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眼望去整個世界全都是一個色調，這樣的場面可不是經常可以見到的。再加上周圍這些密密麻麻將自己圍了個水泄不通的骨頭架子，安德烈幾乎可以百分百的肯定，自己此刻所處的位置應當就是死神統治之下的黃泉之國。

強行忽略掉身邊這些推推嚷嚷、密集到足以讓沒有密集恐懼癥的人也感到頭皮發麻的黃泉之民，安德烈發現自己似乎正處在一座龐大圓形建筑的最底層。視線越過難以計數的灰白色頭蓋骨，對面的弧形圍墻上，那些端坐于高墻之上的亡者們讓這輩子跟近視無緣、目力極佳的深淵之子也難以一一分辨出他們那極具個性化的骸骨之間到底有什么不同。遠遠望去，那些階梯狀的位置上，正在交頭接耳或是一動不動仿佛骨骼模型一般的亡靈甚至比安德烈身邊的還要多！

——這似乎是一座巨大的、足以容納成千上萬亡靈的圓形角斗場，和安德烈印象中的古羅馬競技場有些相似，其規模卻似乎更為龐大。

就在安德烈猜測自己出現在冥界到底是出于什么理由或是意外的時候，伴隨著骨頭相互摩擦的異響和碰撞發出的“咯啦”聲，他身邊的亡者們突然如同被真神教圣者摩西分開的海水一般，以他為中心向周圍退散開來。

真神教的那些古老傳說到底是真實的還是用以愚民的一種手段，安德烈不得而知。可出現在他眼前的這位卻是前世身為唯物主義者的深淵之子也無法否定的神秘存在。嬌小的身材或許只到安德烈的胸口，如火焰一般的紅棕色短發之間露出兩只同色的俏皮尖耳朵，最引人注目的，則是“她”身后那怎么藏也藏不住、讓人忍不住懷疑這體積是否比“她”的身子還要占地方，比例與身體夸張到讓人難以置信的大尾巴。

若不是那蓋在圓潤小臉之上、仿若輕薄霧卻怎么也看不透紅棕色面紗，以及心中呼之欲出的莫名壓力，安德烈甚至都難以強行壓制住自己那仿佛不受控制的渴望，走上前去好好的摸上一把，感受那奇特大尾巴所擁有的令人向往卻又難以想象的神秘觸感。

可惜深淵之子已經認出了來者的身份，于是他便老老實實的打消了冒著生命危險上前冒犯對方的打算。

“尊貴的無顏者陛下，沉寂黃泉的永恒領主，不知您召喚在下所謂何事。”安德烈面向造型驚人的冥界領主俯首行了一禮，禮節性的笑容中卻帶著苦澀。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幾個活人愿意隔三差五就被死神召喚上那么一次，若是哪次一不小心被冥界之主給留了下來，生前的夙愿就只能留待下輩子再實現了。

化身大尾巴小狐女的冥界主宰卻沒有正面回答安德烈的疑問，只是朝著他招了招手，然后轉身走向斗技場正中央的巨大空地。

“這是我領地中唯一的一座斗技場，正如你所猜測的，冥界的建筑同物質世界的建筑一樣，同樣由構成這個世界的基礎物質所建造。而在這里，這些磚石梁柱便是無數意識、意念的集合體。若是需要的話，它能在轉眼之間擴張到足以同時容納冥界所有靈魂的規模。不過那并無必要。……在我的國度中，渾渾噩噩的殘魂數量要遠遠超過這些仍然對競爭和對抗抱有興趣的老家伙。”

黃泉領主邊走邊介紹著這座絕無僅有的斗技場以及場中的觀眾，大尾巴一擺一擺的頭也不回，這些解說的聆聽者便是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趨的深淵之子無疑。

“雖然這些意識陳舊思維僵硬的家伙們需要依靠斗爭和發泄于這缺少色彩、缺少變化的無聊世界中維持自己的精神平靜，不過今天這樣的場景也不是經常可以見到的。”以獸人小姑娘形象存在的冥界主宰回頭瞄了默不作聲的深淵之子一眼，略微不滿的說道，“不知好歹的小家伙……這一年通常僅有一次的競技儀式是專門為你所準備的。”

“專門為我準備的！？”意想之外的話讓安德烈突然生出一股強烈的不祥感，內心驚愕的深淵之子差點就將類似“坑爹”這樣的詞匯付諸于口了。

作為古老冥界的唯一君王，看透每一個靈魂的想法只是黃泉領主所掌握的幾個最基礎的威能之一。不過小個子的死神并沒有對深淵之子心中那一點小小的不敬認真追究，就像養貓的人不會因為飼養的貓將自己視作鏟屎官而耿耿于懷一樣。死亡國度的君主雖然和來自異界的穿越者一樣擁有自己的意識，卻又存在著很大的差異——作為整個冥界無數古老意識的聚集體，黃泉領主同時也是冥河的化身。代表一個世界的意識會同一個由一些不明思念體組成的靈魂斤斤計較么？除非這位陛下無聊到了一定的境界，不然答案就應當是每個人都應該想到的。

不過這卻不妨礙大尾巴的死神給他一點兒顏色瞧瞧。

于是安德烈便發現自己又在不知不覺中變化成那副曾經讓他震驚不已的樣子，如同科學怪人、拼肉尸魔一般，由許許多多靈魂碎片強行縫合而成的模樣。

“比起嘉蘭迪雅將力量交給你讓你自己去摸索，孤親自授予并且教導你掌握靈魂的力量難道不失為一種莫大的榮耀么？”

大尾巴隨著小小的身子一轉，帶著一股并不如何強烈的氣流呼在了深淵之子的臉上，雙手抱胸的小狐貍死神限于體型看起來實在是沒有什么壓迫感，不過安德烈卻不敢因此放肆。看到黃泉領主眼下這古怪形象的一瞬間，安德烈便意識到這位喜歡看自己笑話的陛下又在變著法子捉弄自己，于是他意識中便冒出了這么一個古怪的念頭——不如就將兩手上那并不存在的袖子這么一甩，半跪于地大喊一聲“謝主隆恩”好了？

這個一閃而逝的念頭終于沒有付諸于行動，但通過眼前這位陛下饒有興致托著下巴的模樣，安德烈猜偉大的矮個子死神應該已經觀察到了剛剛在他的思維中一閃而過的場景。隔著那道言語難以形容的面紗，安德烈根本看不到死亡君主的表情，也聽不出她的語氣，但此刻他卻下意識的認為這位陛下應該是在笑。

“跪恩就免了，我這兒的規矩就是一切禮儀從簡。”黃泉君主似乎真的變得開心了一點兒，小手一揮，一片灰色的“字幕”便這么出現在安德烈的眼前，“那么先給你自己選好對手吧。”

于是臉上“疤痕”縱橫交錯的深淵之子便皺著眉一張獵奇的臉審視起眼前的文字來——上面全都是些什么有關學者、吟游詩人、德魯伊、龍戰士之類的“職業”等級以及相關“技能”，這些安德烈非常熟悉卻又記不太全的信息，實在是很難讓他聯想到到底其中哪些是與“對手”有關的信息。

就在安德烈十分不解而想要轉頭詢問召喚他來到此地的死神時，未曾發生過的變化出現了——深淵之子的“職業界面”右側又憑空多出了一塊全新的框架：

EXP:100

生存+

戰斗+

學識+

工匠+

藝術+

“陛下……這是？”安德烈遲疑的看向身邊正驕傲的發出得意的“哼哼”聲，一副雙手叉腰“我很了不起狀”經典傲嬌造型的死神陛下。若不是實在無法忽略“她”的真正身份，深淵之子都要被這裝得一手好純的反差萌給雷翻了。

“這便是本王賜予你的、擁有無限可能的靈魂之力！”大紅尾巴興奮不停的晃來晃去，讓安德烈覺得有些眼花。

“陛下……咱能換個畫風么？”安德烈突然有些懷念上次黃泉領主那副風華絕代的黑色晚禮服造型了。

“不行！這可是本王為數不多的幾個愛好之一！”

不知為何，安德烈似乎覺得自己能夠從那片根本無法看透的面紗背后瞧出了“你不懂”、“我不屑和你交談”的意味來。熱衷于通過COSPLAY來捉弄人的死者之王……您為何不干脆再添上一個“巫喵王”的名號呢！？反正您在傳說中的留下的名號已經多到難以統計了。

無所適從的深淵之子忍不住在自己的意識深處小小的吐了個槽……

……

視線盯著對方握劍的骨爪，不盡相同的進攻方式如同不斷重復的影像一般一一浮現于深淵之子的意識之中。

這是一種非常奇妙的狀態，不過一會兒的功夫安德烈覺得手中的灰色短劍就好像已經成為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從一開始的毫無招架之力，到漸漸能與對面的骷髏戰士有來有回的對上那么幾招，安德烈能夠十分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戰斗技巧正在以一個匪夷所思的進度變得越來越熟練，就好像塵封在自己記憶中的關于短劍和圓盾的戰斗技巧正在漸漸蘇醒一般。

看臺上的那位陛下將其稱之為擁有無限可能的力量一點都沒有夸張，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種快速獲得力量的途徑甚至比大地女神賜予自己的神力還要強大并且奇妙！這種讓人覺得匪夷所思的力量從游戲框架的角度而言似乎一點都不稀奇，幾乎所有包含戰斗要素的游戲中都會加入這樣一個體系，盡管它于現實而言顯得很不真實。

這便是人盡皆知的游戲模塊：讓安德烈感到無比熟悉的職業、技能升級模塊！

一天內兩次依靠龍擊術徒手砸鐵來震懾他人，并非因為安德烈單純的喜歡裝逼。使用這種看似效果拔群，實則后果難以控制的手段其實只是深淵之子不得已而為之的手段。安德烈的龍擊術施展技巧在安德拉芮也算是非常出類拔萃的，可他的戰斗技巧卻比不過他麾下的絕大多數戰士。整天忙于領地內各種瑣事的年輕領主沒有精力同那些擂臺上的冠軍一樣，依靠訓練和實戰豐富鞏實自己的戰斗技巧。若不是具體負責安德拉芮大小政務的官員們已經越來越成熟，他甚至都很難抽出修煉龍擊術的功夫。

空有強大的力量卻沒有揮灑自如的技巧，這般讓人覺得尷尬的處境使得安德烈在面對實力明顯弱于自己的對手時也不敢放松警惕，畢竟戰斗中很難把握住讓他停下來處理傷口的功夫。在沒有強有力后援的情況下，一旦受到致命的傷害便難以進行自救，其后果必然會非常危險。技巧上的不足讓安德烈在面對戰斗的時候必須要施展出全力，因為一旦疏忽大意他就有可能被那些戰斗經驗遠比自己豐富的敵人所傷到，陰溝里翻船。依靠龍擊術全力戰斗卻讓他很難做到收放自如，一旦收不住力，一拳將對手打死也是很有可能的。然而一拳將人捶死卻遠沒有一拳將鐵盾打癟來得震撼，卻更有可能激化和對手之間矛盾，令他陷入以一敵多的兩難境地。即便是化身人形的巨龍也很難在陷入圍攻時輕松全身而退，自知無法與巨龍相提并論的安德烈就更是如此了。出于無奈，深淵之子才幾次都沒有選擇真正動手，而是以各種各樣的手段迫使攔在他前面的人知難而退。

一開始安德烈想要學習的其實是徒手搏斗的技巧。

雙手，是每一個人生活中都要用到的重要器官，與幾乎從來沒有把玩過的短劍相比，這就相當于深淵之子的徒手格斗技巧要比短劍使用技巧基礎更扎實一些。沒有用過菜刀的人切到自己的手指并不讓人覺得意外。而武器作為一種肢體的延伸，一般而言尺寸越長、體積越大、分量越重就越是難以掌握。以球拍擊打慢速的乒乓球很容易成功，用球桿擊飛禁止不動的高爾夫球就需要一定量的練習，手持超過兩公尺長的竹竿想要擊中飛行中棒球——那就成了一種需要大量練習并且難以掌握的無用技能。

依靠龍擊術的強大力量，安德烈傷人根本不需要什么金屬武器。于他而言，練習入手搏斗會比練習短劍技巧更容易上手、更加收放自如。只可惜無顏者陛下所提供的“戰斗”列表之中并沒有徒手搏斗這一項。

作為所有生靈最終歸宿的黃泉之國中懂得徒手搏斗的亡者連一個都沒有？這種假設自然是不成立的。只是專精徒手搏斗并且擁有一定造詣然后又能夠親自教授深淵之子的骷髏卻還沒有在這片冥土上出現過。于是深淵之子就只能退而求其次，選擇“掌握”短劍加圓盾這種十分常見的戰斗技巧了。

黃泉主宰所掌握的威能讓安德烈“點亮”這個技能的過程變得已經無法更加便捷。

從他的對手，也就是劍盾骷髏的“記憶”中提取出來的，有關劍盾戰斗的記憶碎片被那位陛下安到了深淵之子的“身上”。于是，對手長期使用劍盾戰斗的那些感受，那些體會的片段便由此成為組成安德烈靈魂本源的眾多“碎片”之一。這塊“碎片”此刻鑲嵌在深淵之子的意識中或許還會顯得有些突兀，甚至造成一些不適。但終有一日，這塊“碎片”必將隨著安德烈緊握劍盾的時間變長而慢慢融入他的意識，隨著他對于手中的武器越來越熟悉而真正化為他記憶的一部分！

……

高臺之上，恢復全身灰白的黃泉之主將自己高大的身軀半靠在他的白骨王座之上。侍立于死神身邊的，則是曾被冥界主宰稱為安德烈“前輩”的蒼白幽魂，模糊的身影讓人難以依靠“視覺”分辨其身份。

“真的不去同他見上一面？告訴他有關末日的真相？”黃泉領主饒有興致的盯著場中正與對手不停周旋的深淵之子，頭也不回的問著。心不在焉的模樣，似乎一點也沒有將末日之類的事兒放在心上。

“以他的見識和智慧，我認為他有機會比以前、甚至現在的我更加接近真相……將我的那些經歷原原本本的告訴他，只會讓他形成先入為主的印象。那或許反而會成為他認清命運的阻礙……”灰色的幽影回答過死神的疑問便不在“出聲”，“兩人”就這么沉默的觀察著場下的深淵之子在手握劍盾面對難纏對手時所作出的一舉一動。

很多時候，戰斗力都是讓人們足以探索清楚真相的一種簡單并且有力的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