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夜盡無明·七十八·容身之所
書名: 解語歌:書絕天下,淚斷成殤作者名: 流瑩離本章字數(shù): 9321字更新時間: 2025-07-22 15:04:26
小琴師的手,除了指腹間的彈琴厚繭,別的什么也無,虎口也無繭,不像是個有武功的練家子,只是,手太嫩,沒吃過苦,一點也不符窮苦身份。
正這么想,小琴師另一手往懷里掏出匕首,解憂驚了眉目,霎時就聯(lián)想到刺客什么的,她想甩手,卻被他拽著,下一刻,匕首塞到了她掌心。
刀子那一尖,抵在他心口。
“玷污了公主,我愿意以死謝罪,若能死在公主手里,死在公主身邊,死又何懼呢,”小琴師看著她,柔聲說:“公主,成全我吧。”
他拽著她,讓她捅他自己。
解憂不是沒見過這種陣仗,只是太突然,愣是死死不放,雙方僵持,待他一松,匕首落了地,他就笑了。
“公主,你不想要我死,對不對?”他又靠近她膝前,眼光里是興奮:“公主……你不舍得我死。”
解憂撫了撫跌宕的心跳,心說并不是,這男人莫名其妙要她背人命,心腸何其歹毒啊!她雖是殺過人,但極少人知道,若在府里這么明目張膽死個人,她的聲名可就徹底挽不回了。
把匕首撿起收回,解憂問他:“你如此糾纏我,到底什么目的?”
三番幾次在府里彈琴,總故意讓她聽到,在她眼里,這就是糾纏。
“我想……”少年仰昂著頭,清澈神情,風塵言語:“做公主的男人。”
“……”
“這是我最大的志向。”
“……”
小琴師覺得自己沒說錯,不過是把心中所想說出來罷了,他不想隨隨便便尋個女人,他要和天下最尊貴的女子,從一見面,他就迫不及待想盡辦法想爬她的床,只是,膽小得不敢得逞。
解憂看著少年良久。
沉默了好會兒。
很想剖開少年腦子,看看裝了什么玩意,這是什么鬼的志向。
可瞧他這表情,一點都不插假,明明還是個小少年,沒有丁點羞恥,反倒一臉澀然,他似乎很想探索,而且很期待,并且想要躍躍欲試。
他一直是仰首的姿勢,乞憐望著她:“公主……你不想要我么?”
那樣柔憐低卑的神色,沒有半點攻擊性,確實讓人見了垂愛不已,解憂咽了咽:“我為何要你?”
“為何不要呢,”少年兩眼放著光:“公主有至高無上的權力,天下的男人都該是你的,包括我,你想要便要。”
“……”解憂:“這話不對。”
“什么不對?”
解憂用指正的語氣,輕然說:“又老又丑的,我就不要。”
小琴師笑了:“我不老。”
然后又不笑了。
摸了下臉上面具,他隨時隨地都可以獻上自己的身體,可這張臉……
解憂覺察他落寞情緒,俯身靠近,觸碰面具,非金非銀非銅,是半塊輕薄的楠木所制成,單看他半張容顏,就知絕非俗物,可另一半,讓他變成了俗物。
他懇切:“公主,不要。”
她是真好奇,卻也見他眼中求憐,害怕她掀開,方才還神采奕奕說要做她的男人,這會兒,整個人顫抖著,面具是他唯一的體面和尊嚴。
解憂忽問:“你,有過女人么?”
“沒有,從來沒有,”他搖著頭:“公主若是愿意,那你就是我的第一個,我也愿意侍奉公主左右。”
“沒有經(jīng)驗啊,”她正了身子,覺得這少年有副天生的男寵相,說:“那你如何確定,能侍奉我?”
小琴師怔然了一下。
公主……要他證明他能行?
他環(huán)望四周,宴廳空曠,并無其余人,他動了喉結:“在此處?”
她不說話,當是默認吧。
十六歲的小琴師茫茫然然,說起來的時候夸夸其談,真要做起來,卻不知從哪一步先開始,是先解衣,還是先吻面?眼波在她身上流轉(zhuǎn),爬到了她身側(cè)。
他確實有點笨,想了想,應該是先咬頸吧,他看藝坊中的其他男人,都是這么開始傍上貴婦的,可他只觀摩過前半段,后面如何,就不讓他看了……
等了半天,解憂才見小琴師慢慢把臉湊過來,少年的淺息呼在肌膚上,摩挲著她的神經(jīng),解憂忽覺自己越來越放肆了,這樣的感覺,居然讓她有點迷失。
在快要咬住時,她清醒的說:“太后,會喜歡你么?”
小琴師僵住:“什么?”
解憂說:“你去侍奉太后,如何?”
小琴師反應極快,聽了此話不怒也不惱,反而笑說:“公主舍得?”
她微微嗤聲,又不是非要他不可,送出去都不帶眨眼的,能有什么不舍。
小琴師又說:“等公主用完,若覺不錯,再獻給太后也不遲。”
他的目標很明確,一門心思只想把她拿下,至于有什么后果,還有太后什么的,往后再說吧。
他又要過來咬了。
她抬手橫在他身前,擋了下,小琴師看出她不怎愿意了,沒再往前,只聽她神情坦然的說:“既然你是要送給太后的男人,我豈能染指。”
小琴師說:“可我怕太后嫌我貌丑,到時遷怒公主,豈不是罪該萬死。”
解憂一想也是,有點發(fā)愁,問他有沒有推薦的人,那種既漂亮,又能信得過的,小琴師沒有什么朋友,便給她出主意,去找找太后有沒有什么初念情人,再照著樣子找,若是情人還在,那更好辦了,解憂卻覺得初戀若還在,年紀也大了,太后怎還能看得上。
“并非人人都會喜歡年輕漂亮的,也許,太后娘娘比較特別呢。”
小琴師如此說。
聊完這遭,默了半久,小琴師又開始蠢蠢欲動了,在她頸項間留戀。
“公主,還……繼續(xù)嗎?”
不待她回應,近水樓臺,又要去舔咬,他不覺得這有什么,他是個出身風塵的男子,眼中沒有半點情愛。
只有爬床的欲。
解憂看他近過來,明明嫩得什么都不會,還緊張得有些面紅耳赤,也不知這少年怎么如此執(zhí)著。
晏為處理完政務,聽說公主在宴廳,便過去了,婢女說有個小琴師在里頭,但卻未聞琴聲,也無其余動靜,宴為以為出事,闖了進來,見席地上那兩抹幾乎快要五迷三道的人影,晏為震驚了。
“公主。”
晏為冷凝著聲音。
被這抹磁色的音打擾了雅興,小琴師臉上有懊惱,解憂腦子也轟了下。
覺察她的變化,小琴師率先從她白皙的脖頸上離開,仍然與她靠得近,眼角卻撇向冷面的晏為,以為這男子吃醋了,挑撥的心思明顯,小琴師一個勁兒的往公主耳畔湊,柔然了說:“公主,他是誰啊?怎么這么不懂規(guī)矩。”
解憂快速的一想,再快速把這小琴師撥開,她很想說,是這男人自己湊過來的,她真的沒動。
又想,門口還是得有個把門的,不然這一驚一乍,很容易猝死。
“你先下去吧。”
“公主……”
“下去。”
小琴師被勒令一喝,便以為這男子很重要,起了身,雖然衣裳一點也不亂,可小琴師還是要在晏為面前理一理,好似真做了什么似的,晏為那臉色冷到了極致,還有絲厭惡,小琴師很滿意。
待人一去,晏為看著這位公主,之前不知她有多荒唐,現(xiàn)在親眼看見了。
被人撞破,解憂噓然一聲咳嗽,掩蓋下尷尬和慌張,一邊倒酒,又一邊瞧晏為難看的臉色,非常誠懇說:“晏大人,今日辛苦了,一起來喝一杯。”
晏為不理:“此事,圣上可知?”
酒倒?jié)M了,解憂自己拿了一杯,無所謂的說:“他不知道。”
晏為說:“公主不怕圣上知道?”
稀里糊涂的飲了酒,解憂說:“府里都是我的耳目,他不會知道。”
她覺得自己還是要面子的,如今被人捏著把柄,心態(tài)一偏執(zhí),又看晏為說:“你是否覺得,我始終只能有一個男人,既和皇帝廝混,就不該再覬覦其他美色。”
晏為對自己有一套標準,君子修身立性,德行一致,可她不能強加于其余人,人無完人,她懂這個道理,她秉持自身,時常瞧不起某類人。
可如今……
清醒的佞臣,真是痛苦。
晏為說:“公主私德如何,若做臣子的無法約束,是臣子的錯,可今日冒死,臣也要說一句,公主這么做,是在拿全府人的性命,陪公主玩鬧。”
解憂放下杯子:“你怎么知道,他知道了這事,會殺人呢,難道在你眼里,當今皇帝是個暴君?”
晏為說:“公主曾叫臣對公主諫言規(guī)勸,臣現(xiàn)在勸公主,公主聽嗎?”
解憂知道這事自己理虧,皇甫衍是個十足十的瘋子,他要是知道了,不知道會遷怒多少人,她只貪圖一時片刻的享受,卻枉顧其余人的性命。
可她很討厭把其他人的命加在她身上,憑什么呢,好像只要跟她搭邊,就得負責那些人的命。
但轉(zhuǎn)念又想,她已經(jīng)走到這一步了,底下一大幫人,有多少人跟著她一起豁出命,不能真的不管不顧。
她也挺怕的,怕鐵面無私的晏為上任第一天,便一怒之下甩手不干。
從來沒人這么管過自己,一時之間不太適應,可這人又是自己磨破了嘴千辛萬苦找來的,自己遭的罪,受著吧。
腦子里一番亂七八糟的思想爭斗,解憂決定認個錯:“方才縱情聲樂,一時鬼迷心竅,險些釀下大禍,晏三,你要信我,是那小琴師勾引,我一時把持不住,差點才……還好你及時趕來,若你看他不順眼,我將他逐出府去,如此可好?”
晏為說:“逐其出府,公主不怕他到了外頭胡說八道?”
解憂說:“那……殺人滅口?”
晏為一言不發(fā)的看她。
這清冷的眼神,比冰塊還冷,解憂莫名的嘆氣,晏為這人,就是太板正太清高了,一點玩笑都開不得,她忽然有點想念冥棧清了,若是換了郡主,聽了殺人滅口四字,一定笑瞇瞇的說‘好啊’。
晏為不會干殺人的事,去了眾樂師的院子,單獨約了那小琴師,警告他要是敢七嘴八舌,絕對不輕饒。
小琴師以為這男子醋壇子打翻了,笑了笑說:“公主喜歡我,我能有什么辦法,不過公子放心,我愛慕公主都來不及,又怎么會將她置于危險之中,倒是公子你,對公主是何想法?”
晏為看他蠻久,沒說什么。
入府第一日,晏為沒穿官服,平常便衣都是男子式樣,季家嫂子借她兩件衣,穿的不怎么習慣,索性一直男裝。
是以,才讓小琴師有點眼瞎。
………………
西院這邊,衛(wèi)三聽說了那一男一女的事,便好奇親眼一瞧,心道,世上居然還真能有三天不吃不喝干瞪眼的人!
衛(wèi)三舉著桂花糕,問這倆:“北斗哥,七星姐,吃嗎?這家的糕點最是好吃……你們真的不要……也對,吃了就得拉,到時,誰堅持不住,誰就輸了。”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就讓兩人滿是汗珠的臉色抽動,方開始,兩人還會斗嘴,直叫對方認輸,而如今兩人嘴唇干得說不出話,這事已經(jīng)不是順不順眼的問題了,比的是誰更有耐力。
終于在第三天夜里,男人再也忍不住,比起認輸,在女人面前失禁更丟面子,從茅房虛脫的出來,男人一瘸一拐,恰碰到女人從另一頭出來,雙方見面,立馬直腰,不讓對方看到狼狽之樣。
男人噓了聲,說:“別裝了,人都有三急,我理解你。”
女人冷哼:“你輸了。”
男人臉皮厚:“輸就輸,輸怎么了,我輸了,你不還是打不過我,偷襲我的小人,大人不和小人計較。”
衛(wèi)三在一邊悠悠說:“輸了的人,要大喊三聲,自己是慫貨哦。”
衛(wèi)三一直在兩人身邊吃吃喝喝,才讓男人沒把持住,這會兒提起懲罰,男人冷冷一說:“你閉嘴!”
衛(wèi)三說:“你居然兇我,連公主都沒兇過我呢,你居然兇我。”
女人說:“別管他,有些人惱羞成怒又不認賬,就喜歡比嗓門大。”
男人說:“誰怒了,誰不認賬了。”
衛(wèi)三一高興:“七星姐說的對,姐姐,來喝果汁。”忙把一些好吃的糕點,好喝的果子汁遞過去,又對男人說:“哼,我這些都不給你吃,叫你餓著。”
見倆居然開始吃喝起來,他沖過去一把奪過,塞嘴里一頓胡吃海喝,狠狠的瞪著衛(wèi)三:“我就吃你的!”
衛(wèi)三愣住,男人以為衛(wèi)三被嚇傻了,誰知衛(wèi)三忽說:“好吃嗎?”
男人一噎:“什么?”
衛(wèi)三說:“你吃了我的東西,就得跟我做朋友了,北斗哥,糕點好吃吧?”
北斗哥:“……”
七星姐:“……”
一股腦咽下去,北斗哥莫名其妙覺得自己罪惡深重,終于理解公主為什么不兇這個小護衛(wèi)了,有點子武功,可以保命,有點子稚嫩,不知天高地厚。
解憂睡得淺,三更半夜恍惚聽到了什么震動,她登時起了腰,再揉了一把面,寢房空曠,燃著一串蠟燭,沒叫人在屋子守夜,去了外頭,問屋前值夜的守衛(wèi):“剛剛,打雷了?”
守衛(wèi)一說,是西院那邊的動靜,估計是誰認輸了,在練場大喊什么慫貨,連喊三聲,可帶勁兒了。
不一會兒,守衛(wèi)把三人叫過來,解憂在寢房偏廳接見,衛(wèi)大給了公主一把炒熟的瓜子,公主頗有嫌棄,耳提面命的說:“大晚上,你不睡,還在這吃這些亂七八糟的,當心長不高。”
衛(wèi)三笑著:“看戲得嗑瓜子,公主,我就知道,二位哥姐肯定堅持不了三天,今天晚上,就是極限。”
解憂見那倆面目憔悴,黑眼圈嚴重,像被打了兩拳,問二人是否看順眼了,兩人齊齊點頭,解憂心中欣慰,便叫倆人握個手,談歡言和。
兩人倒不是真的順眼了,主要是不想再折騰,說到握手,北斗哥反而忸怩了,長這么老大,還沒碰過姑娘的手,七星姐就比較直接,伸了手過去。
解憂默默的看了會兒,說:“可以了,不用牽這么久,不過,日后你倆成親,別忘叫我喝喜酒,我隨兩份喜錢。”
北斗哥面紅耳赤,手也不知哪兒放了,七星姐卻突然跪下來,怕公主亂點鴛鴦譜,十分慌張的說。
“公主,我不嫁人!”
其實解憂也沒那么想帶頭嗑瓜,主要是這倆太登對了,一個叫林北斗,一個叫姚七星,簡直是天選良緣,她要是皇帝,甚至想當場賜婚。
“開玩笑罷了,別當真。”
便又同二人談起了正事,此次懲罰不輕不重,只挑帶頭弄事的兩人,其余人都輕易放過,下次再有斗毆,可就不僅僅是面壁相視,需依軍法。
解憂把想法一說:“全府皆兵,說來不容易,瑯琊府諸多規(guī)章制度并不完善,我整日忙著外交,顧不上府里的管束,才出了這事,真要說來,里頭確實是一幫烏合之眾,但孺子可教,二位之能,我很欣賞,若二位全心全意為我做事,來日升官發(fā)財,必不可少。”
解憂給二人提了職級,管束十來人,又問林北斗:“姚姑娘如今與你同酬同職,你心中可服?”
“公主,其實我不是不服她,”林北斗說:“相反,在那些女子里,她是我最服的一個,我說的那些混賬話不包括她,是她自己非要為別人出頭。”
姚七星說:“是你自己以強欺弱,我只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林北斗說:“你這人是真倔,我都這么夸你了,你不知反思反思,那些人又不是你爹娘,你怎么管那么寬呢。”
姚七星說:“你欺負人還有理了,我愛管什么礙了你什么事。”
“……”
眼見兩人又要吵起來,解憂忙著打斷,叫二人回去補覺,有事明日再談,二人這才止住。
林北斗正要退出去,又折回來問解憂:“公主之前為何說我逃兵?”
解憂說:“整個院里,就你站得最板正,身手也不錯,想必參過軍。”
林北斗默了一下。
他之前在嘉禾參過軍,只不過皇甫儃年少不經(jīng)事,面對戰(zhàn)事一退再退,底下兵卒也覺丟臉,打都不打就退了。
他待得窩囊,就想出去,但兵力缺緊,將軍不放人,后來不打仗了,又索要錢財才肯放營,他氣不過,便和幾個弟兄一番合計,趁夜逃了。
逃兵一旦被抓,輕則杖刑,重則流放,反正都跟死差不多,他一個人來金陵,本想闖出番天地,可誰知金陵才最是吃人不吐骨頭又狗眼看人低的地方,沒有良籍寸步難行,餓得頭昏眼花時,聽說公主府招人就來試一試了。
親衛(wèi)需是良家子,他便做了外衛(wèi),公主說外衛(wèi)是一幫烏合之眾,他很認同,三教九流什么都有,所以也難管。
解憂聽了這些,說:“此事你不必擔心,我給那將領通個信,復你良籍。”
聽及此,林北斗有些說不出的滋味,他夜夜擔心受怕的事,在權貴手里竟如此容易,可公主此舉,于他是救命之恩,便又釋懷,抬手說:“多謝公主。”
解憂看了眼他頭頂?shù)陌兴魅杖ブ儼蔡庮I錢,好好去冬草堂看看,真要壞了腦子可不好,她不否認,帶傷堅持三天,這是條真漢子,林北斗又一次道謝,走之前,他好奇想問,小心翼翼說:“公主以前可帶過兵?”
解憂說:“帶過。”
林北斗微愣。
方才提及的那些軍法規(guī)章,以及晉升道路,跟軍中如出一轍。按理說,公主怎可能接觸這些軍規(guī)制度,還詳細寫了手冊,叫府中卒衛(wèi)一一閱覽,不認字的還要請先生抽空教習。
“在何處?”林北斗想問,他就只聽過龍海郡主,還沒聽過公主帶兵的。
解憂說:“奴桑。”
林北斗還想問,又不敢問了。
奴桑那地方一聽就是屈辱之地,有多少人因此詆毀她。
待林北斗一走,姚七星在門口徘徊,見她許也有事,解憂讓其進來,姚七星支吾了一聲,問她:“公主,我,我若是做的很好,以后,可以當親衛(wèi)嗎?”
這姑娘聽了規(guī)章制度,顯然把公主府當成了可以晉職晉升的出路。
解憂說:“當然可以。”
姚七星咬唇半天,說:“可我……我沒有良籍,也可以嗎?”
解憂料想,這姑娘多半是從哪里逃出來的,對嫁人反應大,可能是逃婚,衛(wèi)大怎么查都查不到,問她也只說無父無母,再問便是被拐賣不記得了。
姚七星入府時挺瘦的,還有傷,在府里待了月余,從不偷懶,起得早,睡得晚,比別人刻苦努力,許是吃飽穿暖,現(xiàn)在看起來還有些壯了。
既然不肯說,解憂也不多問,只叫她好好做事,良籍的問題不大,等她能升職做親衛(wèi)了,定想辦法給弄一個。
姚七星鏗鏘有力:“謝公主!”
………………
衛(wèi)大艱難的起床了,不知今天又要面對什么幺蛾子,一番洗漱,又聽了幾個守衛(wèi)的匯報,去公主寢房路上,衛(wèi)大就忍不住想,為何就自己這么命苦。
衛(wèi)二精通裁縫,整日的往恒家跑,不知道的還以為看上了恒家家主,昨兒公主說要給晏為做幾身平常便衣,衛(wèi)二又屁顛樂禍的去恒家了。
衛(wèi)三更不用講,不是吃吃就是喝喝,一天天早出晚歸,不著四六,人都找不到,說把衛(wèi)氏幣發(fā)揚光大,也沒見效果。
衛(wèi)四一廚子,進了堂廚就不出來,最近在弄什么冰鎮(zhèn)水飲,說什么五六月天氣炎熱,府衛(wèi)訓練辛苦,可衛(wèi)大看著,別人只半杯,就慕晴姑娘一大碗。
衛(wèi)五……唉,太小了。
衛(wèi)大覺得,公主不能逮著她一個人薅,可一路上,聽府里守衛(wèi)婢女雜役們叫她衛(wèi)典軍,衛(wèi)大人,又心想,在堅持堅持吧,快到寢房門口,還是覺得堅持不了。
開府至今兩月,公主全日無休,她也從未歇過半日,再不休息,她覺得會猝死,于是琢磨著,該怎么開口說休沐呢?
她是人,不是驢。
想休沐,竟都難以啟齒。
衛(wèi)大清了清咳嗽,還沒開口,公主便又交代任務了,昨夜之事,衛(wèi)大已知曉,要給那林北斗弄良籍,派她去閆大將軍那打聽打聽軍營領頭是誰,又叫晏為寫幾句話,再托人帶去那軍營,軍營將領見了瑯琊府文帖,自然就會放籍。
衛(wèi)大一陣無言。
這軍營……是她能打聽的嗎?
大將軍……肯幫忙嗎?
若將領……不放呢?
公主處處要麻煩閆將軍,卻忙得無法親自去見,只能叫衛(wèi)大去交涉,公主府與大將軍近來這么密切,衛(wèi)大也怕遭人說閑話,好在大將軍人真好,大將軍對嘉禾軍營并不熟,但也愿意幫忙動用人脈去打聽,衛(wèi)大只覺那林北斗到底用什么魅惑了公主,朝中關系網(wǎng)蛛絲馬跡,動用起來不知纏了多少層。
閆大將軍卻不這么認為,公主在金陵正勢頭當紅,其他郡卻不一定,良籍一事算是敲門磚,叫地方軍知道她的存在,若是放籍,便是識時務,敢不放,便是得罪公主,正好給點顏色瞧瞧。
公主不能在承乾殿揮斥方遒,但在碧霄殿說一不二,小小軍營將領,她要找麻煩,不過一句話的事,大將軍心想,皇帝對她是真的很寵。
忙完這遭,衛(wèi)大還沒喝茶,公主又交代她一件事,此時頗為隱秘,叫她去打聽太后是否有何青梅竹馬,長何模樣,且不要驚動慕晴,也不要跟晏為說。
衛(wèi)大心頭七上八下。
太后初戀,這都二十年前的事了吧,她上哪個鬼地方去打聽?
心里疑惑著,公主又說,要在十字鋪馬場規(guī)劃出一片地,當做校練場,以后府中卒衛(wèi)可去馬場練訓,全府皆兵,騎射二課也是必須要的……
交代的越多,衛(wèi)大越昏沉,公主突然良心發(fā)現(xiàn),問她:“你病了?”
衛(wèi)大:“……不礙事。”
解憂說:“有病就休息,不要強撐,事情是干不完的,不要賠上自己的命,免得傳出去說我虐待,那幾件事不急這時半會兒,不過,我還是要說一句,人要是學不會統(tǒng)管,會累到死,你也要找?guī)褪郑憧次遥辛岁虨椋僭夂芏嗍隆!?
正站在門口,拿了一沓折子,準備要來匯報的晏為:“?”
晏為心說。
一生碌碌,都是公主的牛馬。
晏為進來,順帶遞了一份朝報,皇帝方才特意遣人來府告知——
“龍海王妃,歿了。”
王妃病入膏肓時日無多,藺之儒不是神仙,也只勉強多拖延了幾月,龍海稟奏朝廷,皇帝表示哀慟,遣臣去悼念,又派人來問她是否有信件,一道送去。
解憂沉重片刻,一言不發(fā),隨后才叫晏為起筆,寫一份悼詞,自己則親筆寫一份家書,送與三叔,另外,又叫衛(wèi)大托送一封密信,交給郡主。
………………
密信快馬加鞭,到的比較早,冥棧清見了,眉頭一皺,只有四個字。
——勿要妄動!
公主很清楚她的三叔是什么樣的人,沒了王妃規(guī)勸,不知會干出什么,七十歲又怎樣,那也是可以闖蕩的年紀。
祖母去時,是在夜里,盡管病弱纏身,夫妻仍是同塌而眠,他是知道妻子是何時開始咽氣的,也知何時開始僵硬,可他還是抱了一晚上,在他這個年紀,熟人都死得差不多了,如今枕邊人一去,還能有什么要顧及。
冥棧清看著席地上憔悴滄桑的祖父,斑白的發(fā)更加潦草,她無法想象這種情愛之間的悲痛,聽說,明皇也是在一夜之間全白了頭,眼中失了神色,連動幾步路都吃力得步履蹣跚。
就如她也無法理解公主和皇帝的感情,不禁想,若那日弓箭手現(xiàn)身,到了必須魚死網(wǎng)破的地步,公主是幫皇帝,還是站隊龍海?
近來得知公主在金陵的所作所為,冥棧清忽然有一點點明白了,皇帝能給她的,龍海給不了,比起在這起兵,遠不如回去直接控制朝堂。
她唯一不明白,公主對皇帝,怎能如此自信,一點都不擔心皇帝給不給權,難道這就是愛情的盲目嗎?
換做是她,根本不敢把自己的生路交給一個不知陰晴喜怒的男人!
冥棧清勸祖父進食,又提及金陵那邊公主的動向,隨后開了個家族小會,祖孫三人并不和諧。
冥棧容冷笑說:“所以,我是什么,我是外人么,你們做了決定,只是通知我么,輸了,我跟著你們一起陪葬,贏了,我繼續(xù)當你們的傀儡!”
“傀儡?沒了婚約,你連當傀儡都沒資格,”龍海王看著他:“不知成敗之前,你不要再回龍海。”
“不回就不回,除了奶奶,你們永遠把我排除在外,”冥棧容聲嘶力竭:“什么狗屁的世子,我有什么權力,冥解憂為一個蠻族男人恨瘋了,殺人放火都干,你們別著腦袋跟她胡鬧!”
王妃喪儀停靈一月,至入土為安,冥棧容沒有跟著隊伍回城,兩姐弟騎著馬一前一后,站在山風幽谷里,冥棧清沒有回頭看他,緩緩道:“就算真的參與,也不會連累你,你走吧。”
冥棧容彎了唇自諷:“什么叫就算?我不姓冥么?我不是你親弟弟么?我又不是撿來的,你們要是出了什么事,我這輩子就能心安嗎?”
冥棧清說:“姐弟一場,送你至此,你要是敢回來,我第一個殺你。”
沒再有多余的話,他的阿姐騎著快馬消失在蒙蒙煙雨的山道里,明明幾月前還在互訴心腸,問他是否回家,可現(xiàn)在,奶奶一走,變得太快了。
冥棧容身在馬上,立在這幽幽山谷里,低頭望著,初雨過后煙霧籠罩,看不清山下的倚海城是如何模樣,他緩緩摘下額上孝帶,心中一陣迷茫。
是冥解憂做了什么決定么?
她明明恨透了皇帝,卻又委身諂媚,短短兩月,就得了妖女冠名,難道她要借龍海勢力,把晉國攪得天翻地覆?
想當初,她一直是最游離世外的那個,他是真的希望她什么都不做。
他阻止不了。
他不是傀儡了,自由了。
可他也沒有家了。
從小無父無母,只有奶奶盡心教化,老爺子對他沒什么要求,只說他有未婚妻,不要到處招花惹草,若讓老爺子知道,非斷他一條腿。
他每每看著阿姐都很羨慕,為何她就能奪得老爺子的喜歡,老爺子親手教她軍政大事,關起門來,有說不完的密事,他總是問為什么,為什么。
后來有人挑撥離間,十三歲的他聽了深以為是,放出豪言壯語,說龍海未來的一切都會是他的,他的阿姐不過是暫時替他管著,阿姐聽說了,一回來,當場就揍得他連奶奶都不認得。
“你說一句想要,就會無數(shù)人巴結過來替你籌謀,你知道會有什么后果嗎?”十六歲的阿姐揪著他領子:“我現(xiàn)在告訴你,只要我不死,你永遠別想!”
年幼的他不知道,后來知道了,就如皇帝太后之爭,在這家里,也有姐弟之爭,只要他待在家里,即便什么都不做,也會有無數(shù)人前來挑撥。
他和阿姐,只有一個是主子。
老爺子始終選擇阿姐。
為了家族和平,他開始當起了紈绔不堪大用的人設,所有人都在夸阿姐,可他也有與生俱來的自信,很想證明,他并不比阿姐差在那里。
直至老爺子來了書院,語重深長的跟他談了很久很久。
“你出去吧,書院里能學到什么,它教圣賢書,是教你怎么臣服,教你怎么忍讓,教你不要反抗,它只會磨掉你所有的攻擊力和烈性,會把你訓得溫順服從,它不會教你什么是世間真正的道理,于我們這種諸侯之家,書院那套,是最大的騙局,也是最大的笑話,只有去外面走走看看,你才會知道,什么是真的。”
“你出去吧,我給不了你什么,錢,沒有,權,給你也是送命,”老爺子拍著他肩膀:“你出去吧,晉國很大,這天下很大,找找你自己的容身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