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得通靈幻境悟仙緣 送慈柩故鄉全孝道(2)
- 紅樓夢
- 曹雪芹 無名氏續 高鶚整理
- 3751字
- 2015-10-08 14:31:54
正想著,不多時到了一個所在。只見殿宇精致,色彩輝煌,庭中一叢翠竹,戶外數本蒼松。廊檐下立著幾個侍女,都是宮妝打扮,見了寶玉進來,便悄悄的說道:“這就是神瑛侍者么?”引著寶玉的說道:“就是。你快進去通報罷。”有一侍女笑著招手,寶玉便跟著進去。過了幾層房舍,見一正房,珠簾高掛。那侍女說:“站著候旨。”寶玉聽了,也不敢則聲,只得在外等著。那侍女進去不多時,出來說:“請侍者參見。”又有一人卷起珠簾。只見一女子,頭戴花冠,身穿繡服,端坐在內。寶玉略一抬頭,見是黛玉的形容,便不禁的說道:“妹妹在這里!叫我好想。”那簾外的侍女悄詫道:“這侍者無禮,快快出去!”說猶未了,又見一個侍兒將珠簾放下。寶玉此時欲待進去又不敢,要走又不舍。待要問明,見那些侍女并不認得,又被驅逐,無奈出來。心想要問晴雯,回頭四顧,并不見有晴雯。心下狐疑,只得怏怏出來,又無人引著,正欲找原路而去,卻又找不出舊路了。
正在為難,見鳳姐站在一所房檐下招手。寶玉看見,喜歡道:“可好了!原來回到自己家里了。我怎么一時迷亂如此?”急奔前來說:“姐姐在這里么,我被這些人捉弄到這個份兒,林妹妹又不肯見我,不知何原故?”說著,走到鳳姐站的地方,細看起來,并不是鳳姐,原來卻是賈蓉的前妻秦氏。寶玉只得立住腳,要問鳳姐姐在那里。那秦氏也不答言,竟自往屋里去了。寶玉恍恍惚惚的又不敢跟進去,只得呆呆的站著,嘆道:“我今兒得了什么不是,眾人都不理我。”便痛哭起來。見有幾個黃巾力士執鞭趕來,說是:“何處男人敢闖入我們這天仙福地來,快走出去!”寶玉聽得,不敢言語。正要尋路出來,遠遠望見一群女子說笑前來。寶玉看時,又像有迎春等一干人走來,心里喜歡,叫道:“我迷住在這里,你們快來救我!”正嚷著,后面力士趕來。寶玉急得往前亂跑,忽見那一群女子都變作鬼怪形象,也來追捕。
寶玉正在情急,只見那送玉來的和尚手,里拿著一面鏡子一照,說道:“我奉元妃娘娘旨意,特來救你。”登時鬼怪全無,仍是一片荒郊。寶玉拉著和尚說道:“我記得是你領我到這里,你一時又不見了。看見了好些親人,只是都不理我,忽又變作鬼怪,到底是夢是真?望老師明白指示。”那和尚道:“你到這里,曾偷看什么東西沒有?”寶玉一想道:“他既能帶我到天仙福地,自然也是神仙了,如何瞞得他,況且正要問個明白。”便道:“我倒見了好些冊子來著。”那和尚道:“可又來!你見了冊子,還不解么?世上的情緣,都是那些魔障。只要把歷過的事情細細記著,將來我與你說明。”說著,把寶玉狠命的一推,說:“回去罷!”寶玉站不住腳,一交跌倒,口里嚷道:“啊喲!”
王夫人等正在哭泣,聽見寶玉蘇來,連忙叫喚。寶玉睜眼看時,仍躺在炕上,見王夫人、寶釵等哭的眼泡紅腫。定神一想,心里說道:“是了,我是死去過來的。”遂把神魂所歷的事呆呆的細想,幸喜多還記得,便哈哈的笑道:“是了,是了!”王夫人只道舊病復發,便好延醫調治,即命丫頭、婆子快去告訴賈政,說是:“寶玉回過來了。頭里原是心迷住了,如今說出話來,不用備辦后事了。”賈政聽了,即忙進來看視,果見寶玉蘇來,便道:“沒的癡兒,你要唬死誰么!”說著,眼淚也不知不覺流下來了。又嘆了幾口氣,仍出去叫人請醫生,診脈服藥。
這里麝月正思自盡,見寶玉一過來,也放了心。只見王夫人叫人端了桂圓湯,叫他喝了幾口,漸漸的定了神。王夫人等放心,也沒有說麝月,只叫人仍把那玉交給寶釵給他帶上。想起那和尚來,這玉不知哪里找來的?也是古怪。怎么一時要銀,一時又不見了,莫非是神仙不成?寶釵道:“說起那和尚來的蹤跡,去的影響,那玉并不是找來的。頭里丟的時候,必是那和尚取去的。”王夫人道:“玉在家里,怎么能取的了去?”寶釵道:“既可送來,就可取去。”襲人、麝月道:“那年丟了玉,林大爺測了個字,后來二奶奶過了門,我還告訴過二奶奶,說測的那字是什么‘賞’字。二奶奶還記得么?”寶釵想道:“是了!你們說測的是當鋪里找去,如今才明白了,竟是個和尚的‘尚’字在上頭,可不是和尚取了去的么?”王夫人道:“那和尚本來古怪。那年寶玉病的時候,那和尚來說是我們家有寶貝可解,說的就是這塊玉了。他既知道,自然這塊玉到底有些來歷。況且你女婿養下來就嘴里含著的。古往今來,你們聽見過這么第二個么?只是不知終究這塊玉到底是怎么著,就連咱們這一個也還不知是怎么著。病也是這塊玉,好也是這塊玉,生也是這塊玉……”說到這里,忽然住了,不免又流下淚來。寶玉聽了,心里卻也明白,更想死去的事,愈加有因,只不言語,心里細細的記憶。
那時,惜春便說道:“那年失玉,還請妙玉請過仙,說是‘青埂峰下倚古松’,還有什么‘入我門來一笑逢’的話。想起來‘入我門’三字大有講究。佛教的法門最大,只怕二哥不能入得去。”寶玉聽了,又冷笑幾聲。寶釵聽了,不覺的把眉頭兒肐揪著,發起怔來。尤氏道:“偏你一說,又是佛門了。你出家的念頭還沒有歇么?”惜春笑道:“不瞞嫂子說,我早已斷了葷了。”王夫人道:“好孩子,阿彌陀佛!這個念頭是起不得的。”惜春聽了,也不言語。寶玉想“青燈古佛前”的詩句,不禁連嘆幾聲。忽又想起一床席、一枝花的詩句來,拿眼睛看著襲人,不覺又流下淚來。眾人都見他忽笑忽悲,也不解是何意,只道是他的舊病。豈知寶玉觸處機來,竟能把偷看冊上詩句俱牢牢記住了,只是不說出來,心中早有一個成見在那里了,暫且不提。
且說眾人見寶玉死去復生,神氣清爽,又加連日服藥,一天好似一天,漸漸的復原起來。便是賈政見寶玉已好,現在丁憂無事,想起賈赦不知幾時遇赦,老太太的靈柩久停寺內,終不放心,欲要扶柩回南安葬,便叫了賈璉來商議。賈璉便道:“老爺想得極是。如今趁著丁憂,干了一件大事更好。將來老爺起了服,生恐又不能遂意了。但是我父親不在家,侄兒呢又不敢僭越。老爺的主意很好,只是這件事也得好幾千銀子。衙門里緝贓,那是再緝不出來的。”賈政道:“我的主意是定了,只為大爺不在家,叫你來商議商議,怎么個辦法。你是不能出門的,現在這里沒有人,我為是好幾口材都要帶回去的,一個人怎么樣的照應呢?想起把蓉哥兒帶了去,況且有他媳婦的棺材也在里頭。還有你林妹妹的,那是老太太的遺言,說跟著老太太一塊兒回去的。我想這一項銀子,只好在那里挪借幾千,也就夠了。”賈璉道:“如今的人情過于淡薄。老爺呢又丁憂;我們老爺呢,又在外頭。一時借是借不出來的了,只好拿房地文書出去押去。”賈政道:“住的房子是官蓋的,那里動得?”賈璉道:“住房是不能動的。外頭還有幾所,可以出脫的,等老爺起復后再贖,也使得。將來我父親回來了,倘能也再起用,也好贖的。只是老爺這么大年紀,辛苦這一場,侄兒們心里實不安。”賈政道:“老太太的事,是應該的。只要你在家謹慎些,把持定了才好。”賈璉道:“老爺這倒只管放心,侄兒雖胡涂,斷不敢不認真辦理的。況且老爺回南,少不得多帶些人去,所留下的人也有限了,這點子費用,還可以過得來。就是老爺路上短少些,必經過賴尚榮的地方,可也叫他出點力兒。”賈政道:“自己的老人家的事,叫人家幫什么!”賈璉答應了“是”,便退出來,打算銀錢。
賈政便告訴了王夫人,叫她管了家,自己便擇了發引長行的日子,就要起身。寶玉此時身體復元,賈環、賈蘭倒認真念書,賈政都交付給賈璉,叫他管教,“今年是大比的年頭。環兒是有服的,不能入場。蘭兒是孫子,服滿了也可以考的。務必叫寶玉同著侄兒考去,能夠中一個舉人,也好贖一贖咱們的罪名。”賈璉等唯唯應命。賈政又吩咐了在家的人,說了好些話,才別了宗祠,便在城外念了幾天經,就發引下船,帶了林之孝等而去。也沒有驚動親友,惟有自家男女送了一程回來。
寶玉因賈政命他赴考,王夫人便不時催逼,查考起他的功課來。那寶釵、襲人時常勸勉,自不必說。那知寶玉病后,雖精神日長,他的念頭一發更奇僻了,竟換了一種,不但厭棄功名仕進,竟把那兒女情緣也看淡了好些。只是眾人不大理會,寶玉也并不說出來。
一日,恰遇紫鵑送了林黛玉的靈柩回來,悶坐自己屋里啼哭,想道:“寶玉無情,見他林妹妹的靈柩回去,并不傷心落淚,見我這樣痛哭,也不來勸慰,反瞅著我笑。這樣負心的人,從前都是花言巧語來哄著我們。前夜虧我想得開,不然,幾乎又上了他的當。只是一件叫人不解,如今我看他待襲人等也是冷冷兒的。二奶奶是本來不喜歡親熱的,麝月那些人就不抱怨他么?我想女孩子們多半是癡心的,白操了那些時的心,看將來怎樣結局。”正想著,只見五兒走來瞧她,見紫鵑滿面淚痕,便說:“姐姐又想林姑娘了?想一個人,聞名不如眼見,頭里聽著寶二爺女孩子跟前是最好的,我母親再三的把我弄進來。豈知我進來了,盡心竭力的服侍了幾次病,如今病好了,連一句好話也沒有剩出來,如今索性連眼兒也都不瞧了。”紫鵑聽她說的好笑,便“噗嗤”的一笑,啐道:“呸,你這小蹄子!你心里要寶玉怎么個樣兒待你才好?女孩兒家也不害臊!連名公正氣的屋里人瞧著他還沒事人一大堆呢,有功夫理你去!”因又笑著拿個指頭往臉上抹著,問道:“你到底算寶玉的什么人哪?”那五兒聽了,自知失言,便飛紅了臉。待要解說不是要寶玉怎樣看待,說他近來不憐下的話,只聽院門外亂嚷說:“外頭和尚又來了,要那一萬銀子呢。太太著急,叫璉二爺和他講去,偏偏璉二爺又不在家。那和尚在外頭說些瘋話,太太叫請二奶奶過去商量。”不知怎樣打發那和尚,下回分解。