散文中的萬物生靈
- 《伴隨》編輯部編著
- 2419字
- 2015-10-28 12:08:46
(美國)約翰·繆爾
山風。如同雨露、陽光和瑞雪,是上蒼對森林如數如期的恩賜,為的是增添它的壯美。他物對森林施威的范圍總是有限,唯獨風的威力無處不在。冬日里,雪壓枝頭,只修整華蓋;閃電中,雷擊獨木,僅零零散散;山崩時,頃刻間擊倒樹木一片,也只像園丁將一處花床修剪。而風卻吹向每一棵樹木,拂向每一條樹枝、每一片樹葉、每一根皺巴巴的樹干,從不將誰忘懷。無論是伸展雙臂,屹立在冰封山巔嶙峋峭壁的山松,還是寄居在山中谷地的最卑微、最孤獨的“隱者”,風都將它們找尋來,或溫柔親撫,或扭其腹背、健其體魄,或催發生長,或摧枯拉朽,甚或拔起整株樹木,搬動整個樹林。時而像熟睡的娃娃在樹枝間呢喃,時而像大海般咆哮不歇。風護林,林佑風,相濡以沫,盡展無限的美妙與和諧。
當看到直徑有六英尺粗的一棵棵松樹在山風中竟無立身之地,僅有那些最低矮厚密的樹叢才能茍且偷生,原以為巨松一旦成型便牢不可摧。而當風暴平息,眼前又是同一片寧靜的樹林,清新滴翠,安然無恙而又挺拔靜美,你不禁會想:它們自生長之日起經歷了多少世紀的風雨——雹打幼苗,電擊嫩枝,風雪山崩盡情摧殘——而經過肆虐風暴洗禮過后,才有如此這般的壯美景象。對大自然林地的肅然起敬,使人忘卻了詛咒她的暴虐山風以及其他隨風暴而來的種種破壞。
內華達山區森林里有兩類至死不摧的樹種,那就是位居巔峰的杜松和矮松。它們堅韌彎曲的樹根像鷹爪般牢牢抓住風蝕的巖架,而根根柔軟的繩樣的枝條屈從盤繞,即使勁風也很難吹透。其他的高山針葉樹類——針松、山松、兩葉松以及鐵杉——由于生長得緊密,具有頑強的生命力,從不會被風吹得稀疏而遭致毀滅。低地的巨樹,情況也大致如此。具有王者風范的糖松,高聳入二百多英尺高的云端,似乎很易受風暴侵襲,但它并不枝葉繁茂,而且它長長的水平伸出的枝條在狂風中順從地搖來蕩去,恰似在小溪中浮游的一簇簇水藻,難以被風吹散。而許多地方的冷杉也長在一起,抱成一團。比起內華達山上的其他樹木,黃松(或稱銀松)則較易被風吹倒,因為就其高度而言,它的枝葉過分濃密,而在許多地方這種樹又種植得稀疏,留下的空隙使風暴盡可以長驅直入。并且,因為它們分布在山脈的低部,在冰封冬日終結之時,冰原開始破裂之際,這里首先暴露在外。因長期裸露在后冰河期的風化氣候里,黃松賴以生長的土壤比起山脈上部的新鮮土壤更松碎,更腐爛,這就使樹根較難存身。
在考察沙斯塔山的森林地帶時,我發現颶風所過之處,遍地是這種松樹,有成千上萬。大大小小,有的被連根拔起,有的被強力擰斷,形成齊刷刷的豁縫,正如雪崩所致一般。不過在內華達山區能造成這種影響的颶風卻很少見。當走完一山又一山,考察這些森林時,我們不由自主地相信:它們是地面上最美的事物,全然不顧我們對使之成然的風會抱有何種看法。
總有令人激動不已的時候:聽那撩撥人心的松濤陣陣,看那樹木(尤其是針葉樹)迎風擺動如波浪翻滾,體味多姿的風的神韻。只有森林才能展現風韻,如此清晰可見,如此廣大,如此感人,連氣派十足的棕櫚或是對極微細的風也能察覺的桫欏也會自嘆弗如。高大的紅杉林自有說不出的卓爾不群,令人難忘,而我以為,松樹才是風的最佳演繹者。它們是一團團非凡的舞動的金色針葉,合著曲調,唱著、譜著風之樂,走完它們漫長的世紀之旅。然而在嚴格意義上的高山森林帶里,難得看見這壯觀的樹之波濤,難得聽見這壯美的樹之交響??喔叽蟮亩潘?,干圍有時超過它的高度,幾乎和它生長于斯的巖石一樣堅硬;矮松纖細的鞭樣樹枝在迎風招展間,抖出一道道波紋。但那些最高最細的枝條卻很頑固,即便在最強的風中也不起波紋,它們只作迅速、短暫的振動;而鐵松、山松以及那些最高的兩葉類灌木叢在風暴中卻鄭重其事地鞠躬行禮,姿態優雅大方。不過只有在中低地帶才能看見這種風與林相遇的壯麗景象。
在內華達,我有幸得見的最美、最精彩的一場風暴發生在一八七四年十二月,是我在考察育巴河支流峽谷時巧遇的。天、地和樹被雨洗刷過后復又變干。這日極其純凈,是加利福尼亞冬日里難得的一天,溫和宜人,陽光閃耀,到處散發著春天特有的復郁芬芳的氣息。同時,又因一場令人振奮的風暴即將來臨而愈顯生動。沒像往常那樣宿營在外,我那次恰巧停留在一個朋友家中。而當風暴聲起時,我不失時機地沖進林中欣賞起來。因為在這種時候,大自然總會有一些罕見之物呈現給我們,而且比起蜷縮在屋檐下,在林中觀賞并不見得更有生命危險。
天剛放亮,我已不知不覺四處游蕩了好一會兒了。金色的陽光灑向群山,照亮了松樹頂,透出一股夏日的氣息,與暴風雨時狂野形成奇異的對照。一片片似亮綠羽毛的松葉飄在空中,在陽光下忽隱忽現,如鳥兒相互追逐嬉戲。這里純凈祥和,只有樹葉、成熟的花粉以及星星點點的歐洲蕨與青苔。數小時里,我不時聽到樹木倒地的聲響:雨水浸潤的泥土松軟異常,一些樹倒地時連根拔起;而另一些樹則在從前森林火災留下的疤痕處直接斷開。林子里樹木形態各異,我琢磨著,樂此不疲。幼小的糖松猶如松鼠尾巴,嬌嫩,輕柔,被風吹得幾乎倒地;而挺拔的老松,在巨大的樹干經歷了上百次暴風雨的考驗后,依舊在空中搖曳,莊嚴肅穆。在風中,它那彎彎的樹枝輕舞著,松針顫抖著,發出清脆的響聲,遮住了如鉆石般刺目的陽光?;ㄆ焖蓮垞P地矗立在山頭。小枝下垂像女子飄揚的黑發,松針一團團簇擁著,閃著灰白的光芒,這一切是那么壯觀。山谷里生長著紅樹皮的小樹(一種常綠石楠科小樹或小灌木),它那光滑寬大的葉片朝四面鋪開,陽光照在樹上反射出一片片跳躍的粼光,如同我們常在蕩漾的冰河面上看到的一般。不過,此時最美的、最令人回味的當屬銀松。它那巨大的樹頂足有二百英尺高,像一枝柔韌的黃花屬植物,隨風飄蕩,俯首虔誠地唱著森林圣歌;它那細長而抖動著的葉子長勢密集,像一團燃燒著白色太陽火焰。有時,大風掃過林子,力大無比,讓最堅強的松樹都連根搖晃。如果你靠在樹干上,會很明顯地感受到樹身的搖晃。要知道這個時候,大自然正在舉行最高慶典,每一棵參天大樹的每一根纖維都歡躍著興奮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