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于末日的預言雖然很讓人在意，可安德烈卻沒有過分的糾結于這種事情，理由也不難理解。預言的內容實在是有些莫名其妙，按照深淵之子的想法，如果世界要在那種天災異象之中毀滅，凡人必然是沒有辦法阻止。

若不是因為上一個提到這末日景象的是一心求死的萬國之王，恩里爾也不至于反應如此激烈。如果說穆沙恩臨死之前所說的話還有可能是一種源自報復心理的純粹欺騙，那么金諾斯也提到了同樣的景象，這其中就一定有著某些必然的聯系了。

金諾斯所看到的幻境應當是源自賜予他強大體魄的深淵意志，這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末日預言其實是發源于魔界的，可如果那是關于魔界的末日預言，穆沙恩又為何會認定勝利的嘉蘭迪雅聯軍會有機會阻止末日的降臨呢！？他有什么把握能夠肯定嘉蘭迪雅人會大舉進軍魔界，前去阻止末日的到來！？更何況那樣的天地異象難道真的是凝聚凡人之力所能阻止的嗎？

這是恩里爾五百年來都未能找到的答案，隨著當年的那些人陸續回歸女神的懷抱，能夠同老祭祀一起分擔這個秘密的人已經變得越來越少。這么多年過去，翻遍各種古籍、并且多次向女神求證無果的恩里爾認為，關于那所謂的末日并沒有任何其他的征兆和記載，甚至連其真實性都十分值得懷疑，可那如同跗骨之蛆一般的末日景象還是再次通過金諾斯之口被宣之于眾。

五百年的時間，幾乎已經被遺忘的預言再次出現，恩里爾不知道這是否就是預言之日即將到來的征兆。當年的萬國之王已經能夠預知五百年后或是更加久遠的事情！？恩里爾覺得這簡直毫無道理可言，就連全知全能的三位女神都只能知曉已經或者正在發生的事情，穆沙恩也不過只是一介深淵之子、魔界之王，他憑什么能夠知曉幾百甚至更多年以后的末日景象！？

這無人能夠解答的問題困擾了恩里爾半生。如果可以的話，老祭祀甚至希望有關末日的真想永遠都不要揭曉。

……

“石頭房子”發生的惡性傷人事件由于被害人之一金諾斯的蘇醒，終于進入了結案審判流程。然而從地精到巨魔的巨大變化一度讓犯下罪行的人類冒險者認定這是安德拉芮的陰謀！他們找了個完全不相干的家伙來充當受害人！

可緊隨其后又有理智的人發現，安德拉芮一方這么作根本毫無理由、簡直就是多此一舉。如果此地的領主想要把他們往死里整，只要受害的小妖精和地精做出與事實相悖、不利于他們的證詞就可以了，當加害者和受害者的證詞相悖時，人們必然更加偏向于相信受害者。而更為粗暴的做法是——不經過審判直接處死他們這些階下囚大概也是沒有人會提出異議的……一切誤會產生的原因就是證人席上那個佝僂著身子也有將近兩公尺高的家伙，同那個兇猛卻矮小的地精相比，如果那天出現在旅館的他就是現在這副模樣，忐忑接受審判的冒險者們覺得事情結局大概會全然不同。

讓希羅感到安慰的是，即使金諾斯已經脫胎換骨，他所作出的證詞卻與自己的同伴們交代的并無區別。按照港口衛隊長阿爾和檢察官卡珊德拉的說法，在嫌犯們主動認罪并且沒有造成更大影響的前提之下，冒險者們理應獲得當量的減刑。

于是，親自出任法官的深淵之子宣布，十四名冒險者分別被判處十二年到半年不等的有期徒刑，并且依照服刑期間的表現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獲得再次減刑或者監外服刑的權利。

“法官大人！我反對！”陪審團之中一名精靈女性突然站起來大聲的抗議到。

安德烈知道這位女士，她隸屬于精靈王國的游俠隊伍，更是軍隊之中的幾名將軍之一。這些被冠以“逐風者”之名的資深游俠都有著關于自己的傳奇故事，沒有游歷大陸的坎坷經歷和強大的獨自作戰能力，任何單純在平靜的森林中成長起來的游俠都無法獲得“逐風者”的名號。類似于“征戰者”，“逐風者”這一頭銜代表的是源自整個精靈王國對其的認同！

他們是游俠隊伍中的精神領袖，甚至擁有潛伏于大軍營帳之中取上將首級的能力，如果不是這些身為保守勢力的“逐風者”們還沒有完全接受安德拉芮的存在，這個城鎮之中的輕量級年度比賽大概根本不會有年輕人嶄露頭角的機會。

深淵之子耐著性子在審判席上示意希德妮·白浪·逐風者直言不諱的說出自己的想法，這位臉上有著細微皺紋的女士并不像她的體態看上去那么年輕。

“我反對將他們收押于森林之中，法官大人！這些毫無信仰的罪人理應被放逐出低語森林這片平靜祥和土地！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對這片凈土的褻瀆！”

安德烈苦惱的皺著眉，他知道每一位逐風者都是立場堅定、眼里容不得沙子的極端精神潔癖之人，如果不是因為安德拉芮出產的各種破甲、放血箭頭，這些同邪惡勢不兩立的游俠領軍人物必然是不會放下身段親自來到安德拉芮這座“藏污納垢”的城市的。

沒有當面斥責自己縱容罪惡，或許已經是這位逐風者女士嘴下留情了。

逐風者女士義正言辭的大聲說：“我認為安德拉芮放任這些罪人進入森林本身就是一種很不妥當的行為！這樣的惡性傷人事件有第一次就會有第二次，在此我希望各位能夠好好的想一想，為了所謂的繁榮就向罪惡敞開大門是否是一種本末倒置的行為！繁榮固然是為了獲得更好的生活生活條件，可當這些滲入森林的罪惡已經威脅到了各位的生命安全，你們仍然覺得這座城市的做法是一種理所當然的事情么！？”

面對如此極端的言論，深淵之子只覺得腦仁陣陣發疼。讓人難以接受的是，這種言論在低語森林之中卻是有著廣泛市場的，至于那些堅定的宣揚這種思想的人，往往卻無法接受其他的言論。

“女士，審判的結果是根據安德拉芮既定的律法而得出的，不應當為某一個人的意志所左右。”安德烈擺出了最耐心和善的表情。

“這是法律本身已經扭曲的結果！罪惡不應被縱容！”

“首先法律扭曲與否不是您個人可以做出評論的，當時在定下這些法律的時候我們大量的遵循了矮人和精靈的古老傳統。”

“精靈和矮人的傳統只適用于我們自己人，這些毫無信仰的人類沒有任何獲得寬恕的資格！”

這樣的種族主義言論居然也可以堂而皇之的宣之于口！？安德烈很想問逐風者女士您到底是昨晚沒有睡好還是年輕在外游歷的時候遭受了源于異族大量的不公正待遇！？

“女神教導我們眾生平等。”安德烈嘗試以女神的教義來感化眼前這義憤填膺的女士。

“只有信仰女神的眾生才是平等的！在這些無信者的眼中，包括他們自己在內的生命甚至都能夠被當做財富出售，蔑視生命之人不配擁有與眾生平等的權利！”

對于這種堅信自己那一套思維模式的家伙，深淵之子也沒有什么更好的辦法。不知道為什么，原本應該非常順利的審判現在竟如同一場鬧劇一般，坐在陪審席人們相互小聲的討論著，被告席上的人類則面面相覷。

他們也不知道哪邊的論調會讓他們的處境變得更好一些。

安德烈皺著眉，他猜想或許只有依據擺在眼前的實際厲害關系，才能讓這位逐風者女士意識到自己的極端想法并不實際。

“希德妮女士，聽說您來到安德拉芮的目的是為了采購游俠大軍需要的各種箭頭？”

“我抗議，法官大人！我覺得您這個問題與本案無關！”

深淵之子不知道自己擬定的律法之中是否寫明了有人能對法官本人提出抗議，雖然他并沒有竭盡全力去完善這個目前還略顯稚嫩的律法體系，但此刻的安德烈已經生出了一種無法抑制的，想要掀翻整個桌面的原始沖動。

居然還有對法官本人的話表示抗議的！？話說你一開始抗議的目標就直接指向安德拉芮的法律，再聊幾句您是不是要開始準備質疑我坐在這兒的合理性，改由您來宣布審判的結果了！？

“是否與本案有關我現在還無法做出評價，但我可以肯定這個話題一定會讓您對安德拉芮的律法產生更加深刻的了解。”

逐風者女士似乎考慮了那么一會，然后略顯平靜的回答：“法官大人，您請說。”

“尊敬的女士，如果那些先進的箭頭制作工藝掌握在一幫十惡不赦之徒的手上，您是否就會放棄這次采購的意向？”

“不！我不但不會放棄，還會想方設法將這種先進的工藝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也就是說，女士您即便對掌握這種工藝的人感到不屑，對于這種工藝本身的態度還是比較客觀的對么？”

“這是能夠加強王國軍備力量的重要技術，受到重視那也是理所當然的！”

“這個世界上并不是所有最好的東西、最先進的技術都掌握在我們的手里，您覺得我這么說對么？”

“年輕的法官大人，請直言。”逐風者女士似乎很不習慣深淵之子這種拐彎抹角的說話方式。

“貿易的目的不光只是在互通有無的交流中創造價值，交流本身其實也是有著非常重要意義的！如果我們僅僅因為害怕受到傷害就拒絕與人類進行交流，那么當他們掌握了威脅整個低語森林的力量或者有了這種切實意圖的時候，我們卻毫無察覺，您是否覺得這是一種失策呢？”

“人類根本不曾擁有能夠威脅到精靈王國的文明底蘊。”

“魔族也沒有所謂的文明底蘊，可當他們從深淵之中一擁而上的時候，仍然能夠給這片土地帶來巨大的傷害。”

“年輕的深淵之子，你是在向我炫耀你那整個森林王國都有所不及的深奧智慧么？”逐風者女士臉色有如寒冰籠罩，關于安德拉芮領主的故事她自然有所耳聞，這個時候以魔族領袖的身份稱呼對方，堅持自身主張的女士似乎已經做好了直接翻臉的準備。

“您覺得呢？”

事情發展到成這樣，法庭之中的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就在有人懷疑這位逐風者是否會在今晚謀劃刺殺領主的行動時，那位與

安德烈遙遙相對的女士卻出人意料的露出了釋然的笑容——

“你確實很有想法，年輕的領主。”逐風者女士平靜的坐回到自己的位置，“就像傳聞中所說的那樣。”

“謝謝您的夸獎，女士。有些事情其實是沒有絕對的對錯之分的，正確與否需要依照外部的環境以及具體的做法。”既然對方這么給面子，深淵之子自然也就順著這個臺階下來了。

“在我看來，法律的首先是一種威懾罪惡的手段，讓人們在做出某些事情之前先考慮到這么作的后果。再來，法律應當是引人向善的教條，讓犯下罪行的人們能夠在審判之中反思自己的行為，并且引以為戒。”

希羅不知道他的那些冒險者同伴是否因為錯過了直接被驅逐出低語森林的機會而感到懊惱。年輕的克里蒙森卻突然有了一種奇妙的預感……自己在這座城市之中服刑的日子應當是能夠有所收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